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往往是各大工程公司最忙碌的时候, 所有的企业都在赶着在春节放假之前完成剩余指标。叶从心作为苦逼的乙方,就受到了来自沧头的催促,这个年末,她泡在工程任务和论文当中, 过得浑浑噩噩,与丁香的跨年甚至是在实验室里一起度过的。
理所当然地,陈秋糖闷声不响地把她的期末考试成绩和家长会通知单带回家中的时候, 叶从心一无所知。这一天,叶从心将最后的几个控制柜快递了出去,并且准备明天启程,开车去东北——沧头便来了通知, 过几天领导要来验收。
陈秋糖回了家, 她原本正在头疼要如何对叶从心坦白自己的偏科问题,可是推开门, 家里只有丁香一人。
丁香买了肯德基在等她, 此时客厅里没开灯, 电视嗡嗡地播放着一个宫斗剧。丁香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相不良, 半张着嘴。陈秋糖蹑手蹑脚地取来一个小毛毯, 盖在她身上,毛毯刚刚触及丁香的身体,她就猛地醒了。
陈秋糖拎着毛毯停住动作,相当的尴尬,“你……没睡着啊……”
丁香说:“睡着了的, 我就是睡眠质量不好,很容易醒。”
“那你怎么跟我老姑一起睡?她睡得可沉了,推她她都醒不过来。而且她那么爱抱着你,不会很打扰你么?”陈秋糖没过脑子,脱口而出,说完又突然脸红,闭了嘴。
丁香敏锐地发觉了其中的破绽,问道:“她喜欢抱着我睡这件事,是她告诉你的?”
“……嗯。”
丁香红着脸,无奈地摇摇头,“这人真是……”
两个人一起吃完肯德基,丁香说,叶从心回家会比较晚,所以她先回来陪陈秋糖吃饭和睡觉。又说,明天叶从心就离开北京了,她也跟着去。
陈秋糖听了,稍稍郁闷了一下,却也松了口气——明天的家长会,她又需要麻烦程程或者杨正林了。
期末考试结束后,陈秋糖暂时没有作业。明明老姑要滚蛋了,她不会知道自己的偏科情况,更不会出现在家长会上了,可是陈秋糖的心情意外地有些阴郁。她带着大花出门溜了一大圈,这只公鸡已经长得十分雄壮,带头在前面飞,仿佛鸡溜人。等陈秋糖气喘吁吁地回到家,发现丁香正在她的房间,手中拿着家长会通知单,课桌上还摊着期末试卷。
陈秋糖大惊失色,连忙将试卷夺过来:“你怎么翻我书包!”
丁香笑得特别善良贤惠:“我可是要供你学费的人啊,你的期末成绩和家长会,居然要瞒着我们了?”
“谁稀罕你的学费!”陈秋糖涨红了脸叫道。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占理,话说出口,又偷看丁香的表情。她若对叶从心说出这句话,可以非常笃定那位绝不会生气,这是因为叶从心根本不在乎,而丁香同样毫不生气——这却是因为她的温柔。
这天晚上,丁香第一次亲手喂食了大花。尽管陌生,大花对她的态度却比对叶从心强多了,几乎不会拒绝丁香的抚摸。看着其乐融融的一人一鸡,陈秋糖惊讶之余,心中想:看来连大花都将她视作这个家里的人了么。
尽管丁香也不能帮陈秋糖去开家长会,但她看了陈秋糖的试卷。初二已经有了物理和化学课,陈秋糖的物理不错,化学却不好,另外最差的一科便是英语了。相处这么久,丁香也发现,这个孩子的记忆力不是很好。这并不是说她爱忘事,而是选择性的理解性记忆非常不擅长。
陈秋糖在形象思维、空间感知方面太过天才,以至于她的几何题目就算不经计算也常常能直接猜对。可是完全抽象的化学元素、英语单词,则完全不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可是另一方面,她又爱迷路,这似乎又与优秀的形象思维相违背。
人的潜能分析实在太复杂,丁香只能安慰她,说以后她的英语由自己来亲自负责辅导,不用担心,但是自己心里也没底,能不能将她教好。
“丁香……你别告诉我老姑……”两个人躺在陈秋糖的床上,关了灯,陈秋糖这样对身边那个人说。
“你怕她担心,是不是?”
“还有明天的家长会……你也别告诉她。你就陪她出差去就好。”
丁香摸摸她的头,笑道:“你怎么这么贴心啊?你这么好,姑姑却不知道,你不会为自己不值吗?”
陈秋糖歪过头去面朝墙壁,然后才想起来这黑咕隆咚的,自己脸红也不会被看出来。她发觉丁香在被子里摸到了她的手,慢慢地勾出她的小手指头。
丁香这个人那样温柔似水,唯独这双手,充满了从小干活的痕迹。陈秋糖虽然也从小干活,却依然觉得她的手沧桑得很。
“那天我在窗口打的电话,你也不要告诉你姑姑哦。你的家长会和我的电话,就算是咱们之间的秘密吧。”
陈秋糖点点头,她知道丁香也是怕叶从心担心。丁香和她勾着小拇指,用力地晃了晃。
她突然嫉妒叶从心,觉得上天待她太好,让那样多的人围着她,为她着想,她却活得自私自利。陈秋糖多少次被她冷落,多少次下定决心再也不对她给予多余的关心,可是今天下了决心明天必然打脸。
“不是的,甜甜。你姑姑不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你虽然不肯承认,但是心里应该也是明白的吧?不然你也不会对她好的,是不是?”丁香轻声问着她,并不带着叶从心常用的那种揶揄的语气,陈秋糖听着便舒服很多。
丁香又说:“我真的,非常感谢你,感谢你能接受我。你来自比我家还偏僻很多倍的地方,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本应很难接受吧?”
