【皇家人真会玩儿】
官道上, 一辆乌篷马车正沿着平坦的土路, 不紧不慢地朝着京城行进。
马车的装饰虽低调, 却十分宽大,由两匹马拉着, 车辕上坐着两个中年人, 身材高大, 面容威严, 一看就出身行伍。
马车内,一个面容俊雅的青年人正掀开箱盖, 细细地数着里面的兵法剑谱。
旁边那位面貌英武,约摸四十上下, 眉眼间依旧带着淡淡的狷狂之气, 不难想象,年轻时候是何等意气风发。
“不过几本书,都数了好几遍了, 还能飞了不成?”英武的男人开口,眉眼间满是笑意。
俊雅的青年看了他一眼, 转而将红漆盖子阖上, 声音温润动听,“西儿离家快一年了,我这心里……着实惦记。”
男人撇撇嘴,一把将其揽到怀里,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醋意,“我去边城换防, 月余不回,也不见你惦记。”
青年将其推开,眼中带上几分疏离之色,“镇北侯,请自重。”
镇北侯连忙举起手,身体坐正,一本正经地表明立场,“好好,自重、自重!”
继而又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西遥,都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
“不能!”秦西遥绷着脸,眼中带上此许湿意。
铁打的汉子立马就慌了,连声哄道:“西遥西遥,不气不气……”
说着就去拉秦西遥的手,狠狠地打在自己手上,“打它,叫它不老实!”
秦西遥眼里含着泪花,没好气地说道:“多大的人了,幼不幼稚?”
“幼稚!”安侯爷毫不犹豫地回道。
秦西遥到底没绷住,眉目间染上淡淡的笑意,即便是寒冷的冬日,依旧叫人暖到心底里。
安侯爷在心里默默哀嚎——西遥啊西遥,这惩罚几时才能到头啊!
秦西遥微微撇开头,素白的手依旧被握着,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到底没收回来。
平王府今日有贵客。
海晏、河清一早就在大门口等着,眼瞅着青顶马车远远地走过来,连忙叫人到府里通报。
平王殿下亲自出门来迎,依旧是月白长袍,玄色半臂,缀着金镶玉扣的腰带缠在劲瘦的腰上。
秦西遥看到他的第一眼,明显吃了一惊,“仲渠,两年不见,你怎么反而越长越年轻?”
“侄儿见过七王叔!”秦渊轻咳一声,行了礼,引着他往府里走。
“穿衣佩饰也用心许多。”秦西遥边走边打量,眼中带着浓浓的欣慰之色。
秦渊就像没听到似的,一本正经地说道:“七王叔,看台阶。”
秦西遥失笑,“你呀,用兵打仗、心性相貌样样都好,什么时候这硬脾气能改改就更好了!”
隔壁,长公主府。
清亮的笑声从小世子的房间飘出来,传到院子里,来往的仆从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此时,简小世子正趴在自己的小花房里,和雪白白玩着扔球球的游戏。
简冰给三个小毛孩一只缝了一个花绣球,三小只的反应各不相同。
小狼崽把它当成了假想敌,一爪过去,精致的绣球立马变成碎布,完了还不满地“嗷嗷”叫着评价道:这个太软,不好抓。
二殿下在看到绣球的那一刻圆嘟嘟的脸就板了起来,爪子死死按着,拼命说服自己“不要玩、不要玩”。
简浩以为它不喜欢,直到有一天晚上,耳边传来悉悉窣窣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大白猫正悄悄窝在花架下,十分欢快地拨着绣球玩呢!
简小世子当时就笑了——若是来个评选活动的话,这货绝对是公主府首屈一指的小闷骚!
与之相比,雪白白可就坦率得多了。
肉肉的脚爪拨弄着绣球,轻盈的身体跳来跳去,蓬松的毛尾巴伸在半空,雪白的长毛轻轻颤动,看得人心都软了。
小世子忍不住,和它一起玩了起来。
玩到尽兴处,喉间还不由地发出几声“嗷嗷”的低嚎,怎么听怎么有股奶味儿。
暗一隔着窗口看了好几遍,嘴巴里一直嘟囔着某一教的话,想着练习好了就进去说。
结果,刚刚背上三遍,简小世子就突然抬起头,大声道:“你说什么?平王府今个儿挺热闹,有贵客?”
