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化至阳之火的其余三物,不可急于去取,只有凤血玉无关六界的存亡,可不必有所顾虑。虽说暂时将其留在清染宫也无妨,可是为了避免中途再生变数,还是尽快取来比较稳妥。
难办的是,他想要,东西的主人却不愿给。
锦婳自然不愿给。她凭什么给?
“本君想借凤血玉一用。”
听完凤止的来意,她的眉眼微沉:“凤血玉的确是由锦婳代为保管,若是追本溯源,此物也可算作凤族之物。只不过炼化此物的人,生前因种种缘由曾立下毒誓,死生不回凤族。”声音清越动听,眼神冷凝,“尊上欲借此物,还请恕锦婳顾念先人遗志,难以从命。”
这席话说得委婉而妥帖,表达的意思很明白:不借。
凤止听后也不恼,问她:“可若本君一定要借呢?”
锦婳听出他语气里的威胁意味,却大无畏地看着他:“尊上若要强抢,锦婳自然无话可说。”眯了眯眼睛,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笑意,“在尊上那里,锦婳又不是没有吃过苦头?”
恋慕他的时候,她不惜放下身段追他下凡,可谓爱得执着,后来知道他心系别人,她便再没有主动招惹过他,也算放手得洒脱。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她还怕他做什么?
凤止一笑:“公主是在怨本君吗。”
那一笑略有些晃眼,锦婳神情一顿,微微错开眼光,道:“岂敢。”
凤止却仿佛没注意到她对自己的回避,目光仍然定在她的脸上:“此物对本君很重要,否则,本君也不会亲自跑一趟。”灼灼地注视着她,问道,“不知公主如何才肯割爱?只要是凤止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公主都可以提。”
锦婳闻言,神色变了几变,唇角忽然勾起一抹莫名笑意:“为了凤血玉,尊上竟轻易许下如此重诺。只是不知尊上将凤血玉借去,究竟何用?”
凤止声色清淡:“这便是本君自己的事了。”
锦婳理着袍袖:“以凤血玉换上神一个承诺,的确划算。”目光凉了凉,“可是,若锦婳提的要求,尊上做不到呢?”
凤止眉眼轻抬:“比如?”
锦婳逼视着他:“比如,上神可愿娶我?”
一句话,问得凤止默在那里,锦婳的脸上刚刚为他的反应浮出冷笑,就听他清淡道:“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这四个字,仿佛轻得没有重量,却又好似重若千钧。若是从前的她,定会为此四字欣喜若狂,可是,如今听到这句话,却只是觉得讽刺。当年,她为他那般痴狂,却换不来他多看自己一眼,如今,他却愿意为了一枚凤血玉娶她。简直讽刺。
他的唇角仍勾着轻浅的弧度,重复一遍方才的话:“若公主想要与凤止的夫妻之名,又有何不可?”
她想要那个名分,他给她就是。事到如今,他有什么是不能舍的?
他说罢,笑着抿了口茶,不再说话。许下这样重大的承诺,他却仍是那副不温不淡的样子。
锦婳心头大乱,握紧指尖,问他:“尊上竟舍得负了沉朱上神吗……”
凤止望着茶盏,没有多解释,只道:“本君顾不得那么多。”
如今的他,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锦婳蓦地起身,神色凛然:“尊上请回吧,凤血玉是先人遗物,锦婳委实做不得主。”
被请出清染宫的凤止独自立了一会儿,霞光之中,那张脸美得不像话。
取凤血玉,他并不介意用强硬的手段,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伤她性命。何况,此时的他连凤血玉被她藏在何处,都还没有头绪。以锦婳那般刚烈冷傲的性子,日后免不得多跑几趟清染宫……
凤止打定了主意,化为一道金光,朝雾隐山的方向而去。
落入山中之后,改为步行。山中灵力遍布,煞气蒸腾,一步不慎,就会困在阵法之中。看来,此地的主人为了阻拦山外来客颇费了一番功夫。不过,他却神色轻松地避开所有机关,快行到宅邸时,步伐却滞了滞,垂目望向脚下所踩青石,发出极轻的一声:“糟了呢。”
设在这里的阵法被触动,一具具魔物自泥土中爬出,朝他逼了过来。
望着那因阵法的触动而苏醒的不祥之物,凤止唇畔的弧度微微一敛,却不避不闪,抬起右手,淡淡唤道,“止水。”
随着他话音落下,突有嗡鸣之声响彻四方,周遭草木为之一颤。
有道凌冽的清气划破长空,以雷霆之势闯入困住他的魔阵中,所过之处,响起魔物的嘶叫之声,无数断臂断头,如雨点一般滚落在地,片刻的功夫,整个阵中除了立在那里的他之外,便再无别的活物。唔,那些受召唤醒来的东西本也称不上活物。
衣袖被风轻轻撩起,他的手上多出一把巨大的剑。
止水一出,魔物焉存?
