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沉朱隔三差五到清染宫前求见,却连凤止的影子都没有见过。被拒在门外的次数多了,她开始有些含糊,他究竟是在故意气她,还是当真不想见她。
凤止,你到底打算赖在别的女人身边多久?
这一日,她照例等在清染宫外,正沉着眼考虑干脆强行冲进去,找凤止问个明白,却又怕惊动九重天的仙将,届时又是一场风波。俗话说忍字头上一把刀,这几日,当真像是有把利刃悬在心尖上。昨日东海水君还遣人委婉询问定海珠何时奉还,她若是再拿不到凤血玉……
白泽见她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忍不住在她头顶按了按。感受到他的动作,她略打起精神,神色却仍有些阴沉。听到宫门打开的声音,黯淡的眸立刻亮了亮,忙抬脚疾行过去,可看到并肩行出的人,身形却陡然凝住。
在她的印象里,凤止不喜欢过于繁重的衣饰,平日里的穿着颇为随性,丝毫也不端上古神的架子。或一袭白衣,或一件青袍,头发也懒得侍弄,最多也不过是以玉带挑一缕绑在耳后。温温淡淡,宠辱不惊。
可是今日的他却穿得繁复而庄重,玄色的外衣下露出白玉的衬袍,宽摆大袖,当真是灼灼风华,日月失色。他今日的穿着固然好看,只是清润气质却掩在一层层的庄重下,让他看上去比平日冷淡,头发也以银冠一丝不苟地束好,就更有种高高在上的威仪。
他这种打扮,自然不是随意出门走动,而像是要去赴什么宴席,看到停在不远处的銮驾,就更确信了七八分。
他似没有看到她,直到走在他身畔的女子提醒,他才漫不经心抬眸望来,惹她心里的某根弦蓦地拉紧。
“凤……”
她喉咙动了动,还未唤出他的名字,他已收回眼光,旁若无人地行到銮驾旁站定,温声唤女子的名字:“锦婳,愣着作甚,莫要误了时辰。”
女子应了一声,凤眸轻轻挑着,朝沉朱望了一眼。那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似是挑衅,又似是同情。而后便见她施施然朝凤止行去,朝他露出一个浅笑,神色亲昵:“芳华山距离清染宫不远,要不得一个时辰便到了,芳华上君尚不知是尊神陪我过去,若去的太早,免不得吓到他老人家。”
凤止极自然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上銮驾,笑意温和:“本君有这般可怕吗?”
沉朱只觉得前方的光景有些晃眼睛,凤止身旁的女子,越看越是碍眼,偏偏耳中轰鸣,心情沉重的抬不动脚,待回神时,那五彩的鸾鸟却早已载着满身风华的二人绝尘而去。
“沉朱。”耳畔传来白泽的声音,“回华阳宫吧。”
她调匀呼吸,朝白发青年挑一挑眉:“回华阳宫作甚?我们去芳华山凑个热闹。”
芳华上君在神仙里也算是老资格,他诞生于洪荒纪末,本是仙界上君里最有希望升为上神的神仙,可是九万年前,他却突然看透仙途之浩淼,悟出一切都是浮云,主动放弃了升神之道,改在芳华山种桃。
芳华上君是个有追求的神君,就算是种桃,也要与名家看齐。仙界种桃最有名的,则非西王母莫属。这九万年,芳华上君孜孜不倦地研究种桃之术,誓要将西王母的蟠桃给比下去。每一年,他都会在芳华山举办一次芳华宴,广结仙缘是次要,请四方仙友品鉴他的桃才是首要。
到了芳华山,落到芳华上君的洞府前观望片刻,发现所有赴宴的神仙进去之前,都会有仙童确认拜帖。
沉朱恶名在外,六界的男神仙避她都来不及,又怎会递帖子给她?此番她大闹九重天,神位被凤止连降两级,更是成了人人避讳的人物。
托着下巴沉吟:“此处不好硬闯,闹大了,于崆峒的声誉有损,有没有什么办法……”微微偏头,却见适才还在身边的白泽,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正茫然四顾,揣测他的去向,白发碧眸的青年就又悄无声息地在她身边落定。
他的手上多出一封描金请帖,在受邀人的姓名上抹过,立刻换成了沉朱二字。
沉朱问他:“帖子哪来的?”
白泽面不改色:“抢来的。”
沉朱评价:“干得好。”
本以为有了帖子,就能轻松混入仙宴,谁料,刚刚将帖子递给迎客的仙童,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嗤:“我当是谁,这不是崆峒的小神君吗?”
