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江心月的“亲生妹妹”,即便相貌并不相似,然这一层关系是旁人所没有的,也只有她能做江心月的影子。作为江心月的党羽和棋子,她受到了很多提携,然而这远远不够——她那么受宠,也只是小小的才人。江心月能给她的有多少?且她无时无刻都要被江心月所利用,所牺牲。她不满足与仅仅做一个棋子。
她还要说,即使声色模糊不清,再也不能被人分辨。她的口舌与煤炭的摩擦之下,混合着污秽的血液滴滴流淌而出。突然间,一双铁钳般的手掌扼住了她的咽喉。
皇帝显然是不顾身份了。他掐住这女子,咬牙切齿,手上不住地用力。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说出来。朕还没有准备好,江心月也没有准备好,你坏了朕最大的事。这可恶的女人。
江心月此时杵在原地,只觉得头脑中嗡嗡作响,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今日的变故太多了,那一场生死之争堪堪险胜,而此时……
二十年的人生,江心月沉淀下来的东西不是情与爱,而是权与谋。
所以在最混乱的时刻,她脑子里只记清了一件事。她拦裙踉踉跄跄地上前,两手拖住了皇帝的一双铁钳道:
“不要杀她!她留着还有用,臣妾要揪出她背后的人!”
“江心月?”皇帝看到她的时候,顿时一切都恢复了理智。他松开了手里的江心妍,面色忽明忽暗地看向江心月。
他为帝十三载,从未像此时这般紧张过。
甚至在他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庶出皇子时,他也从没像此时一般不知所措。
他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他费劲地嗫嚅了半天才吐出了几个字:“我……我……”
这说得是什么啊。
“皇上……”还是江心月率先开口了,她清晰而平稳地道:
“前朝的军情急,皇上在此事上耽搁了精力,应早些回去才好。此事,臣妾定会尽心查证,不负所托。”
皇帝一愣,之后才麻木地道了一声“哦”。
“臣妾告退。”江心月扔下四个字,急匆匆地从他面前逃开了。
等皇帝回过神来的时候,慎刑司的大堂里,只有他一个主子了。身侧的王云海等人面目闪烁着,不知在想什么。皇后更不知什么时候溜了回去。
突地,他将双手捂在面上,愁苦道:“王云海,她跟朕说的那话,是个什么意思啊……”
“皇上,莲主子什么意思都没有啊!她说的全是公事。”
“她是在逃避吗?她,她只是想扯开话题?明明已经说得这么透彻了,她却还……她这是不肯容朕了?”
王云海见皇帝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样,极为不忍,劝道:“皇上,您别这么杞人忧天。”
皇帝长叹一声。就这么说出来了?
龙驾往乾清宫而去,坐在其上的帝王今日却半点威仪都没有,反而有几分萎靡消沉的样子。
这一日恰有前线的急报递进来。岳建充被召进了龙吟殿,议政一直持续到午夜。
其实北疆那儿的交战,大周一直占极大优势的,这次递进来的依旧是捷报。谁也不知的是,皇帝留岳建充在殿内,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问他,道:
“朕该怎么办呢?直接地对她说?一直说朕喜欢她,真心地喜欢?”
“皇上,这不行。您和宸嫔娘娘也这么说过,而且是当着众位主子小主的面说的。还有以前,您和陈氏,惠妃,梅嫔,如今的皇后娘娘从前的婧嫔,还有很多很多的主子,您全都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说得情比金坚。”岳建充摇头道。
“可是朕对她不一样!朕为了保护她连国祚都不顾,宸嫔也拿来利用……”
“这就更不行了皇上。您保护的结果一点也不乐观,臣的内姊不仅受了凶夭的害,后来又摊上了一大堆的迫害,您看着一次也是。”岳建充一只肥硕的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皇上,她不会相信您的。”
“那么你说朕该怎么做!”皇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微臣也是刚刚娶亲,这方面的经验怎可与皇上您相比!”
