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所当然地, 叶从心被分到和自己的老同学一组, 被他领导,暂时负责一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任务, 活脱脱就是个助理。好歹是同学, 总还留着点情分, 比和实验室里属于那两类的人共事都好。
为了方便,我们可以称这位男同学为大周。大周为人热情周到,假如他的内心也存在着奉承的因素,那么至少也是让人如沐春风的高级奉承。一开始, 只要中午叶从心在这个实验室里坐班,他就一定会邀请她和自己一起去食堂吃饭。叶从心就会拿出一个饭盒,直白拒绝。几次之后, 大周忍不住他的好奇了。
“我不会做饭。不, 我没有男朋友。”叶从心各种否认, 就是莫名地不想说出自己有个侄女,因为这个特殊的亲戚关系会给别人带来更多的好奇, 她要回答的问题便没完没了了。一来二去, 她看上去像个故作高深的装逼惯犯,大周知趣地不再问,也不再邀她一起去吃饭了。
后来,大周遇到学术上的一些问题, 请她帮忙一同解决。叶从心看了问题极为不屑,在大周的程序上改动了几处,问题迎刃而解。大周的头痛与她的轻松形成鲜明对比, 实验室里充斥着尴尬的气氛,大周与她的距离更远了。
这之后,叶从心发觉这样下去不对。大周是她在这里的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失去了他,她便孤立无援。这里不是清华,她不再是实验室负责人最偏爱的学生,没人会忍她的冷漠一时,耐心地用时间来认识到她的内在其实没有恶意,其实很单纯。
可是人际关系往往是不可逆的,她捅了人家一刀,刀口愈合了也会有伤疤。叶从心花了一个周末,用力地拉下脸来邀请大周来家里吃饭,大周却以出差为由拒绝。
叶从心觉得他肯定是骗自己的,但她实在懒得继续周旋了。进入新环境时那份脆弱维系着的“我要奋起!我要融入这个新集体至少不被当成异类!”的努力,一旦破碎了一点就会越来越破。叶从心破罐破摔,再也不想努力了。
本已经准备好招待客人的陈秋糖陪她在家里宅了一天,又为她做了一条鱼。午饭后像一对上了年纪的老伴儿一样在叶从心的房间里相拥入眠——原因是刚入春,天气太冷。
“唔……你什么时候又把洗衣皂换成丁香同款了?”
叶从心细细地闻着陈秋糖的衣领,那香气令她睡不着。身高差原因,她把冰凉的脚丫勾在陈秋糖的小腿肚上刚刚好,轻轻踩着那孩子相当结实有型的腓肠肌,给自己吸取暖意。她们现在比原来更加亲密,除了不越最后的那条界线,平时的相处和一般情侣无异。
陈秋糖不回答,但是有点憋不住笑。
“哦,懂了。你在诱惑我。想重新爬到我的床上来。”叶从心说,“但是不行,我们还是分房睡吧。省得你忍不住,哪天不小心上了我,我的良心受不了的。”
“……你有良心吗?”
叶从心叹气:“某些方面的良心长大了,某些方面萎缩了,总量维持在一个较低水平。但聊胜于无。”
陈秋糖:“……说不过你的胡搅蛮缠。先说点实际的,下次摄影课又该交学费了。”现在的培训班都有毒,可能也知道自己一课时太贵,所以一个月一个月地交学费,化整为零显得自己没那么黑。
叶从心摸出手机 ,从理财app中的活期余额转了一部分给陈秋糖。然后她顺便看了一眼今年这三个月以来的收支明细。
每个月就只有固定的那点博士工资,支出多过收入。此前,她每个月的收支情况其实也和这个差不多,可是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区别。
那时候,她知道自己手中掌握着报酬丰厚的项目,总会有一次性收入几十万的月份。而现在她同样可以肯定,如果自己就这样继续被别人的双手推动着生活,那么她将再也没有收入爆发的机会。
实验室的工资不算低,但也不算太高——毕竟一个实习研究员职称个人能高到哪里去?每个月将只有那一份固定收入,来维持她小资且时不时小浪费的生活,和陈秋糖昂贵的艺术类学费。钱和人一样,不进则退,仅维持原有资产就必然贬值。她第一次开始为了钱而感到慌张。
叶从心慌了便马上想办法去解决。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联系之前做过项目的合作商,提出若有项目欢迎随时来找她。她一连联系了好几家,网子撒了出去,不知道何时会有鱼。在等待的期间内,她心中烦躁。每天坐在大周的旁边,对着电脑做一些资料收集和熟悉课题的工作——对她来说太简单太没有吸引力。她觉得自己在浪费人生。
在第n次向大周讨要更有意义的工作而被拒绝后,叶从心在某一天开着车回到了清华。她想到一直占用的校内工厂中,给罗莎琳德优化一些东西,以此来沉淀自己。然而在大门口却被人拦住了。
叶从心说了自己的名字。
看门老师说:“你那个工作间啊,现在是天空工厂的一组同学在用。”
叶从心有点懵比,“我也是天空工厂的啊?!”
