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两者用以疗伤的方式天差地别,但是其中的核心却是一样的,便是爱。
然而这样的答案虽然她心知肚明,却还是得让他自己说出口,才算得上是圆满。
在沉默良久后,陈林却是轻轻地道了一句:“不爱。”
嗯?林楚歌的眼皮子微微抬了抬,继而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陈林低着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注视,只是自顾自地轻声喃喃,似乎陷入了自个儿的呓语中:
“我不爱她脾气总是那样的火爆,每次发生争吵时都认准死理,绝不回头。”
“我不爱她深夜喝醉晚归,她酒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她也明明知道外头的那些男人有多危险,见到喝醉了的女人就像是狼群看到了一头羊。”
“我不爱她抽烟,她抽烟抽得太凶了,比我还凶。她怀孕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把烟给戒掉了,虽然后来孩子没了,但我也再没抽过……她却是抽起来了,比我还熟练。她从前明明卡着我抽烟,为什么她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呢?”
“我不爱她交往那样多的男人,那些男人无非就是贪图她的美貌钱财和人脉,又到底有几个是真心爱她
的?她只觉得天底下所有男人都要比我脾气好……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个悖论,毕竟哪有脾气不好的男人受得了她?”
“我不爱她总是冷言冷语,每回见到我,就要将眼睛撇过去。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我都想要发火,但是我对着她又发不出来,只能跟自己发火。”
“还有,我不爱她撒谎。她当初明明说过,她是祸害遗千年,跟我正好水土不服。只要离了我这个灾星,她就能够平平安安,百岁无忧呢?她为什么,她为什么没有做到呢?……她怎么可以没有做到呢?我以为,至少她离开我之后,真的能够过得如她口中那样快乐幸福的。”
说到最后,陈林似乎到底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那枯瘦的身子用力地战栗了一下,继而双手捂脸,将自己的脸庞深深地埋到膝盖里头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低低地道了一句:“……我爱她。”
“嗯。”林楚歌停了手中攥着的录音笔,神情自若地将其收回了大衣口袋里头去。
虽然一开始的答案跟自己此前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但是好在最后陈导这中年闷骚男到底还是说出了一番诚挚
的真心话,倒也算不辜负她引导了这么久的时间。
陈林似乎并没有发觉她的小动作,只是低着脑袋,看向自己的鞋尖。
分明是快要四十岁的大男人了,还是国际上颇负盛名的导演,出了名的脾气古怪性情乖张,如今的姿态,却像极了一个犯了错事的小学生。
凝顿了几秒钟后,他有些突兀地发出一声苦笑来,似乎是自嘲:“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已经来不及了。”
“的确是来不及了。”
他一愣,转头望向她。
林楚歌望向手术室外亮起的红灯,眸光平静:“娇姐现在躺在手术室里,性命攸关。就算这次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也很难保证她的肺癌症状究竟会恶化到什么地步,又还能够支撑多少时日——我知道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有些不吉利,但是这却是一句真话,您能够明白的,对不对?”
陈林迟缓地点了点头。
这样轻易的动作,如今却被他做得像是一个机械关节没来得及上油的机器人。
她望着他的脸庞:“我想,在人与病魔最后努力做抗争的日子里,倘若能有一个真心爱人肯握着她的手,无论结果成功
与否,应该也会是件开心的事情。”
陈林愣怔了几秒中,似乎有几许动容:“我……”
他并没有来得及说完,林楚歌已经轻巧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过现在,您可以走了。”
陈林显然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待遇,面上当即微微一惊:“什么?”
林楚歌对他展示了一下手机界面上所显示的时间,一边耸了耸肩膀,神情无辜:“您也看到了,我刚才是偷偷将傅彬和思思支走的。现在他们也应该快要吃饭回来了。您是知道傅彬的对吧?我觉得您在这个时候,不宜跟傅彬有所冲突,这样会让刚刚手术完的娇姐忧心的。”
陈林有些慌乱,只磕磕巴巴地说道:“那……那我起码得等傅娇安全出来以后,我再走……我可以躲着……躲着傅彬,但是我想要第一时间知道傅娇的情况……我现在……我现在还不能够走的……”
说到最后,他的神态语气中几乎已经染有几分祈求的意味了,慌乱无措得让人几乎有些想要发笑。
然而林楚歌的态度却是出奇的坚定:“等娇姐平安苏醒时,我会通知您的,但您现在必须要离开了,也好给您时间
去收拾一下这段时间的公事……毕竟未来,除了您的工作以外,或许还会有很多事需要您做,不是吗?”
陈林原本还想坚持,但在听到后半句话后,却像是突然间领会了什么,有些惊讶地望向了林楚歌,带有些探究确认的意味。
林楚歌只是冲着他微微一笑,没有多话。
最终陈林还是妥协:“那……就麻烦你了。”
“不算麻烦。”她点头示意。
陈林导演前脚才刚上下去的楼梯,便听得另一部电梯传来一声清脆的“叮咚”声,电梯门徐徐打开,正是归来的傅彬和思思。
见到林楚歌如今站在门口,傅彬不觉有些奇怪:“楚歌姐?您怎么在这里?我姑姑出来了吗?”
林楚歌面不改色:“还没有,应该快了,我就是来走走透透气……我要的矿泉水呢?”
“哦哦哦……给您……”
傅彬不疑有他,只将矿泉水递给林楚歌后,便拉着思思一起继续在手术室外等待了。
林楚歌拧开矿泉水瓶盖,咕嘟嘟地喝了几口后,自窗边眺望,正见到那个枯瘦的身影渐行渐远,一边握紧了口袋里的录音笔。
也许这是她唯一能够帮娇姐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