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那小姑娘咽了一下口水，可以看出来她在提出这些要求的时候，内心也是紧张的：“所以，能不能够再通融我三天？等我陪着爸爸离开以后，会联系好殡葬公司帮忙操办，然后跟你一块回去。到时候组织想要罚我什么都可以……真的，我没有撒谎，没有骗你，也没有想要逃跑……我真的只是想要，陪我爸爸走完最后这些日子而已。”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已经不受控制地染上了几分哭腔，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却仍旧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来：“我知道这不符合组织的规定，但是……求求你，可以吗？”
林楚歌深深地望了一眼她那线条稚嫩的五官，和那眉眼间与她青涩面容并不相称的沉重痛苦，最终还是低了低眼睛：“只有三天时间。”
顿了顿，她又补充上了一句不轻不重的威胁：“三天以后，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还是能够找到你。”
那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忙对着她道谢，而后便要返回病房去继续陪那神志不清的父亲。
在她转身后的几秒钟，林楚歌盯着她那孱弱的脊背，头一次对于一个叛逃的雇佣兵问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废话：“不会
后悔吗？”
她对于跟前这个小姑娘有印象，记得她的成绩在银班里还很不错。
为了一个生命仅有三天的将死之人，把自己背负上“逃兵”的严酷惩罚，将此前这么多年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即使在受罚以后还保持手足健全，那也不能够继续服兵役了，而是需要戴上电手铐和电脚链，被囿于雇佣兵组织的内部，做一些粗活累活脏活。
他们的手铐脚链上都装有红外线传感器，一旦走出了规定的区域，便会发出高压电流，让佩戴者痛不欲生。
好好的雇佣兵，本只要用佣金还清组织所规定的款项，便可以自主选择退役了。她又是这样的优秀，想必出来的时间也会要比旁人都要快许多。
但她偏偏选择了提前叛逃。
倘若真的有机会开启全新的人生也就罢了，偏偏又是为了一个性命不过三日的人而已。等于她用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只换了这三天毫无意义的陪伴。
这怎么想，都是一桩亏损的生意。
那个小姑娘的脚步滞愣了一秒钟，而后才好似反应过来林楚歌这句话是在询问自己，当即只顿了顿身子，回过眼来，朝着她轻而坚定地扯开了一个笑容来：“他是我爸爸啊……”
只这一
句话，她便离开了，脚步比此前更快一些，到最后甚至小跑了起来，好似是在跟死神和病魔竞速。
她望着那个小姑娘离开的背影，难得有些呆滞。
半晌，她只摇了摇头，轻声嘀咕道：“……愚不可及。”
原本林楚歌其实想好了不少烂俗的剧情，比如说小姑娘欺骗了自己，说是想要陪伴重病的老父亲，但实际上是利用这段时间计划逃跑了。
又比如说小姑娘在走了妈又没了爸，想到自己回去以后还要接受雇佣兵组织的惩罚，万念俱灰后直接自杀，来个一家人整整齐齐。
再好一点的情况是，小姑娘的父亲并没有如医生所说的那样在三天内撒手人寰，反而因而女儿的陪伴，从而激发了某种生存本能，开启了医学奇迹。因而自己爹没死，所以小姑娘也舍不得走，又要求她再宽容自己几天。
然而这一切想象中的情况，都没有发生。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事件上卡得严丝合缝，恰好得令人惊叹，不给人任何变通的余地。
第三天凌晨，那个银班小姑娘的父亲便已经在她的陪伴下失去了心跳和呼吸。
小姑娘的反应也很从容，只在第一时间联系了殡葬公司，处理好了一切后续事宜。
准
时赶到的林楚歌倚着门框，双手环胸，只见得那个小姑娘的脊背挺得异常的直，显得她的身形愈发瘦弱，正在对几个殡葬公司的工作人员轻声地嘱托：“尾款已经结清了，我父亲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那些殡葬人员估摸着也少见这等情况：一个还只有十六岁的少女，如今在父亲过世后这样冷静地处理了一切事宜，像是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一般。
他们纷纷对视了一眼，有些担忧地问道：“你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有了。”
“那葬礼……”
小姑娘回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在病房门口静候着的林楚歌，而后转过眼来，礼貌而镇定地说道：“抱歉，我有事情，应该没有时间了。”
那殡葬公司的人员似乎对于她这老气横秋的语气很是不可思议：“你还这么小，哪儿来的没时间嘛……”
小姑娘没有管他们的闲言碎语，只是加快了语速：“只需要火化后，将骨灰供奉在南山墓园就可以的。有关于墓地的费用，我也已经结清了。麻烦你们了。”
林楚歌知道，她是害怕自己没有时间了。
嘱咐过后，小姑娘一步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抬起薄薄的眼皮来，露出那因为连续
几天不眠不休而血丝遍布的眼睛，憔悴得像是一个随时都会破碎的瓷娃娃，声音也比三天前要嘶哑了不少，不知道是因为累的，还是因为哭的：“走吧。”
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她居然还扬起了嘴角来，冲着她浅淡地笑了一下，说不清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情绪。
是释然？是苦涩？亦或者是想要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就连一向自诩洞察人心的林楚歌，也没法猜测出个绝对来。
林楚歌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似乎应该说些什么话，但是最后也没能说出来，只能微微颔首：“嗯。”
将她带到雇佣兵组织以后，她便没有再见过那个小姑娘。
因而此前早便已经将她叛逃的原因问了个清楚明白，以至于就连审问环节都已经省略了，只由她递交了一份薄薄的报告作为终结。
雇佣兵组织内分工明确，故她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最终究竟是受到了什么样严酷的惩罚，甚至是……是否还在人世。
仔细推算一下，倘若那个小姑娘还在雇佣兵组织内，如今应该也有二十岁出头了。
如果她没有叛逃，也没有在接任务的过程中丧生，那么按照推算，应该也快要还清欠组织的债务了。
只可惜，没有“如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