陈秋糖被她说中了。
“当时我和你姑姑说,想做你的姑妈。但我并没有奢望你真的拿我当做姑妈。我只要……你能允许我,陪着你姑姑一辈子,就好了。你看,你长大了势必会成家,到时候你一定会离开你姑姑?”丁香的语气带着讨巧的疑问,在谨慎地试探陈秋糖,生怕激怒她。
“嗯。”陈秋糖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表示同意的音节。
“是吧,肯定会离开的。”
“……我是说,我允许。”陈秋糖顿了顿,纠正道,“我也会陪她一辈子的。我又不成家,陪着她还省得我花钱买房子。”
丁香哈哈笑着她的傻话:“好理由啊好理由!这样更好,我们两个一起陪她。”丁香说完,神色归于平静,甚至颇有些严肃,“这个寒假,我可能要等久一些才能回北京。这段时间,叶子就拜托给你了。”
陈秋糖听着这话,心里不太开心。明明在丁香出现以前,这片叶子一直就是她在照顾,这就像“自古以来xxx即为我国领土”的感觉一样。可她没说出来,只是问:“为什么要等久一些?”
丁香望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签的公司要我去深圳实习。甜甜,我要真正地挣钱啦!”
……
放学时分,家长们都已经在教室门口群聚等待。学校的规矩是,每位家长找到自己孩子的座位,孩子便可以离开。如果家长不能到场,学生必须将家长签字说明原因的回执交给班主任,否则学生就要坐在教室的最后面,和所有的家长一起听家长会。
这类似于游街示众的惩罚是因为,之所以会出现不交回执的情况,几乎都是因为学生自己没有通知家长,那么责任当然应该由学生自己承担。
陈秋糖是努力厚着脸皮麻烦杨程程来参加的。可是快要放学时,她却收到了杨程程的短信,说学校突然有重要事项,她放学后恐怕是走不开了。杨程程说,叶从心和丁香已经启程出差了,必然唤不会来,也只能去问问杨正林有没有空。
陈秋糖抢着说:我刚问他了,他说他会来。
杨程程:那就好!
教室里的同学渐渐地全部换成了中年家长。马丽也来了,杜灵背起吉他,犹豫地看着已经自觉坐在教室后面的椅子上的陈秋糖,“我得走了,得去练琴。马丽给我留的作业,我必须得做。”
陈秋糖便又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离开。很快,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学生。
对于很多孩子来说,长得高是一种原罪。大人们会觉得个子矮的女孩子看着乖巧聪明,个子高的女孩子如果性格又死气沉沉,就容易被定位为傻大个或者问题少年。很显然,家长们对陈秋糖也是这个印象——第一次见到真被留下旁听的学生呢,果然相由心生,不是什么好孩子。
陈秋糖觉得大家都在用余光看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不得已打开语文书,将注意力强行埋在书里。
班主任裹脚布一般的陈词、各科老师的成绩通报、优秀学生表彰和尖子生学习方法分享……家长会持续了一个半小时,之后散会,是自由交流时间。拿到自己孩子的期末成绩及排名信息的家长们,不仅根据需要与各科老师谈话,而且还可以互相之间交流感情和信息。
陈秋糖手中握着自己的成绩小条,望着教室里叽叽喳喳的,或忧虑或欣慰的家长们,面无表情。她看见不少家长有意无意地打量她,再悄声嘀咕几句,眼中再流露出一些好奇和怜悯的情绪。陈秋糖如芒在背,板着棺材脸,瞪着死鱼眼一一瞪回去。
集市一般的交流会中,杜灵又回到了教室。她已经找学校的角落练完了琴,大冷天,练得脸颊红扑扑。她搬了个椅子坐在陈秋糖身边,望着她,脸上一副理所当然。
“你……回来干嘛?”
“旁听家长会呀。”杜灵一副你这个智障的神情。
“为什么……”
杜灵没理会她,扫视全班家长,低声说出了一个结论:“全班的家长,果然只有马丽最年轻漂亮。”
陈秋糖心生不服:“马丽确实好,但是要说年轻漂亮,肯定比不上我的家长。”
杜灵战斗模式全开,嘲讽道:“把你扔在家长会上旁听的家长咯。”
“……”陈秋糖也想继续战,但是被一击击毁了总部……
这下,家长们的好奇目光照顾到的孩子就变成了两个,陈秋糖分担到的压力顿时减少了一半。
她刚想说点什么,杜灵已经翻出英语书放在她腿上,“你应该利用好这个时间,背单词。”
陈秋糖翻到单词表,手指上的细汗洇在书页上。她低声说了句“谢谢”,杜灵却已经沉迷于语文书上的古文背诵,根本没有把这个小忙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咨询一下啊,看到好几个读者指出了应该是姨不是姑的问题哈哈,这个问题我在三十多章的时候被点出来了,但是那时候篇幅已经不短了,改一个重要的称呼就怕大家不适应。所以现在……如果我从头到尾改一下称呼,你们会别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