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生辰恰好是太后的忌日,是她这个残忍母亲,将这样悲哀的诅咒带给了女儿。
“你放心,媛媛是朕骨肉,朕定会好好待她。”皇帝沉沉道:“朕已下旨册封她为瑞安公主。”
江心月终是松了口气,毕竟血浓于水,郑昀睿早就将公主抱去乾清宫抚育,也是给了公主最大的保护。
而“瑞安”二字,她最是喜欢,她在这宫里穿梭于刀光剑影之中,她只希望,女儿一生祥瑞安然,不要再卷入权势与血腥。
想到公主,抑制不住的牵挂猛然揪紧了她的心,使得她脱口而出:
“可否允嫔妾看一眼媛媛……”
话音刚落,她已抬手掩住了口,哽咽道:“还是算了吧,嫔妾哪里敢和公主见面。”
她如今是陈皇后的眼中钉,去见公主只能激起她对公主更狠厉的报复。
皇帝看着她道:“陈氏虽狠厉,但朕答应你,会保得媛媛无事。”
江心月感激地跪下叩头在地,皇帝是无情的,却又相当重视自己的骨肉。她直起了身子,闭目决然道:“嫔妾已经说了,嫔妾一直在这等待着您赐下的白绫。现在公主能够安好,嫔妾再无忧虑。皇上请下诏吧。”
他大业未成,但她却这样输了。陈氏的一道上表,郑昀睿决然的弃置,像利刃一般斩断了她的前路。
抱歉,王爷。阿奴要先走了。只是不知,你完成心愿的那一日,可会记得我?
我这一生,竟从未为自己活过。阿奴,你可后悔?
当然没有。
皇帝起身而立,淡淡道:“朕贬你去奉宸院。”
江心月猛然抬头,不可置信道:“陈氏……”
皇帝将目光移至她姣好的面容之上,突地嗤笑道:“你就这么一心求死?你和朕也有两年的情分了,若是想你死,朕今日何必来陪你说话呢?”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般绝代佳人,死了岂不可惜?朕不喜欢暴殄天物。”
情分?!江心月内心激起了汹涌的愤慨,这个禽兽,这个根本不配说情与爱的禽兽,这个残忍践踏无数女子真心的禽兽,此刻竟说什么情分?
上官皇后死前的话,就如一把无声的锤子,字字敲打在她的心上。她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根本禽兽不如。
然而她却在下一瞬惊醒——没有赐死,没有赐死!
她的内心立即狂喜起来,只要她不死,就还有机会……
她抬头望向郑昀睿,眼中渐渐燃起火焰般的征服——我定会赢过你!终有一日,我会助你的皇弟登上皇位!你这般可恶的人,只待那一日,被我们踩在脚下吧。
她深深叩头在地:“奴婢,叩谢皇上隆恩。”
郑昀睿转身朝宫门而去,面色稍有舒缓。从她生产后就冷了她,现在又贬到最下等的杂役房,陈氏应该会对她放松了吧。
侍立在殿外的王云海赶忙跟上去,小声道:
“皇上,皇后娘娘在龙吟殿求见您呢,奴才瞧着,是为了昨日您晋封婧贵嫔为昭媛的事儿……”
皇帝点头道:“她就是不容人的性子,都成了皇后,清儿也封了太子,她还不满足。这般浮躁如何能成事。”皇帝脸色并未有丝毫不悦,反而隐隐现出得意。
他笑着摇头,又对王云海道:“朕现在可是十分惧怕陈家,皇后有不顺心,朕当然要让她顺心。传旨下去,太子郑怀清改名为“瑁”。哦,还有,赐婧昭媛协理六宫大权,你找个机会暗地里告诉她,现在皇后独大,后宫险恶,要她好好利用朕给她的地位和权势,务必保得三皇子平安。”
王云海低了头领旨。
郑昀睿瞥一眼稍年迈的王公公,又笑道:“快点先跑回去宣旨啊,朕可不想在龙吟殿碰见皇后。”
王云海急忙一溜烟地跑到了前头。
在龙吟殿外等候的陈皇后接到圣旨,颇疑惑地琢磨起这个“瑁”字。画屏抬眼觑着主子手里的圣旨,突地一拍脑门,喜道“娘娘,瑁这个字,可是不一般的啊!”
皇后不解地看向她,她喜滋滋地道:“您想想,三皇子的名儿是什么?”
“是‘珪’。话说,珪瑁……”皇后沉思着,当即在一瞬间醒悟过来,满面狂喜着道:
“前朝实行分封制,诸侯割据。有史料记载‘诸侯执珪以朝天子,天子执瑁号令诸侯。’珪,便代指诸侯,臣子;瑁,则是天子的象征。”她神情大悦,几乎要不顾皇后的仪颜在殿外手舞足蹈起来:
“本宫的瑁儿,就是真龙天子!三皇子只配称臣,哪会威胁到瑁儿的太子之位!”
