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耳朵的契机】
秦渊对简浩的特殊对待, 让一众官员心思活络起来——平王殿下果真是要拉拢简家呀!
不管这些人暗地里为谁办事, 如今兵部归了秦渊,明面上他们都得听秦渊的, 既然平王殿下表现得如此明显,这个人情他们就算不想送也得送。
然而, 还真是不好送呢!
不说别的, 单是简小世子的字迹便叫他们为了难。
说起来, 为减少程序提高效率,门荫试的试卷不必誊抄,阅卷官直接看到的便是与试者的笔迹。
此时, 他们正拿着简浩的答卷发愁。
单看简小世子独树一帜的笔迹, 若是放在常科, 妥妥的就是作弊, 流放岭南八百里都是轻的。然而,偏偏这是门荫试, 事情就难办了。
平王殿下体恤诸位官员阅卷辛苦, 亲自带人送来了茶水点心,还特意到明经科的阅卷室转了一圈,好巧不巧地看到被摆在桌案上的八号考卷。
平王殿下淡淡地开口道:“这字迹倒是别致,看上去不像毛笔写的。”
有了解内情的人借机回道:“下官听闻,这是工部新做出来的一种绘图笔,造价低廉,用起来也便宜。”
“哦?若果真如此,倒方便了寒门学子, 不必再为笔墨节衣缩食。”
众人一听,无不动容——为避免世家相争,门荫试的阅卷官例来都是寒门出身的中下级官宦,秦渊的话可谓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秦渊把那张试卷拿到手里,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唇角微微扬起,“倒是对了个七七八八。”
那天他把那本《大学》换了个封皮给他,原以为小家伙会做弊,没成想他还真把整本书背了下来。考试时秦渊全程盯着,简浩的的确确是自己答的。
这倒叫平王殿下刮目相看。
秦渊满意地笑笑,叫人放下茶点,便转身走了。
众位阅卷官长长地舒了口气,若是此时还看不出平王殿下的想法,他们真的可以把头顶的乌纱帽摘下来卖掉了。
毫不意外地,黎书取得了进士科的头名,据说答卷甩了二名八道街,阅卷官直呼可惜——这要是正拉八经的科举考试,以这样的水准,就算不是状元,至少也会是探花。
黎书自己却觉得无所谓。
安慕西原本是奔着武状元去的,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简羽,样样被比成了第二名。
简浩没心没肺地安慰着小伙伴,“没事儿,你比他年轻,再练两年肯定比他强!”
安慕西十分平静地说:“我不及他。”
简浩眨了眨眼,“你这就认输了?”
安慕西十分干脆地点了点头。
黎书认真地分析道:“简羽从军中出生、在军中长大,十岁便参加了童子军,跟着简镇西南征北战,他练的可是招招夺命的功夫,与这些个世家子弟的花拳绣腿必定不同。”
说着,又看向安慕西,“安兄虽说也是年少成名,却是十岁上才被接去漠北,此前在安府……过得不尽如人意,能得到如今的成就,完全归功于他强大的毅力。”
黎书没说的是,安慕西的好资质差点被安府上下搓磨怠尽,镇北侯找人调理了好几年才将将把人养好。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安慕西神色一暗,又很快恢复为淡然。
简浩的名次也不错,非常吉利的数字——第六。
据兵部官员透露,如果不是这位小世子的字缺笔少划,单看记诵能力,给他个第一也是可以的。
同样是兵部官员透露,简小世子用的笔得了平王殿下的赞,平王殿下还说,此种笔用于常科考试也是未尝不可。
虽然这种言论令许多世家不齿,然而“铅笔”这种新鲜物件切切实实在民间流行起来,并且受到了广大寒门学子的热烈欢迎。
参与制作的工部官员大大地赚了笔私钱,于是更加尽心尽力地钻研到了铅笔的改良之中。
简浩也收到了一份不大不小的礼物——满满一盒银元宝。
时至今日,永安城的官场中,简小世子的爱好已经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他根本不会比较银票的面额,只爱大元宝。
这无疑提醒了人们曾经的某个传闻——简家的小世子,果然还是有点傻吧!
