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云贵嫔并由宫女搀扶着的涵常在从内步出。江心妍面上仍后怕惊惧,那喜悦却是怎么也掩不住。她只是摔了一跤,却得了这样多的好处。傅贵人除了,她也晋位了。
良妃和云贵嫔都各自回宫,江心妍不急着走,扯住了江心月坚持要去启祥宫叩谢她的恩。二人遂同行。
江心妍缓步走着,却忍不住腹中的话,低低与江心月道:“长姊,上次祈福之事是皇后所为,想不到这一次她仍如此大胆。还好长姊竟猜到了她们的诡计。”
江心月嘲讽地一笑:“这一次皇后可是被冤了。她牵扯进傅氏的谋算里,希望她吉人天相吧。”
“被冤?”江心妍不解道:“难道不是皇后陷害你我二人么?”
“若是她所为,那么撞上傅贵人的肯定是我而不是你。一个牵连,并不能扳倒我。”江心月徐徐道:“从假孕到陷害,她冒了大风险,难道只为了除掉你一个选侍?”
“那……”江心妍一时语塞,倏地却道:“那是傅氏一人的主意?天哪,真是胆大包天。”
“傅氏胆大又喜好玩弄手段,却不够思虑周全。她这一计,从太医的收买,到身上的伪装,全部都漏洞百出,我这样粗通医理的人都能闻出那血腥的古怪……”江心月说着嗤笑一声道:“皇后身边有云岚,到了那血包破裂时,皇后已然知晓真相。她虽恼怒却不得不替傅氏隐瞒下去。然而她终究无法弥补傅氏的疏漏,这才被我们破解。你没见皇上走后,傅氏向她求救,她满面全是厌恶与愤懑么?她是对傅氏气极。”
江心妍听着扑哧一笑:“她拉拢上傅氏此人,真是拉了一个祸包上船呢!”
“好了,你还有脸笑。”江心月想起她在凤昭宫哭泣的模样,不禁恼怒道:“你经历了这一次若还不长进,本宫就不再帮你。”
江心妍低头细声称了一声“是”,便不敢再言语。再行几步,她却突地笑道:“长姊——我方才被冤时,皇上只发落我去冷宫,并没有赐死我呢!”
江心月驻足,静默片刻才道:“是。你害了皇上最看重的皇嗣,这罪过……”是呢,死都算轻的。她继而淡笑道:“皇上对你比其余的嫔妃要好些,即便只好一点儿也是好。你一定要珍惜,要抓住机会。”
江心妍这丫头,虽然如今还欠稳妥,然江心月对自己的棋子很有信心。她回头望向江心妍道:“你日后定要争气。只有你令你长姊满意,江家三夫人才会好。林氏蛮横,三夫人温婉得体,而且你不是还有位庶兄么,我听闻他新中了举人……”
江心妍听得眼睛都直了,江心月对她真是寄予厚望,母亲与兄长……若她能在这后宫立足,能“争气”,那么是不是母亲可以取代林氏的位子,兄长也能谋个好官职……
她立即跪下,颤声道:“小妹定不负长姊所托。”
江心月笑着点头,只期盼她能够愈加成长。
她缓缓在前踱着步子,今日好好的赏梅,却又成了这般的闹腾。她筹谋了许多,又担惊受怕了许多,身子不禁有些虚浮,忙一手抓住了菊香的手。
“娘娘怎么了?”菊香立即扶住她,惶急地道。
“无事,可能是接近晌午,有些饿了。”江心月微微蹙着眉头,却突觉面前恍惚,继而天地阴沉漆黑下来。她猛地握紧了菊香的手:
“菊香!我……”
深黑不见底的夜幕终于将她完全笼罩。她在倒下的一瞬间,似乎有汹涌的苦涩冲入心头——记得有很多次,她都是这样疲惫地倒下,然后在下一个黎明爬起……
她的唇角悄无声息地动了动,默默地道:“要醒来啊……”
迷蒙之中,有明朗的光线从边角上射入她的眼中,让原本柔弱的眼睛生疼志来。
江心月逐渐适应起眼前的明朗,停顿了片刻,她感觉到力量逐渐恢复到四肢百骸之中。
这时候,一声惊喜难抑的欢呼在她的身边响起:“娘娘,娘娘,您醒了?!”
她的身体并无太大的不适,只是有些渴。她缓慢地撑起身子,却又听得菊香如方才一般一惊一乍的高呼:“娘娘您身上怎样?是否有不适?”
江心月不悦地侧目看她道:“我身上很好。你是我的掌事,怎么也变得浮躁起来了?”
菊香才意识到自己的差池,忙敛眉低头,却是低声地,抑制不住欢欣地道:
“娘娘您有了身孕,故此奴婢等欣喜异常。”
江心月一听就睁圆了双目,继而蹙眉:“说什么胡话!齐院使早已断言我无法再有孕!”