眸子往旁边一转,认出说话的青年,眼角不禁抽了抽。
狐族的少君君临,竟在今日碰上了,委实倒霉。
冷冷看他一眼,欲躲开这个祸害,却见他将仙童手上的帖子抽出来,瞄了两眼:“堂堂崆峒上神,却在拜帖上作伪,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吗。”揭穿她之后,又懒洋洋拖长语调,“哦……本君忘了,你早已不是崆峒上神,而只是个下君,区区下君,自然没有资格受邀参加芳华宴,也难怪要作伪。”冷笑一声,“一个假帖子,你倒是好意思拿出来。”
此君摆明了是在找茬,沉朱抬眼看他一眼:“连崆峒的第四道生死门都过不去的笨狐狸,都好意思执拜帖前来,本神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君临被她噎了噎:“你……”咬牙切齿道,“你今日过来,究竟有何目的?”
沉朱悠悠道:“本神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抬脚欲走,却被他抢至前方,只见他挑眉:“往哪走?本君还有一笔陈年的账,要同小神君算一算。”
他口中说的陈年的账,自然是夜来那一笔账,沉朱眉眼微沉:“本神今日没那个闲情逸致。让开。”
绕过君临,却又被守门的仙童拦下,听他期期艾艾道:“这、这位小神君,容小仙重新检查一下拜帖,若果真如君临少君所言……还请恕小仙无礼。”
君临换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拿个假帖子,难道要硬闯不成?”
因君临这么一闹,洞府前霎时围上来许多仙人,对着沉朱指指点点。
众仙纷纷猜测,这崆峒的小帝君几日前闯下那般大的祸事,不在崆峒好好躲着,怎跑芳华山蹭起仙宴来了?
她私盗碧落伞,犯了天帝大忌,本应立即降旨缉拿,却不知是碍于往日与崆峒的情面,还是觉得此事闹大了不好,天帝只是对她下了最后通牒,限她在十日内交还碧落伞,并未有其他举措——在这个当口,她竟还有闲情逸致来芳华山?
深思熟虑了一番,众仙心里突然敞亮。这位崆峒的小神君,不会是为了凤止上神而来吧?
此前,她与凤止上神的流言满天飞,尤其是凤止上神亲口解了她与长陵君的婚约,让世人误以为这是一出凤求凰的佳话,可是没隔多久,就传来她被凤止上神削神位的消息,正在众仙以为这大约会是一出相爱相杀的戏时,又听闻凤止上神入住了清染宫——这出戏的走向,委实让人看不清。凤止上神的心思,也委实让人猜不透。
当年,锦婳公主思慕他的事,整个九重天都知道,他却一点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后来中途杀出了个沉朱,让人不由得为锦婳公主可惜,觉得她怕是没戏了,可是今日,凤止上神却又与她成双成对地出现在了芳华宴上——
难不成,是凤止上神兜了一个圈子,终于发现锦婳公主才是自己的良配?
忍不住看向这位崆峒的小神君,白袍黑发,容貌和气度都出众,并无传说中的跋扈张扬,不开口说话时,倒显得有几分沉静。
这般看着,委实挑不出哪里比那位公主逊色。
却见她朝君临挑了挑眉毛:“本神便是硬闯,你又待如何?有胆子拦的话,便来试试。”眯了眯眼,“不知狐君介不介意,日后多一个残障的儿子。”
众仙心尖不由得一抖,好似有些明白凤止上神为何最终选了锦婳公主。这小神君的性子,委实剽悍。
君临退后一步,抖着嗓子道:“你你你,莫要乱来……”
此处的骚乱惊动了芳华上君,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神仙从洞府里迎出来,道:“各位仙友,缘何聚在此处?洞府内已备了仙酿,请各位移驾品尝。”
君临一见芳华上君,腰板立刻硬了硬:“芳华上君,此处有人伪造拜帖,难道也要一并请入吗?”
芳华老儿自然早就自仙童口中得知此事,只不过,他这个人向来喜欢和稀泥,忙打圆场道:“本君年纪大了容易犯糊涂,究竟请了谁没有请谁,倒记不清了。远道而来,即为贵客,小神君也一并来用些仙酿吧。”
君临正有些不满地蹙了眉头,就见一个玄袍神君自芳华老儿身后站定,眼眸立刻一亮,喜道:“凤止上神,来得正好。”
沉朱的眼皮一跳,目光落到凤止身上,就再也移不开。
只听他淡淡问道:“何故喧哗?”
君临立刻将沉朱伪造拜帖欲擅闯仙宴一事原本道出,中途,芳华上君欲拦,却没有逮住机会,只能无奈地立在一旁,抚袖喟叹。他这么大年纪,能不能不要这么折腾。现在的小辈,就不能体谅一下他这个老人家吗。
君临却心直口快,指着沉朱道:“她摆明了是追着上神来的,谁不知她刚刚被上神抛弃,心中定然不忿,若是放她进去,不晓得会把仙宴搅合成什么样。不过,都被抛弃了,还能死皮赖脸追上来,也是让人大长见识……”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啪的一声响,原本俊秀的右半张脸上,赫然落下一个鲜明的手掌印。
因那一巴掌过于响亮,周遭气氛陡然凝结。
沉朱揉了揉拍痛的手,慢吞吞道:“本神便是当真死皮赖脸追着他不放,也是本神愿意,轮不上你来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