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豹子!豹子!”
耳边一阵乱糟糟的叫声。
三枚骰子映入眼帘,在木桌中央凹下去的盆里咕噜噜打着旋。
这种场景张哲翰再熟悉不过了,荆轲刺秦副本里,女赌神紫萝击溃赵高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
没错,这是在赌坊。
刘裕正在赌坊里赌钱,赌桌旁围了一群人,观者如墙。
历史记载里,刘裕赌的是一种叫“樗蒲”的东西,怎么又是骰子?或许这才是历史的真实?
骰子在凹盆里停了下来,三个六,真的是豹子。
“好!”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喝彩。
是我赢了吗?不会运气那么好吧,一出场就赢钱。不过在副本里赢再多的钱也是浮云,赢总比输好,省得去打劫了。
伙计的竹耙灵巧地伸了过来,把面前的筹码全部扒走,一个也没剩下。
诶,怎么回事,是我输了吗?
确实是我输了,豹子是对手掷出来的。
“刘裕,你已经输光了。”对面的赌徒两手按在堆成小山的筹码上,面带得意之色,缓缓说道。
张哲翰抬起头,说话的人歪戴布帽,穿着黑色窄袖袍,五短身材,一脸横肉。
周围围观的人也大多是这种装扮,穿着翻领、对襟、袖子紧窄的袍子,
张哲翰低头看看自己,也是同样的打扮,只是颜色不太一样,是深黄色的。历史系高材生当然知道这种装束叫“胡服”。
东晋不是衣冠南渡、宽袍大袖吗?怎么穿的是胡服?
“寄奴,还钱!”
人群里蹿出个壮汉,一把揪住“刘裕”的领子,黑着脸叫道:“刚才你还说赢了这一把就有钱还了,现在你输得倾家荡产了,怎么说?”
张哲翰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又有几个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叫道:“寄奴,还钱!还钱!”
“寄奴”是刘裕的小名,宋代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词中“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中的“寄奴”,说的就是东晋刘裕。
但现在寄奴是个赌徒,是个穷光蛋,正在被人追债。双手上下摸索,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这可怎么办。
张哲翰站起身想说什么,这才发现这个“刘裕”身材魁梧,风骨奇伟,没有镜子,不知道帅不帅。
“没钱?揍他!”有人叫道。
揪领子的壮汉挥拳打来,张哲翰本能伸手一格,顺着拳头的来势一记寸拳击出。
“嘭!”
壮汉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后退,喘了口气,大声叫道:“不还钱还敢打人,大伙儿一起上!”
十几个人怒吼着扑了上来,张哲翰双手交错,猛地一分,一片掌风拳影,瞬息之间击出了不知道多少下。在他的眼里,围殴的人个个慢得像蜗牛一样,他从容不迫击出的拳掌,每一下都精准地打在破绽要害处。
一阵噼啪噼啪的声音过后,扑上来的人全都倒在地上,没有人看清楚“刘裕”怎么出的手。
因为情况不明,又在市井之间,即便是被这些龙套击中也不会造成什么伤害,所以张哲翰没下重手。
本以为打倒一波立一立威就能缓解局面,没想到债主们前扑后继,更多的人围了上来,大有用人山把“刘裕”压住之势。
刘寄奴你这是欠了多少钱啊,犯众怒犯成这样,唉,这些赌徒都要钱不要命吗?
这么多人,不杀几个看来是脱不了身了,张哲翰抬手蓄力,正准备大开杀戒,人群后面一声清喝:“住手!”
赌坊瞬间静了下来,围殴的赌徒全都止住了动作,人群闪出一条道,一个和“刘裕”岁数差不多的二十多岁年轻人缓步走了进来,头戴纶巾,宽衣博带,大袖翩翩,俨然士族世家子弟。
“王公子!”“王公子好!”人群中不少人躬身施礼。
王公子走到张哲翰身前,威严地环视一周,喝道:“何事喧哗,竟敢在京口城中聚众斗殴,不要命了吗?”
刚才揪张哲翰领子的壮汉躬身道:“这刘寄奴欠钱不还,还打人!”
众人一片附和,“是啊,他就是个赌鬼!”“到处借钱,全输光了!”“整天不务正业,……”
王公子双手做了个“肃静”的手势,问道:“他欠你们多少钱?”
“五百文!”“一千文!”“八百文!”“一千五百文!”……
“阿福!”王公子向身后招了招手。
一名家僮拎着个麻布袋,一跛一跛走上前来,把布袋放在赌桌上。
王公子冷冷说道:“他欠的钱我替他清了,从此勿再纠缠寄奴!”
众债主轰然,拍马声此起彼伏,“王公子大气!”“王公子慷慨!”“王公子……”
阿福乜斜着眼打开布袋,露出满满的铜钱,极不情愿地叫道:“排好队,凭借据领钱,一个一个来!”
“非非,这哥们谁啊?”
