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歌的舅舅这辈子,对人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这应该怎么办啊?
从前他娶徐瑞萍时受到闫老爷子的反对,他冲过去找自己的妹妹商量,不住地询问:这应该怎么办啊?
后来徐瑞萍带着家里的亲戚一度搅得家里天昏地暗,闫老爷子上升起火气来,找他兴师问罪的时候,他说的也是:这应该怎么办啊?
工作上,遇到难关时,他第一时间不是想办法去解决,而是立马找上司亦或者是同事询问:这应该怎么办啊?
而如今,他面对着差自己一辈儿的小辈,问出的也是这句话:这应该怎么办啊?
他一辈子没有自己的主见,也从很早就认识到了自身的平庸,所以更不敢有自己的主张,因为他潜意识地总觉得别人一定能够拿出比自己更好更优秀的。
在婚后,被徐瑞萍打压了二十多年以后,这样的自我怀疑更甚,以至于他虽然身为一个将近五十岁的成年人,却是半点都没有独立思考主张的能力,只偏听偏信,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活脱脱是一个成年巨婴。
这样软骨头的人,会被徐瑞萍这种强势的女人呼来喝去,也并不算奇怪。
林
楚歌虽然并不同情他,但是毕竟跟前的男人是自己的舅舅,她也并不忍心口出恶言,只是好心地提醒道:
“外公现在很生气,一心想要让舅妈知道教训,所以才会再三要求舅妈补上欠款。您待会儿进去,先得跟外公道个歉,表示自己教女无方之类的,总之先得让外公和缓下来再说。您也知道,外公是有高血压的,经不起气和急,这会儿还是先得以安抚为主。”
见着对面的男人一边听着,一边频频点头,然而眼神却是涣散的,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他已经很久没有运转过脑子了,如今哪怕就是旁人一口气说几句比较长的话,他要完全理解都还是有些费力,更何况这件事还是需要他亲自来做,更让他觉得压力倍增。
林楚歌只在心中叹了口气,没有揭穿他,只是适当地放缓了语速:
“另外,表妹那边,现在在医院已经快要待了一天一夜了。您若是有空的话,也应该去探望探望她,顺便也得行使父亲的权利,多管教几句。至于舅妈那边,她心情如今应该很不好,所以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或许让她冷静一下会更好一些。如
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舅舅您也能够用这些年的积蓄来分担一下这一次的经济压力。我目前所能给出的办法就那么多了。”
她自以为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清晰明白了,然而最后一个字落下了足足十秒钟,才见得跟前的男人眼珠子微微一动,像是终于从晃神中清醒过来了一般。
而他开口的下一句话便是:“楚歌啊……你说的那些话,舅舅都不明白。你能不能……你能不能够说得再准确些,具体点告诉舅舅应该怎么做?否则……否则舅舅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近五十岁的人了,如今手足无措起来,竟然还像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孩子。
林楚歌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耐心也有些被消耗完毕。
她心里头知道,自己这个舅舅虽然天资平庸,但也只是没有自己妈妈那样光芒万丈而已,这才衬托得平庸了些。实际上真要追究起来,还是有个正常人水平的。
然而或许是这些年被打压太过,他也索性自暴自弃,再不愿意用脑子思考。
人的脑子就像是机器一样,如果经年累月地不运转,那便是真的废了。
而她的舅舅,如今
就像是一个生了锈的机器一般。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至于连这些话都不能融会贯通,如今之所以会提出这种请求,总体而言,还是对他自己能力的不自信,以及下意识地不愿意去独立思考,不愿意自己承担责任而已。
认清了这一点,林楚歌自然也不愿意就这样帮忙到底,毕竟这场闹剧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果被善后得太完美,她倒是有些不甘心了。
所以,在面对跟前这个不住挠头的男人,林楚歌也只是摆出了一副颇为为难的样子,对着他摇了摇头:“抱歉啊,舅舅,我也不明白,帮不上您忙了。”
此话一出,林楚歌舅舅脸上重新又汇聚起了愁云,佝偻着背,将他一米八的大个子,都生生压到了观感一米七的模样,看上去的确是很窝囊。
他一张嘴,说出的还是那句口头禅:“那这……这应该怎么办啊?”
林楚歌跟这个舅舅来往并不密切,但如今听这句话也算是听得耳朵长了茧子了,再没有什么耐心,只是也做出一副茫然的模样,对着舅舅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如今也是爱莫能助。
这个理由倒也恰当。
这兼任儿子、丈夫、
父亲三重角色多年的男人,如今都尚且对于家庭关系一筹莫展,自己这么个刚结婚没几年的小姑娘能够知道什么呢?
林楚歌舅舅见这回彻底是求助无门了,这才断了念想,只臊眉耷眼地对着林楚歌叹了口气,连寒暄都再没心情寒暄几句,便已经拖着沉重的步伐进了闫家门去。
等待他的,自然是新一波的狂风骤雨。
林楚歌望着他的背影,只是摇了摇头。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倘若自己的妈妈还在世,见到自己的哥哥还是这样的不争气,恐怕一定会气得直摇头。
好在他在跟徐瑞萍和闫东满成为一家子,并且对她们言听计从的时候,便已经无形地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故如今她也少了几分愧疚。
大家当初都是各凭本事,自己在被徐瑞萍和闫东满联手坑害的时候,舅舅他也并不是没探听到几分端倪,但他还是从来都没有说过,甚至没有提醒过一句。
虽然他本身没有作恶,但他的沉默,本便是一种恶。
回到了车上,路世骁已然在主驾驶位上等候,见她拉开车门,容色只稍稍动了动,继而淡声问道:“怎么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