暗一顿时苦了一张脸,他没想到小世子耳力这么好,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听说也是一位王爷,佘老亲自下厨做的菜,估计待会儿就能吃了。”
简浩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暗一一看有门儿,连忙鼓起劲头,再接再厉,“听说这位王爷的生母是南诏国的公主,口味偏甜,佘老便下力气收拾了好几个岭南菜……”
简小世子嗖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胡乱套上一件外衫便跑出门。
彼时,秦渊叔侄正坐在凤凰树下喝茶叙话。
平王殿下时不时便朝着围墙边看上一眼,次数多了,连秦西遥都发现了。
漠北王殿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低头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只知道旁人家砌墙是为了防贼,还从来没见过在墙边上垒石阶的。”
平王殿下抓起茶壶,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漠北王笑意更深。
秦渊再次扭头,俊朗的眉眼染上点点笑意。
秦西遥一时惊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期然看到一颗顶着鸡窝头的小脑袋。
简小世子原本只想暗中观察一下,运气好的话还能跑到佘老的院子讨顿好酒好菜,没成想,刚一露面就被抓了个现行。
“那个……”小世子眼珠一转,十分硬气地说道,“我是来找猫的!”
话音刚落,雪白白便顶着五颜六色的小绣球跳到了墙头上,拍拍简小世子微微发红的脸——来呀,继续玩!
“唔……”简小世子把猫爪扒拉下去,硬着头皮补救,“我说的不是这只,是二殿下,对二殿下……”
然而,他根本就是忘了,媳妇就在这儿,二殿下还会远吗?
当二殿下步态悠闲地踩着他的身子跳上墙头,简小世子抓抓脑袋。
“浩浩。”平王殿下突然开口。
简小世子微微一愣,凉凉的鼻头竟然有些发酸——多久没有听到秦渣渣的声音了?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平王殿下走到台阶旁,一步步踏上去,旁若无人地将小世子抱到怀里,喟叹一声。
平王殿下心里高兴,就连对猫说话都多了几分温情,“佘老今天做了鱼,你们不是讨一条吗?”
一大一小两个白团子轻盈地跳下墙头,到熟悉的院落里蹭饭去了。
简小世子舞动着手脚,闷声说道:“我自己走。”
平王殿下恍若未闻,直到把人抱到茶案旁,这才放开。
“浩浩,这是我的七王叔。”
简小世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集贵气与清雅于一身的男人,内心的惊艳程度不亚于第一次见到安雅长公主。
“七、七王叔好。”简小世子愣愣地叫道。
那呆萌可爱的模样,惹得漠北王一阵朗笑。
“想来,这位就是简小世子吧!”秦西遥亲切地说道。
简浩愣愣地点头,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秦西遥顿时起了玩心,诱哄道:“小世子是否愿意随本王回府住上几日?”
简浩坚定地摇了摇头——公主府和将军府都住不够,有时候还会被秦渣渣扣下,肯定不能再去别人府上了。
秦西遥笑意更深,扭头对秦渊说道:“这下,我终于明的了。”
平王殿下虽然没说什么,可眼底蕴含的骄傲之意,简浩却完全能够读懂。
秦西遥自然也不例外。
他微微抬头,看向满院的凤凰木,默默地说道:小珩,你看到了吗?仲渠过得很好……
简小世子如愿蹭到了一顿大餐,虽然过程和他想象得有些不一样。
形容俊雅的漠北王举手投足间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高贵,简小世子不自觉地抬着挺胸,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那一本正经却又不伦不类的模样,看在另外两人眼中,简直是说不出来的可爱。
平王殿下习惯性地给简小世子剥虾、挑刺,即使当着秦西遥的面都没有刻意避讳。
简浩吃得脸颊鼓鼓,还不忘忙里偷闲地给秦渊夹上一两筷子萝卜青菜,对方面不改色地吃了。
别人不清楚,秦西遥却知道,秦渊从小就不吃带颜色的蔬菜,小时候先太子没少因为这个发愁,没成想遇到了简小世子,这个毛病竟不药而愈。
秦西遥放下碗筷,淡淡地说道:“仲渠,你所求的那件事,我答应了。”
秦渊起身,双手交叠,对着他深深一揖,“侄儿多谢七王叔。”
小世子鼓着脸颊,圆圆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充满了好奇。
秦渊摸摸他的鸡窝头,眉眼间带着不加掩饰的喜色。
秦西遥没由来地松了口气——如果自家侄儿能够日日露出这样的神情,是男是女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呢?
腊月初八,天气晴好。
秦西遥在镇北侯府和宝贝儿子一道吃完八宝粥,然后才乘着一辆青篷马车,悄悄地出了城,去和刚刚到达的亲王仪驾会和。
大皇子秦安早早地出了城,代帝亲迎漠北王回京。
太子被废,二皇子赐死,四皇子年幼,原本低调温和的大皇子摇身一变,竟成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华贵的马车疾驰而过,前有金吾卫开道,后有金龙卫护卫,行人车辆纷纷躲闪。
阁楼上,顾飞白哼笑一声,脸上写着大大的“厌恶”。
向来稳重的海晏也忍不住说道:“他近来过得太过滋润了些,主子,要不要给他安排点事儿?”
