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朱踏着幽凉的石阶,一步步走向长身立在前方的凤止,行至半途却突然停了下来,惹身畔紫月低声发问:“阿朱,怎么了?”
她眉眼轻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满座宾客亦暗自揣测,这门婚事,不会再生什么变数吧。坐在席间的夜来凝神望向那里,只要在她脸上看到一丝退意,他就会立刻冲上去。
凤止神色莫测地盯了她一会儿,抬脚上前,将她从紫月手中接过,淡淡道:“吉时已到,还愣着作甚?”凑到她耳畔,低声道,“难不成事到如今你想反悔吗?”
紫月退至一边,神色间有些担忧。
沉朱从恍惚中回神,紧紧握住他的手,道:“怎会。开始大礼吧。”
凤止挑了挑眉毛,牵着她的手行至琼华殿中央。
皓月当空,月华静静洒落,并肩而立的二人沐在清冷月光下,显出不同寻常的尊贵。凤止望向石阶下的宾客,召来礼官呈送上酒盏,淡淡道:“本君与阿朱同是上古神族,大喜之日,原本该遵循上古礼制,只是,三日的准备过于仓促,本君想化繁为简,与阿朱同饮下这杯酒,即当做礼成。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仙哪里敢有意见,立刻道:“能够前来观礼,已是三生有幸,就算无法欣赏上古婚仪,也不虚此行啊。”
“是啊,凤止上神赶快饮了酒,与沉朱神君洞房花烛吧。”
“春宵一刻值千金,上神就不要多礼了。”
在七嘴八舌中,凤眸眯了眯,执起酒盏,示意身畔少女:“阿朱。”
沉朱亦伸出手,将另一个酒盏捞至手上,与他面对面将喜酒饮干。
待空了的酒盏落回托盘中,礼官高唱:“礼成!”
石阶下响起众仙的恭贺声,在几乎淹没整座山的礼乐声中,凤止执了沉朱的手,笑吟吟道:“诸位继续畅饮,本君与阿朱便不一一敬酒了。”
成碧的目光追随着那两个身影消失在琼华殿内,有些迟疑:“帝君就这么……嫁出去了?”
白泽执起一个酒盏,饮下去,道:“对,嫁出去了。”
夜来冷哼一声:“若不是凤皇逼婚,帝君又怎会这般轻易就将自己卖出去。”
百翎纠正他:“君上与君后是两情相悦,夜来神君注意用辞。”
凤仪理着衣袖,悠着嗓子开口:“听闻夜来神君是沉朱神君从青丘抢来的,这几千年也一直伴在她身边,自然是主仆情深……”轻笑一声,“沉朱神君出嫁,夜来神君好似很不开心嘛?”他说罢,窥探百翎的反应,却见她眉梢微动,看向玄衣神君的眸中多了一些探究之色。
见百翎这般反应,他的神情不由得沉了沉。
夜来淡淡看向他:“帝君出嫁,我作为臣子,怕她所托非人,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君臣之谊,上仙若是偏要曲解成别有用心,我也无话可说。”唇角勾起一抹笑,“不过,如某位尊神一般不懂得投桃报李,反将别人的一颗真心当作烂泥践踏,又怎会理解这种感情?”
许是他方才喝多了酒,说起话来更加没有顾忌。
成碧见凤仪眼角微沉,慌忙推了一杯酒到他面前,道:“凤仪上仙,喝酒喝酒。”
凤仪脸色稍缓,捏起酒盏对夜来挑眉:“敬夜来神君。本神面前,也只夜来神君敢如此直言不讳。”饮干之后,道,“不过,神君何不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夜来也执起一盏酒,一饮而尽,道:“凤仪上仙是聪明人,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凤仪为自己满上之后,悠悠道:“可是本神明不明白,同夜来神君又有什么关系呢?”