“朕除了你这个心腹,别人哪里敢去问?岳建充你是不是想换主子了?你一口一个‘内姊’,你觉得你与她的姻亲比朕与她的距离还要近么?”
“微臣不敢……不过若能成为内姊的党羽倒也不错。”
“你……”
“皇上,臣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皇上,您不是问了王公公么,他年纪大……”
“他又没有娶亲!”
“……”
江心月被押到慎刑司受审时,当然不会有宫人跟着伺候。她洗脱了冤屈回宫时,身边竟无人伺候着回宫。
皇后经此一事几乎乱了阵脚,她知道莲德妃负责查证后,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危机。她趁着皇帝发怒之前回了宫,慌乱之中竟忘了吩咐人将莲德妃送回去,这可是有损贤名的。而江心月在皇帝面前一心想要逃跑,她遂急急地告退,不给皇帝任何的时光。
最后是她带着一个受了好多天镣铐折磨而步履踉跄的菊香,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回宫。
今日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天气中有柔柔的暖意。云梦湖的冰霜在这一日消融了。
同日,启祥宫的冰霜也消融了。
启祥宫四周的守卫早撤走了。内务府的人最是机灵,刚收到消息就忙给启祥宫送了午膳和炭火。刘康大总管亲自跟着过来,战战兢兢地与江心月道:
“奴才们这些日子疏忽娘娘了。娘娘千万要饶命,奴才们上头有皇后娘娘,您那是因罪扣押不是普通的禁足,奴才们也不敢照应您……”
“不怪你,”江心月笑道:“你平日就尽忠与我,这一次的难不是你们能帮我的。”
刘康陪着笑,又道:“娘娘,皇上真心爱重您……”
“刘康!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江心月突地有了怒火,她绷着一张脸,道:“你快退下吧。”
刘康悻悻而去,他是皇帝的人,也早受了皇帝的令要帮着莲主子。其实莲主子这事,他看清楚了,王公公更是看得清楚,就连皇后与涵才人两个都明白,只有莲主子一人什么都不明白。
等刘康一走,江心月便唤来了菊香,对她道:
“放心吧,寒统领已经复职了。你们二人的事,我很快就会求一个恩典下来。”
“主子……”菊香感激道:“主子是我们二人的大恩人。”
“什么恩人,是我连累了你们。”江心月微微一叹,道:“这次我化险为夷,还是多亏了你。不过皇后日后要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那又怎样。”菊香厌恶道:“奴婢定会陪着您一道,令她身败名裂。”
菊香那日受到江心月的意思,向皇后假意顺服,并招认了一切。皇后问什么她便全部都据实回答。皇后问她那两块玉,她便将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去。
她与江心月实在太过亲密,故江家的许多事她都知道,也都说与了皇后。当然她只将与案子有关的事说出去,皇后想旁敲侧击打探些旁的,她可一点都没透露。她当时还胆战心惊,不知江心月为何要命她这么做,能不能翻身心里可一点谱都没有。
皇后听了她的话去找那雕玉人张平娘。然而一转眼,那个能够置主子与死地的张平娘被找出来,竟然救了主子一命。这一遭的难,用置之死地而后生来形容都不及了。
江心月疲累地靠在贵贵妃榻上,喃喃道:“这一次,真的太险,太险了。我的运气也实在太好,所下的赌注全部是正确的。”
“娘娘,您快歇一会吧,”玉红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拧一条帕子放在她的膝上,道:“您这几日消瘦了很多。这种折腾真不是人受的。”
“不可!”江心月却猛地坐起,道:“哪里有时间歇息。快,我们快些去慎刑司。我如今有了查证的权力,这事情一定要越快越好。”
这个时候,皇后也在有所动作。皇后是谋划这个连环套的人,如今连环套失败,江心月由笼中的兔子变为猎狗,而皇后不得不成为待宰的兔子——这便是杀戮中的变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