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一盆小龙虾便已然一干二净。
大抵是见她方才的吃相着实太过神憎鬼厌，路世骁的脸上难得出现了费解的神情，但他的良好修养到底是使得他没有问出声来，只是认真地询问道：“还要吗？”
“不了不了，”林楚歌连忙擦嘴，转而一把拉起了他的手，“我们回家吧。”
她为了避免尴尬已经这样豁出去了，再继续待在这里被他直挺挺地看着那还了得？
好在今天晚上的路世骁好似出奇的随和，如此竟然也依着她，直挺挺地被她拉着上了车。
夜色已然逐渐深沉，林楚歌望着车窗外。
月影被摇曳的行道树扯得斑驳，两边店面外观陈设的霓虹灯忽明忽暗，在疾驰的车速下，好似绚丽夺目的珠宝般向远排串，照得她瞳孔发酸发涩，却又忍不住扒着车窗去看。
这是她人生中最平静而快乐的一个夜晚，她想要用眼睛牢牢地留住这一刻。
即使天总会亮，过去的时光也总是过去，但好歹她还能够知道，自己是真真正正经历过的。
路世骁似乎不愿意打搅她的自娱自乐，一路沉寂无声，但她知道，他的心中一定是知道着什么的。
他不说，但他什么都知道。
望着车窗上影影绰绰的那个倒影，林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
此前那别扭的唇舌像是被麻辣小龙虾一激，竟是地解放了禁锢，开始变得自如了起来。
她不敢让自己再踯躅犹豫下去，趁着这个机会，已经迅速流利地问出了口：“路肖农是我的儿子？”
她以为自己乍然问出这句话，一定会让旁边的这个男人吓一跳，至少也能够使得他那始终稳定的面部表情稍稍有些起伏变动。
然而车窗倒影里的那个人影却是岿然不动，甚至连把这方向盘的手指都没有半些缩紧的痕迹。
“一直都是。”他如是回答道，声色平静得惊人，像是早便知道她会如此发问。
不知怎么的，此前她一直忐忑路世骁会有什么反应，然而事到如今见到他反应当真如此平静，林楚歌反而有些不平衡起来了，只咬了咬唇，不甘心地补充追问道：“我的意思是……亲生儿子？”
她知道这个家伙向来聪明，玩起文字游戏来得心应手，如今自然应该多问两句，才好确认事实。
——虽然是她早便拿到证据的事实。
然而便是连这点灵光乍现的小心思，都被身侧的男人在第一时间察觉了，如今只是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甚至还帮她添加了先决条件：“你和我的，亲生儿子。”
他的
话音不疾不徐，低沉悦耳，然而却好似一缕细小的火苗，点燃了这段早就埋伏已久的引线。
林楚歌握着拳头，忍耐了许久，最后却还是沉着声音爆发了：“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所有人都瞒着我？为什么我根本没有这段记忆？”
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平稳一下自己的气息，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声嘶力竭，然而在短暂的停顿后，声色里浓重的委屈却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我知道我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但不代表我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此前发生过什么，我一清二楚！可是为什么唯独没有怀胎十月的这一段？我甚至……我甚至连怎么怀上他的都不知道……我也还不知道怎么去做一个母亲……”
——“路世骁，这不公平。”
听到这里，男人似乎是抬了抬眉，牵扯着额头的肌肉压出几道浅浅的纹路，幽深而冷冽的眉眼浸在一片发沉的夜色中，平添几分凉意。
林楚歌强迫自己与他对视，才显得自己的气势没有那么不足：“你不能平白无故地夺走别人的知情权，无论是从前的林楚歌，还是现在的林楚歌……这不公平！”
虽然她还不确认自己的记忆缺失是因为何事，但根据过
往的各种反应和事例来看，她确定，跟路世骁应该是逃脱不开干系的。
此时车子已然缓缓驶进路宅的车库，他停好车后，熄了火，抬起手指揉了揉眉心。
林楚歌其实是能够观察到他眼底残存的几分疲惫的，这个工作狂一天下来都在连轴转地工作，晚上又陪着她吃了许久的小龙虾，眼见得夜已深了，便是机器，这会儿也应该要关电源休息会儿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林楚歌也难免有些心疼，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已然不想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她其实这些天来也在心中不断地说服自己：
反正检查出来的结果是路肖农是自己和路世骁的亲生孩子，不是自己和别人的，也不是别人和路世骁的，这已经是最好不过的情况了。自己又是为什么非得要去较真，非得要顶着头痛欲裂的风险去调查个究竟呢？
都说难得糊涂，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又有利无害，她为什么不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做一个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阔太太？
然而这样的自我洗脑显然对她没有起到太大的效果。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被欺骗，宁愿直面鲜血淋漓的真相，也始终不愿意沉浸在一片美好的假象之中。
她
认为自己跟路世骁是平等的，正是因为平等，所以他才不能够就这样一意孤行地去主宰她的记忆。
这一次他觉得不好，所以帮自己删除了，那么下一次呢？如果是他还是觉得不好呢？是否就真的能够也帮自己删除掉？
大抵是察觉出了她涌动情绪，路世骁视线低垂，直望着她，眼神幽深，却是出奇的灼人。
车库内并不明亮的光线打在他的半边侧脸上，使得他通身的气势也冷肃了些。
林楚歌分明是想要躲避他的视线的，然而最终却还是咬了咬唇，强行固定住了自己。
这一次，不能够再继续逃避下去了。
望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庞，林楚歌也禁不住有些恍惚。
刚才在街边大排档里，陪着她热火朝天剥着麻辣小龙虾，温柔地对自己说“你是我妻子，也是我的小孩子”的那个男人，是路世骁。
如今在车库里，眼神清冷，气势冷峻的这个男人，也是路世骁。
到底哪一个才离真正的路世骁近一些？
还是说，他所给予自己的好，只是源于她的乖巧听话以及无知。
如今在她试图接近他所不愿意提及的事实真相，并愈发咄咄逼人之际，他的耐心和温柔也会被耗尽，所给予她的那些好，也会被全数收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