画屏赶紧止住她道:“娘娘慎言呐,殿下现在只是太子,真龙天子岂是能出口的?”
皇后立即掩了嘴,小心地看一眼四周,却随即又坦然了,神情倨傲道:“怕什么,本宫不止是皇后,本宫是陈家的女儿!本宫的好姑母给陈家带来这么大的收益,现在的皇上早已被我们陈家架空!本宫说错了话又怎样!”
四月十六日,萦碧轩已然闲置下来。
废妃江氏以及所有的大小宫人,均被内务府遣散至各处。
江心月此时着一身下等宫女的浅绿色棉料衣裳,和三十几名宫女一同跟在一名姑姑身后,小步行走着不敢抬头。
她从主子跌落为最下等的奴才,她知道,前路,是密布的荆棘。
以后会有很多很多苦楚的日子,后宫曾对她有怨的嫔妃也不会放过她,特别是痛恨她的陈皇后。
她没有丝毫的怨怼,就当这些苦是上天给她的惩罚,是她为害死梁姐姐而赎罪。
这一份赎罪,是她永远都赎不完的。所以,无论受多少苦,她都觉得万分应当。
她所要去的奉宸院是内务府七司三院的三院之一,掌景山、三海、宫花苑等处的管理、修缮,即掌管宫中各处的园林景致。
菊香和花影两个是被贬到重华宫去了。重华宫并非东西十二宫之一,而是一处佛堂。那儿的宫女是外围丫头里最无前途的,但也是最清闲最没有危险的。她们二人原本是大宫女,现在遭贬了,反而安心。
其余贵喜几人的去处,江心月还未曾打听到。但想来也不会太好,肯定是去外围做粗活去了。
心里正想着这些事,突然听“哎哟”一声,是走在她前头的一个女孩踉跄了一下,想是不小心绊到了。姑姑听见响声不满地回过头来,对着那女孩厉声道:“走路都走不好,规矩都白学了么?”
这一众的宫女,除了江心月之外都是刚被征召入宫的新人,刚学了三个月的规矩,今日才被分配到各处。三个月的折磨下来,她们对管事姑姑的恐惧是深入骨髓的。这名不小心绊到的女孩见姑姑动气,怕得身子都发抖了,但好在她长了个机灵的脑子,情急中也想到了应对之策,便回话道:
“回春姑姑,是后面的人撞了奴婢。”
江心月闻言心里叫苦,走路走不好就如做活做不好,都是要受罚的。若她是个普通的宫女,此时还能分辨一二。可她是遭贬的废妃,旁人自然喜欢作践她;更倒霉的是,这位春姑姑曾经是冯容华的宫女,冯容华获罪圈禁冷宫,她也被赶到了外围,却不知送了内务府多少孝敬得以做了姑姑。
若不是江心月和冯容华的恩怨,她能落得此下场?
此时江心月若是分辨,春姑姑岂能如她的意?兴许还会多加一个狡辩的罪名。
她心下苦叹,还是干脆地跪了下来,道:“奴婢该死,是奴婢走路不小心。”
春姑姑顿时笑得万分舒坦,点头道:“好,承认就好。不过咱们现在要赶着去奉宸院里,就等着到了再由女史大人罚你吧。”
江心月无奈,又看了前头那女孩一眼,却见她回头一个得意的白眼扫过来。
春姑姑带着宫女们绕过宫花苑,从小路上七拐八拐,走了好一阵子终于到了地方。
门外立着一名深绿色宫装的姑姑,边上还有两个服侍的宫女。她的身后是六个和春姑姑装束相似的姑姑。春姑姑领着众人行了一礼,上前道:
“严姑姑,新人都带过来了。”
江心月在人堆里低着头,面色极为恭敬。从严姑姑身上宫装的颜色,江心月便知她就是压春姑姑一头的女史了。
宫女的服饰只有绿色和粉色两种,不同地位的宫女则是以宫装颜色的深浅来区分的。如江心月这一身就是最浅的绿色,身份最低;严女史已然是较深的绿色了。
虽然女史是女官里品阶最低的一级,但对于她们一众低阶的宫女来说,就是头顶的天,空里的神仙。
此时站在这儿,如牲畜一般等着各位姑姑们挑去干活,江心月终于明白了外围宫人代表着怎样的卑贱。
她想起曾为嫔妃时,那个在她跟前卑躬屈膝谄媚奉承的刘总管,身为主子的她,从来都是高贵的。而到了这里,刘康总管内务府七司三院,其下的奉宸院有掌司大人和几位典工、良署管理,再其下就是严女史一众,再其下才是直接掌管她们的春花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