一家两兄弟双双高中,即便平西将军府再低调,也忍不住准备了庆贺的小宴。
简浩问他哥,“你这么厉害,干嘛不去参加正常的武举?到时候得个正拉八经的武状元回来,多拉风!”
简羽已经习惯了自家弟弟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怪用词,如今他已有军功在身,武状元什么的,其实他根本不在意。
不过,他还是认真地答道:“我一直在军中,没时间回来。”
简浩眨眨眼,“那你干嘛要参加门荫试?”
简羽的表情不太自然,“得尽快有个功名,要……说亲。”
简浩咕唧咕唧地笑了起来,然后又板起脸,“说起来,你不会看上那个什么郡主了吧?”
简羽摇摇头,如果说以前尚有那么一丝幻想,经历过上次的事,已经完全没有了。
简浩直白地说道:“她不是好人,你最好不要喜欢她。”
连小狼崽都想打死的少女,能有多少慈悲心?
“如果你要娶她,我就把祖母接到公主府去。”简浩严肃地说。
彼时,简老夫人刚好走到月亮门后,听到这话,不由地顿住脚步。后面跟着诸位侧室和庶女,众人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她们不约而同地等着简羽的回答。
简羽显得很吃惊,继而又有些无奈,他笑了笑,温声说道:“平西将府早晚是你的,就算要搬也是我搬,怎么能让你和祖母出去?况且,我不会娶她。”
简老夫人露出满意的神色,二夫人明显松了口气,其他人一脸淡然,唯独简然满脸不甘。
简浩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以为是来往的下人,他不甚在意地晃晃脑袋,满意地哼了一声,“你别着急,你长得帅,又会打仗,一定有许多姑娘喜欢你。”
简羽不由失笑,抬手揉了揉自家弟弟柔软的发顶——真好奇,这个小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简羽敲敲自家弟弟卷卷的脑袋,半是叮咛半是调侃地说:“你今年也有十五了,有没有喜欢的娘子?得早点相看起来,别学我。”
简小世子神情一僵,随便敷衍了两句,便灰溜溜地躲到屋里喝闷酒去了。
哎!不然就出柜好了,这样憋着好难受啊!简小世子瘫在床上,异常苦恼。
另一边,简老夫人回头对二夫人说道:“阿羽这孩子的确不错,如今又得了武试头名,可不能随便找个小门小户的娘子敷衍了他。”
二夫人闻言,受宠若惊,“是是,谢母亲惦念。”
老夫人走了两步,又说:“京城五品官员以上的待嫁嫡女,你们且相看着,瞅准了哪个,老身亲自去说。”
“妾身代阿羽谢过母亲。”二夫人深深地行了个屈膝礼,脸上的感激不加遮掩。
老夫人叹了口气,“若不是那位是那种身份、那种脾性,孙辈婚事怎么轮得到老身亲自出马?”
言语间,多是对安雅长公主的不喜。
这话可没人敢接,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扎到裙摆上。
老夫人自然也没指着她们说什么,幸好还有个孝顺又贴心的小孙子,也算老怀甚慰!
简浩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在自家祖母那里刷了一回好感,第二天是六月十五,他照例要搬去安雅长公主府住。
他还记得平王殿下给他送糯米团子的情谊,于是央着兰心姑姑做了好几样咸甜适中的点心,用篮子装着给秦渊送去。
这是简小世子第四次翻平王府的墙。
他怕这些美味的点心再像上次一样被压坏,于是专门找了根软藤绑在篮子上吊下去,自己再往下跳。
那笨拙的动作,让两边的暗卫双双为他捏了一把汗——不是说简小世子有武艺在身么?完全看不出来啊!