“之前租期到了,我们去核实的时候,天空工厂说你不是社团的成员。这次变动是经过他们的指导老师同意的,要不你去找老师商量一下,然后带着老师的改租条来找我吧。”
叶从心愣了愣,无言地开车离开了。老师说得没错,她本来就是莫康安排的挂名在天空工厂社团下的学生。
莫康果然是撤掉了暗中施加的影响力。是在给她颜色看吗?或者仅仅是不再特别助力,却给了她一个相当的打击。
没有靠山,你得不到做学术的课题资源。没有靠山,你甚至得不到享受爱好的一块空间。
这学校里、这世上,还是没有靠山的人更多,在那么多没有靠山的人里,如果不是有特别出众的能力,绝对没办法和她发展得一样好——这是努力的人不一定能得到相应回报的现实。可是叶从心已经习惯了,习惯将优秀的资源当成理所应当,扬言抛弃的时候是那么威风凛凛。
叶从心终于动摇了。她觉得自己这样不行,走不下去的。她甚至和普通的毕业博士不一样,她很高,如果断掉了后继动力,会从高空摔下去,死得很惨。但是就这样回去求莫康重新给她开一扇门?又很磨不开面子啊。
回家之前,她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是人权协会的会长肖博给她发来的。肖博今年研三,与她同时毕业,因着会长的毕业,协会会举办一次气氛比较轻松自由的聚会。肖博居然亲自邀请叶从心前去参加。
若是在往常,叶从心必然是会无视的——这协会和她已经没关系了嘛。但这一次,她决定前往。
这天,到了聚餐地点,她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在场的不过一个肖博和一对gay,三个人都在等待着她。并没有什么鬼的毕业聚会,肖博告诉她,他们只是受托带来一个消息。
丁香要办婚礼了。
叶从心没想到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仍然会狠狠地一颤。
“她怀孕三个月了,本来是想就不办酒席了,但是为了让她妈妈看见她穿上婚纱的一天吧。”
怀孕?三个月?叶从心用力攥着面前的玻璃杯,一时半会儿抬不起头来。三个月前,是她将丁香赶出家门的时候。
“学姐,你们的事,丁香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就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肖博沉声说。
叶从心发现她从来不知道丁香和协会里的这三个同学关系这么好,能够分享这类秘密的朋友,她居然一无所知。她仔细打量着肖博以外的那对gay,想起来了,他们就是当初骑车差点装到自己的那一对。
小受说:“我们对你们分手的细节也略知一二。丁香被你甩了,也没了工作,她不想在北京待下去了。然后她和那个男的在一起了。她说她本来还可以继续努力挽回,但是她听到你说不要她了,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叶从心笑道:“结束了?找什么借口。不过是和我结束了而已,她就把自己整个人生都放弃了吗?我有那么厉害,能让她把性取向都放弃了?她这不是能接受男人么?还能怀孕呢。”
“学姐。”小攻插嘴,“你别这么说她了。她已经够辛苦了。”
“我们把消息带到了,任务也就完成了。婚礼时间我发到你的微信上了。丁香没有给你准备请柬,但是没关系,你可以去。”
“我从不会去前女友的婚礼。”叶从心离开了。
当晚,她抱着成团的被子失眠到很晚。
她怀孕了。三个月。她怀孕了。三个月……这次,她是真的结婚了。
因为绝望?可笑的借口,当我是智障?
她抱着被子从左滚到右,在心里将最恶毒的话连轴转地过了一遍,然后又抱着被子从右滚到左,滚到冰凉的墙壁上去,浑身一个冷颤。
骂得越狠,心越疼。
她又想起了丁香离开的时候最后的那一鞠躬。她说爱她。然后心拧巴成一条毛巾,拧出一滴滴的血。
……
婚礼的前一天,叶从心登上了去往山东的动车。等到了济南换车之后,就做不到这样干净舒适的动车了。叶从心看着周围大包小包带孩子的乘客,一阵哀叹——动车的环境也是越来越嘈杂了。
即将发车的时候,叶从心正在翻看微信。只听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她旁边的过道说:“不好意思,我是她的……妹妹,她身体不好,我需要在路上照顾他。您能不能和我换一下座位?我的座位是……”
叶从心震惊地抬起头。陈秋糖一头大汗,脸蛋通红,显然是背着包紧赶慢赶才赶上的火车。她成功换了座位,长出一口气,一屁股摊在叶从心身边,然后挑挑眉,用一个极为英气的小眼神对她挑衅:你看,我追上你了。
“……你怎么来了?今年不是周末吧?你又逃学?”
陈秋糖无所畏惧,“逃个一两天不碍事,反正我在班里人缘好,有的是人借我抄笔记。”
人缘好,啧。叶从心嫉妒得咬牙切齿。
“相比之下还是你更重要。去参加前任的婚礼,肯定要带着比前任更好的现任一起去,才拉风吧?”
前面座位的两个乘客,在暗中分析了一下两个妹子的关系之后诧异地回过头来窥视,搞得叶从心一个大红脸,还要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实在是难为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悲报!!!!
我的存稿它用完了!!!!
我哭着求你们养肥好不好!!!
因为我害怕如果不能按时更新还要被等更……这感觉超级愧疚的!!!
以后可能不能保证一周五更,是否更新、何时更新我都会在微博通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