秦渊摇摇头,“不必。”
林明知摇着扇子笑——此时此刻,对于他们王爷来说,除了心中所求,一切都得往后放。
承恩殿。
皇帝秦盛近来精神不错,见完秦西遥之后,并没有像往年一样当即让他回府,而是特意留了饭,一边吃一边同他叙话。
秦西遥虽然“面露疲色”,却依旧打起精神,耐心地陪着。
兄弟二人先是扯了些漠北和京城各自发生的趣事,说着说着,皇帝便提起了简浩的事。
秦西遥浅酌一杯,不甚在意地说道:“区区一个将府嫡子,陛下大可不必如此为难,既然想将人送回天狼国,那便送好了,何必征求他人意见?”
“百官的意见可以不听,唯有一人,叫朕心里很是为难。”
“哦?”
秦盛夸张地唉叹一声,“还不是咱们的好皇侄,渊儿么,全京城的好女儿任他挑,偏偏看中个男人!”
说到这里,秦盛方知失言,面色尴尬地看了秦西遥一眼。
秦西遥心中冷笑,嘴上却说道:“不过一时新鲜罢了,过了这阵也就忘了。”
“怕就怕在这一时新鲜!”秦盛敲击着书案,故作怒意,“你猜渊儿说啥?——‘这是我的王妃,要想把他送走,绝无可能!’——你瞧瞧,这都是什么话?”
秦西遥不由地笑了,“竟有此事?”
“满朝文武都听着,朕学的可是一字不差!”
秦盛故意做出“恨铁不成钢”同时又“十分为难”的模样,暗自观察着秦西遥的脸色。
他如此费尽心机,不过是想争取秦西遥的支持罢了。
秦西遥虽远离京城,不问政事,其实力却绝对不容小觑。且不说他身上的南诏皇室血统,单是和镇北侯那点不得不说的关系,若是正面对抗起来,就足够平王殿下吃上一壶。
殊不知,秦渊正是算准了这点,这才提前请秦西遥回京,叔侄二人细细筹谋。
秦盛死也想不到,叔侄两人虽然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却感情甚笃,甚至每隔两年便重聚一回。
秦西遥放下酒盏,冷不丁说道:“陛下,您想将简家世子送走,无外乎是为了国祚更稳……”
秦盛连连点头,假惺惺地说道:“皇弟知我。”
秦西遥笑笑,“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遂了渊儿的意?”
秦盛一怔,一时间没想透。
秦西遥拿眼环视着这气派的宫殿,轻声说道:“渊儿若娶男王妃,则……再无夺位可能。”
秦盛浑身一振,浑浊的眼睛倏地睁大,“你是说……”
可不是么,虽说大夏朝男风盛行,可皇家对此向来忌讳——眼前这个,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秦渊一旦迎娶男王妃,将来若是有了反心,别说百官是否支持,单是文人手里的笔杆子就能把他骂得体无完肤。
想到这里,秦盛不由地激动起来——天赐良机!真乃是天赐良机!
秦西遥突然笑了,“臣弟在边关日久,话是越发不会说了——陛下原谅则个,渊儿对陛下一片赤诚,可不能叫我一句话给毁了。”
秦盛的脸顿时胀成了猪肝色,即便想就势说下“赐婚”之事,如今也开不了口了。
倘若真的赐了婚,那不就摆明了他对秦渊的忌惮么?虽说这是事实,可皇家,不就是死要面子么!
说完那句,秦西遥便闭口不提,一心吃起了面前的美味佳肴。
秦盛心里如同揣着个猫儿似的,到处抓抓挠挠,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皇弟,你说……渊儿他是否真的对简家世子动了心?”秦盛厚着脸皮,硬生生地把话往回扯。
秦西遥一边吃菜一边回道:“听陛下的意思,想来是的。”
秦盛几欲掀桌——怎么就成了听我的意思?你好好接句话铺个台阶能死吗?!
秦西遥瞧着把人气得差不多了,这才松了口,“以后的事臣弟不知,至少就目前来看,若是陛下肯下旨赐婚,渊儿必定是感激的。”
秦盛一拍桌子,“好!既然如此,朕立刻叫人拟旨!”
竟然连半点掩饰都没有了。
秦西遥看着上位,眼中深埋着浓浓的讽刺
——秦盛啊秦盛,你早晚都会知道,仲渠和小珩到底不同,你以为你还能故技重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