夜来同样为自己满上:“大约是跟帝君混得久了,染上了爱多管闲事的毛病,尊神不要见怪。”
此话说罢,二人同时露出一个冷笑,而后同时举起了酒盏……
这一来二去,很快就喝倒了许多个酒罐子。
成碧与百翎大眼瞪小眼,不明白他们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白泽默默为自己倒酒,很快也喝空了好几罐。
琼华殿上,沉朱一直沉默地跟在凤止身后,没留意他何时停住,头撞上他的后背,听到他微凉的声音:“大婚的日子都这般心不在焉……”转身面对她,“同本君成亲,你便这般为难吗?”
沉朱道:“你多虑了。”见他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提醒他,“去洞房吧。”
他却道:“何必这般着急,洞房之前,本君还有别的事要做。”
沉朱茫然:“大礼已成,还有何事……”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所谓的大礼,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表面文章。本君要的,是你我的婚礼。”不等她想明白此话含义,他就将她的腰身揽住。周身有狂风骤起,令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他。待双脚落地,她茫然四顾:“这里是何处?”
空荡荡的旷野,只有一轮皓月高悬头顶。沉黑的夜幕上,总觉得少了一些点缀。
凤止的手在她的眼睛上覆下来,低低道:“先不要看。”
那时他的语气带着久违的温度,让她有些失神,乖乖在他的手下闭了眼睛,道:“嗯。”
他与她贴得近,衣袖间的味道清淡悠远,不带烟火气,手掌心的温度有些惹人贪恋,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缓缓落下,她睁开眼睛,不由得被眼前的场景夺去了呼吸。
凤止的身后,成千上万盏天灯徐徐升空,红色的灯罩,泛黄的烛火,将漆黑的夜幕映得亮堂。她方才还在想,夜空太过空旷,若是有盏灯该有多好。谁曾想,他就真的为她变出了很多灯。很多很多盏灯,载着很多很多的光,直上苍穹。
他抬起手,落至她的脸颊上,轻道:“阿朱,大喜的日子,为何不开心一些?”将她的眼泪拂去,“笑一下吧。”
她在他的注视下,努力扬起嘴角,却听他叹息一声评价:“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哑着嗓子骂道:“混账凤凰,你当是谁害的?”
他温柔地抬起衣袖为她抹眼泪,乖乖道:“是本君害的,莫再哭了,脸都花了。”
她肆无忌惮地扯起他的衣袖,把眼泪鼻涕都抹上去,他放任她的动作,望了她一会儿,将她扯入怀中,轻声问她:“喜欢吗?”
她在他怀中望向漫天的灯盏,道:“喜欢。”
凤止将她揽得更紧些,声音低沉动听:“喜欢就好。”
旷野之上,二人静静相拥,头顶无数灯盏朝苍穹飘去,灯火氤氲一片,将他们的身形映照得清寂却温暖。
沉朱依偎在凤止怀中,心想,世人常道浮生如梦,于神明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神明的寿数那般漫长,长到仿佛抹去哪一日都无关紧要。可是,她却永远无法忘怀自己踏入荒河镇的那一日。
因为,在那日之前,她的生命中没有凤止。
她的生命中,怎能没有凤止。
夜色渐渐阑珊,凤止见怀中的少女面有倦色,于是挥袖在周围布下仙障和卧榻,供她安歇。
沉朱坐在床边,目视着凤止的动作。他随手幻出几案和香炉,不紧不慢地添香,又在龙凤雕饰的卧榻上落下缎帘,燃起喜烛,才重新回到床边安身。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她亦不知该说什么好,垂着眼睫任他将他将自己的手越握越紧。
烛光摇曳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凤止。”沉朱总算撑不住,率先打破沉默,说话时,缓慢地把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
凤止的神情为她这个动作黯淡下去,她的手却转而落他的衣领上。
她望着他,轻道:“把衣服宽了吧。”
洞房喜烛,这般干坐着像什么话?
在她为他宽衣解带时,他按住她的手,道:“阿朱,本君不愿逼你……”有烛火在他的眸中跃动,衬得那双凤眸愈发明亮,“本君最后问你一次,嫁与本君,你可心甘情愿?”