二管家再次被挟持,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平王殿下的所在,“王、王爷在假山上钓鱼。”
说完,还尽职尽责地指了指假山的方向,旁边正好有一条近路。
饶是如此,路痴简还是绕了好大一圈才爬到假山上。
这时候,平王殿下的鱼已经钓了小半桶——这还是因为把个头小的全扔了回去。
平王殿下席地而坐,身下是一张十尺见方的毛绒绒的毯子。
“嘿,原来还你有这爱好!”简浩指了指软乎乎的地毯,毫不客气地扑了过去。
秦渊没说话,他起初并没有这样的“爱好”,只是因为某个人,才不由自主地注意起了这种毛绒绒的东西。
简小世子眯着眼睛趴在毯子上,舒服得打了个滚,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咕唧咕唧”的声音。
秦渊不由想起公主府中那只上蹿下跳的小狼崽,似乎,还没有眼前之人一半可爱。
简浩自娱自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对啦,我今天是来送谢礼的。”说着,便要去找自己的竹篮。
然而,竹篮呢?
简小世子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想啊想,终于想起来,大概……也许……可能……是丢在墙根那边了……
“那个……”简浩偷偷瞄了秦渊一眼,脑子慢吞吞地转着,打算找一个比较体面的理由跑回去拿。
秦渊看着小少年窘迫的模样,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他向着半空打了个响指,下一刻,一道黑影嗖地出现在两人之前,把竹篮放下,又嗖地消失了。
简浩瞪大眼睛,指着某二消失的方向,惊讶道:“他他他……他是那个‘长在空气里的人’!”
秦渊看着简浩手指的方向,不由挑了挑眉,这个小家伙竟然能看到暗卫的行动轨迹吗?
某二躲在密叶中,懊恼地抹把额头的虚汗——明明已经尽力了!
平王殿下没有回答,简小世子瞬间脑补了无数内容,自以为“窥探到王府秘辛”、“恐怕会被杀人灭口”的简小世子兀自害怕了一会儿,然后选择用好吃的点心讨好秦渊。
“呐,点心给你吃,刚刚我什么都没看到!”说着,便拿起一块自认为“平王殿下最爱吃”的枣花酥,递到了对方唇边。
平王殿下垂着眼,看着他的手,并未动。
简小世子瞬间福如心至,屁颠屁颠地喂到他嘴里。
平王殿下这才露出淡淡的笑意。
某家的兄弟们不约而同地捂起脸,心里默默哀叹着——亲眼看到平王殿下“邀人喂食”的他们,才会真正地被灭口吧?
简浩见他吃得香,巴巴地看了竹篮一眼,继而又很快把头撇开——不行不行,说好了是做谢礼的,不能吃不能吃。
简小吃货正在心里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不期然的,一只温热的大手伸到了他面前,手上捏着的是他最爱的玲珑糕。
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嘴上便“啊唔”一口,吞了下去。
简小世子眨眨眼,刚刚那是我吗?我做了什么?
唔……好吃!
顿时,谢礼什么的,完全忘记了。
就这样,两个人你喂我一块,我喂你一块,不一会儿便把小半篮的糕点全都吃完了。
秦渊特意挑的是简浩爱吃的,简浩特意挑得是自己不太喜欢然而觉得平王殿下爱吃的。
平王殿下嘴里甜得发苦,依旧面不改色。
简小世子意犹未尽,不太满足地舔了舔嘴巴。
平王殿下眼中含着淡淡的暖意,揉了揉那头小卷毛,简小世子便老老实实地趴到毯子上,没一会儿,便响起了细细的鼾声。
秦渊挑了挑眉,这么快就睡着了?
他伸出手,不由自主地放到那只圆圆的耳朵上,期待着它能变成毛绒绒的样子。
不期然的,肉肉的圆耳朵动了动,拉长,变尖,穿过层层小卷毛,竖到头顶两侧。
结合先前翻阅的关于天狼国的记载,秦渊终于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毛耳朵出现的契机一是时间,二是心情,三是年龄。
秦渊猜测,随着简小世子年岁渐长,发生变化的一定不仅仅是耳朵而已。
至于那句触目惊心的话——天狼血脉,得之可得天下——他并不是很在意。
此时此刻,头上是浓密的绿叶,脚下是潺潺的流水,身畔趴伏着一只幼狼般的小少年,清风拂过卷卷的发丝,惹得毛绒绒的耳尖微微颤动……
此情此景,于秦渊而言,是从未有过的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