他本没打算这么早就用上止水,可是,今日他要速战速决。
不理会那些滚落于脚下的断头断臂,凤止缓缓抬脚,走向前方的宅邸。魔物黑红色的血撒了满地,他身上的那袭白衣却依然整洁如新。
能够感觉到面前这重淡墨色的结界,正在以极大的力量拒绝外人的接近。凤止的黑眸里却波澜不惊,仿似藏着比这重结界更加冷漠浩瀚的神力。
手中巨剑在空中一挥,结界便被划开一个口子,他收了神剑,迈步向内走去。
行入宅邸,他声色平静地开口:“浮渊,本君来与你做个了断。”
他要趁阿朱不在,除去这个障碍。
不过,由于适才那重结界破得过于轻松,他已隐约有所预感,尽管察觉到主人有可能不在,却还是推开每一个房间查看。
从最后一个空房间退出来,他的语气微沉:“浮渊,今日你逃过一劫,日后,可没有这般好的运气。”
有风拂过,将他的声音揉碎:“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阿朱面前。”
此时的沉朱,正在盘古轮中经历一轮又一轮的功劫,此间的轮回短则几载,多则百载,与凡间轮回并无什么不同,只不过,轮回中的命格全由自己所造,不必经过司命神君的那杆笔。
这世间,又有谁敢书写上神的命格?
在盘古轮中,沉朱既经历过农家女的平淡无味,也经历过开国女帝的波澜壮阔。身份跨度巨大,命中的灾劫也各有千秋。每次跨入轮回,她都会忘却前尘,可是托福于骨子里不服输的个性,一轮又一轮的劫数,不过是一级又一级的台阶。若能走到顶峰,便能傲视万物。
她早已位极六界,所需要的并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她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不依靠别人的保护也能够安身立命。她希望她的子民能够无忧无惧,也希望崆峒的神威可以延绵千万载。
她希望,墨珩能够从那个冷冰冰的地方回来。为此,她必须变得更加强大。
七百年后。
成碧一大早,照例来云初殿上打扫卫生,望着空空如也的寝殿,已没有最开始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不知何时,她竟已习惯帝君不在的日子,甚至已经开始对她的归来不抱任何期待。
从她被墨珩捡回华阳宫以来,帝君还从来没有离开这么久过,将刚刚擦拭过的花瓶放回原处,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过头,看着白发神君棱角分明的脸,杏眼一弯:“白泽神君。”
白泽环视四下,道:“沉朱还未回来吗。”
这句话不是个疑问句,而是个肯定句。
成碧拢了拢衣袖,道:“是啊。”
白泽默默走到她身边,听她漫不经心似的开口:“七百年了呢。”
他拿起那个刚刚被她放回去的花瓶,道:“唔,七百年了呢。”
成碧问他:“白泽神君,你也是上神之位,是不是可以进入盘古轮中,把帝君带回来?”
白泽道:“沉朱会不开心。”
成碧叹一口气,道:“也对。”又道,“最近夜来神君在做什么?已经有几日不曾见过他了。”
白泽道:“夜来去了魔界,后日才能回来。”
成碧揉了揉额角,道:“瞧我这记性。”几个月前,有大批魔兽在太虚境的边境集结,冲撞崆峒结界,致使结界严重受损,夜来以沉朱的名义向魔君去了几封书信,都没有得到回应,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只好亲自跑一趟魔界,向魔君讨个说法。
“帝君不在,最近的魔界,愈发猖狂了呢。”
成碧叹罢,转身道:“我去看看墨珩上神。”
白泽跟上去,道:“吾也同去。”
二人结伴行到观星殿前,成碧的脚步立刻加快,这七百年间,观星殿前一向有重兵把守,可是今日,殿前竟空无一人,她眉眼不禁一沉:“今日是谁当值?夜来神君不在,便可玩忽职守吗?”
不过转念又想,守卫消失得这般整齐,委实不大像是集体玩忽职守,而像是被谁撤去的。
白泽道:“进去看看。”
二人匆匆上殿,同时为那个立在棺木前的身影晃了晃神。
立在那里的少女,身上是一袭墨色的长袍,青丝静静垂落腰间,浑身散发出一种沉静古老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