“娘娘!”菊香无奈道:“齐院使刚刚才走呢,有孕的诊断可是齐大人亲口所言。”她怕江心月不相信,从旁侧案几上捻起一张薄薄的墨文,道:“这是齐大人所开安胎的药方,请您过目。”
江心月一手接过药方,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三遍,的确是安胎。而药方的左上角也赫然写着一个醒目的“齐”字。
天哪……
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发生啊……
一个宫女早早地捧来茶盏喂她喝下,菊香在侧犹喜不自胜道:“皇上也是刚走,是因政务繁多的缘故。且皇上说了,今晚定会来陪主子。”她说着突地一拍脑门,惊道:“娘娘恕罪,奴婢将大事忘了。皇上已经下了旨晋封您为妃!”
江心月只觉头脑有些迟钝,半晌,她方才接受了这些“惊喜”。她朝菊香道:“所有的事,你一一来回我。我的身孕是多久?胎儿现在如何?封妃是极郑重的,册封礼又是哪一日?”
菊香笑得合不拢嘴,一边答道:“娘娘的身孕不足一个月,母子均强健无碍。册封礼依着规矩是十日之后,然皇上说了若娘娘身子不适也可推迟。皇上十分体贴娘娘呢。”
一句“体贴”落在耳中,江心月暗自撇嘴——他体贴的就只是皇嗣而已。
“娘娘虽未行册封礼,然一应份例全是妃位。皇上新赏赐了两位医女,并有旨无论娘娘去何处,两位医女都必须随行。皇上又赏赐了两个齐州、鲁地的厨子,怕您吃腻遂多换些口味。”菊香絮絮地一样一样说着。
江心月在恍惚之中欣喜,惆怅,她不知未来会如何。又是一个生命惊喜地闯入她的人生,她却害怕无力去保护。
倒下的瞬间那些莫名的苦涩,原是欣喜的铺陈。
她透过窗栏朝外远远地看去,已有内监在外院内进进出出地忙碌。他们手上端着的或是大红的锦盒,或是名品花草,或是几人抬的贵重如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鼎炉、刘海戏金蟾老镜四条屏等摆设,种种赏赐珍玩,只看得目不暇接。那些内监们均是手脚利索的下人,为新封的莲妃做差事更是小心翼翼,殿外搬动连丝毫的响动都没有。
两位医女侍立在她的床榻侧,寸步不离。她们是太医院最拔尖的医女,又是皇帝的心腹,皇帝对江心月这一胎又是下了血本。
莹莹的笑意在眼波中漾开,柔和而沉静的慈爱一点一滴浮上她的面颊,她不禁抬眸自语:“皇上当真看重我。”
如此的看重。那么她的孩子,也会如瑞安一样得到父皇的珍爱。皇宠虽惹眼,然这份看重,却是顶要紧的。
整个启祥宫的宫人均欢欣异常。江心月发了赏钱给众人,黎星阁贪吃的柔贵人趁机索要了不少,另两位偏殿的林、顺二人也得了赏赐,启祥宫众人同庆。
江心月命撤走莜月殿一切熏香,连殿内花卉都不留。齐院使在下午时又勤快地过来一趟,仔细探查她的殿内。虽有齐院使,她仍自己刻苦地钻研那些医书,她知而今她肚里的皇嗣是皇后最大的威胁,是将来帝位的威胁,皇后拼尽全力也会除掉这未出生的孩子。
她则是拼尽全力也会保住这孩子。
至傍晚时,皇帝果然来了,眉眼间都溢着喜色。
江心月见过礼便怠懒地倚在榻上,眼帘微微垂着,面颊有如云的酡红娇羞,那是为人母的欣然模样。皇帝在侧轻扬了唇角定定地瞧着她,静谧不语,只任凭眸中温柔的缱绻四散浮动开来。
良久,皇帝终觉着这样看着不说话有些尴尬,方才执了她的手温言道:“一听到你有孕,朕欢喜地不得了,都不知该如何看顾你了。”
江心月笑启朱唇回道:“臣妾并非是唯一有孕之人,皇上赏赐隆重,臣妾受宠若惊。”
皇帝倏地笑了:“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有几分酸气。”
江心月神色微微一滞:“臣妾心里确实觉得酸。听闻皇上复了澹台氏容华之位。”
“她……,她族中戍守北疆有功。近日来,北域那里有些异动,寿安候等一众武将已经请战,澹台一族也是有大用的。”皇帝说起战事不免浮上愁颜,凌厉道:“北域新皇果然野心勃勃!”
江心月听闻是军功,心里再不悦也不敢再说了。澹台一族被皇后提携后,竟一路官运亨通,澹台瑶仪的两个兄长也成了封疆官吏,又因几番戍边、击退北域劫掠之事有功步步高升。江心月暗自摇头,澹台一族才是野心勃勃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