她往前凑了凑,道:“笨凤凰。”轻轻吻住他,离开他唇畔时,道,“我不回答,你也该知道啊。”
他再按捺不住,重重地回吻过去。
长发散开,衣衫落地。
“凤止……”她紧闭双目,用尽浑身力气抱紧他,“每次双修时……你其实并没有尽兴吧。”
她虽有些迟钝,却并非懵懂无知,她早就有所察觉,男女之事,不该只是互相亲吻抚摸那般简单,只是碍于颜面,一直没有同他捅破。
她不明白,他为何迟迟都不动她。
她太想与他在一起,一刻也不想再等。
“凤止。”她凑近他的耳畔,语气灼热,“如今已经拜了天地,你还在等什么?若你有所顾忌,便由我来做。”
他的嗓音沙哑滚烫:“阿朱,本君之前一直克制着不去碰你,是怕你还没准备好,也是想在大婚之日,给你一个圆满的洞房。你当真准备好了吗?”
她的心口起伏不定,表决心一般:“凤止,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决定的事,还从未有后悔的时候。
“你还不明白吗,我很……信任你啊。”
信任他,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他。
凤止的动作一顿,继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道:“阿朱,本君还想听更好听的……说你爱我。”
“我很爱你啊,凤止。”
夜渐渐深沉,除了洞房燕好之声,四下便再无别的动静,床帐内,少女克制的喘息突然一重,继而便有渐重的呻吟声响起。
灯烛“啪”得一声,灭了。
短短一夜良宵,几度欲生欲死。
夜半,沉朱朦朦胧胧地醒来,觉得自己方才仿佛做了一个梦,可是头微微一偏,便真切地看到躺在自己身畔的男子。他背对自己,黑发散落在身侧,虽然凌乱无章,却极为动人。
她望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往他身边靠了靠,缓慢而小心地抱上去。隔着亵衣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满足地闭上眼睛,再度睡了过去。
琼华殿外,宴席已散了七七八八,成碧望了一眼醉倒在桌上的同僚,把脸转向百翎,真诚地道歉:“不好意思啊,白泽神君从来没有沾过酒,一不留神就喝高了。夜来神君本来是千杯不醉的,今日不知怎么了,竟也醉得不省人事。”望了一眼同样烂醉如泥的凤仪,点了点头总结,“也许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吧。”
百翎道:“成碧元君不必担心,君上早已为来客准备好厢房,今夜诸位可放心留宿朝凤宫。”召来一个宫娥,淡淡吩咐,“为成碧元君引路。”
成碧欣慰地起身,道:“还是凤止上神想得周到。”把白泽架好,笑眯眯道,“此处便交给百翎姑娘善后了。”
百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为难地望向趴在酒桌上的两个青年。一个白衣白袍,如清贵的佳公子,一个玄衣玄衫,脸生得比女人还好看。她忍不住托起下巴,都醉得不省人事,她到底该先送谁回去?
夜来半醉半醒间,见立在身边的那个降红色身影顿了片刻,突然抬脚,朝白袍青年走去,他额角一疼,只觉得体内快要退潮的醉意突然翻腾,几乎不受控制地伸出一只手,将她的手腕紧紧握上。
她为他的动作顿住,语气平静:“夜来神君,你醒了吗?”
他坐直身子,冷冷道:“不许去。”
她的反应慢了半拍:“嗯?”
他手上力道加重,语气更凉:“不许到他那里去。”
她仿佛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不满,道:“夜间露水重,神君既然醒了,就速回厢房中休息……”
话音刚落,男子就突然起身,整个人压到她身上,惹她浑身一僵,而后,便听带着浓浓醉意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好啊,你送我。”
她定了定神,道:“好。”
一路搀他到房间,立在门前提醒他:“夜来神君,到了。”腾出一只手推开门,公事公办的口吻,“神君可稍事休息,容百翎唤人伺候神君沐浴更衣。”
她说完便要告辞,却感觉手臂上的力道一重,只听房门发出一声巨响,在她身后关上。她的脊背紧紧贴在房门上,有只手则撑在她旁边,一双狭长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她,眸色深沉。
房间很静,错落的呼吸声愈发暧昧。
她想了片刻,正经问他:“夜来神君,莫不是要酒后乱性?”
他轻飘飘道:“没有乱过,不如一试。”说完,就俯下头,咬上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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