【王谧(360-407),字稚远,琅琊临沂人,东晋丞相王导之孙,车骑将军王劭之子。少有美誉,起家秘书郎。过继于伯父王协,迁秘书丞,历任中军长史、黄门侍郎。亲近桓玄,官至中书监、司徒公,册封武昌县公。暗中交好刘裕,迁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刘裕早年因家境贫寒,落魄到靠砍柴、种地、打渔和卖草鞋为生,曾因赌博樗蒲而倾家荡产,遭乡里轻鄙,时人大多不不看好他,唯有出身琅琊王氏的王谧却对刘裕颇为赏识。】
原来前面的赌博打架都是前戏铺垫,这位王谧才是正主,大家士族的纨绔公子此时出现在这里,明显是剧情的开场。
“多谢王公子慷慨相助!”张哲翰拱手道。
王谧毫无大家公子的倨傲之色,平静地拱手还礼:“刘公子不必客气,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到酒肆一叙?”
刘裕是个粗人,家境贫苦,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箩筐,说话不能太文绉绉,张哲翰假装豪爽道:“哈哈,我也正好肚子饿了!”
王谧拉住他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道:“刘公子真乃性情中人,请随我来。”
这家伙是npc还是天行者?等级越高的副本,npc的言行举止就越接近于天行者,判断的难度就越大。也许他就是天行者,正在把我当npc做剧情也未可知。虽然早已感受到威压,但这王谧似乎没什么恶意,张哲翰也就没用轩轾术去贸然尝试,万一是个天行者,又认出五五开,就没有回旋余地了,赌坊外面是什么情况一无所知,还是顺着剧情走比较好。
刚才赌坊里没有一个女人,宁妮肯定不在附近,这么大的副本,也不知道匹配去了哪里。林雨棠说过,神殿副本匹配起步地藏境,王谧就是地藏境,连刚才那些围殴的npc龙套全都是海晏境,虽说以宁妮的武功智商,再加上有十握剑和金缕玉衣,在副本之初自保可能问题不大,但她说到底也还只是个海晏境,在地藏境遍地的甲级副本里,随时都有可能面临危险。
两人携手进了赌坊对面的一个酒肆,伙计肩上搭着一条抹布,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迎了上来:“王公子今儿怎么有空来喝酒了?”
王谧继续往里走,看都没看他,伙计赶忙跑向柜台,把掌柜的请了出来,掌柜的一看见王谧,躬身施礼道:“王公子,老地方,老样子?”
王谧这才摆了摆手:“没看见我带着兄弟来的吗?好酒好菜尽管上!”
掌柜的点头哈腰:“明白了,二位里边请!”
伙计领着一直往里走,进了个包厢,把手里的茶盘放下,恭敬地倒了两杯茶,转身出去拉上了门。晋代的建筑延续汉风,朴素而宽宏,包厢宽敞明亮,案几比春秋战国宽大了许多,地上铺着蒲席,没有凳子,还是跪坐。
既然是剧情那就走台词吧,张哲翰不等王谧客套,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公子豪门贵胄,寄奴一介布衣,因何如此解囊相助?”
王谧端起茶杯,正色道:“我观寄奴兄有天人之相,豪气干云,如今只是龙困浅滩,日后必成大事。”
张哲翰假装叹息道:“北虏南侵,衣冠南渡,生灵涂炭,家国危难,寄奴出身低微,报国无门啊!”
王谧闻言,双目炯炯,喜形于色:“我早就看出寄奴兄胸怀天下,绝非池中之物,不知可愿加入北府兵?”
【北府兵是东晋谢玄所统率的部队。太元二年(公元377年),谢玄镇广陵,监江北诸军事时,招募南徐、南兖两州人成军。东晋建都建康,广陵位于建康之北,故称其军府为“北府”,称其所领之军为“北府兵”。北府兵主要成员是北方流亡南下的侨民,经过严格选练,强悍善战。将领亦多由基层及实战中选拔,不讲资历,不论出身,如刘牢之、刘裕、刘毅、刘穆之、何无忌、檀道济等均为当时名将。】
其实不看非非的资料,张哲翰也知道北府兵是怎么回事,那可是中国历史上最能打的军队之一,和魏武卒、秦锐士齐名,日后刘裕就是倚仗北府兵东征西伐,成为南朝刘宋开国君主。
张哲翰站起身,神情严肃拱手道:“寄奴早有此意,还望稚远兄指引。”
“如此甚好!”王谧示意张哲翰坐下,继续说道:“北府兵骁勇善战,猛将如云,须得有些功绩为进身之阶才好。”
“有些功绩”的意思是让我立些功他好提拔我,很明显的任务剧情,这是有什么事要派我去做啊,张哲翰忙说道:“请稚远兄不吝赐教。”
王谧喝了一口茶,循循善诱道:“我掌管的间军司直属大都督谢安,专司谍报之职,不知稚远兄是否愿意来我司中做事?”
这是让我做间谍吗?做间谍当然比上战场要好,也很契合“幻界第一刺客”的人设,张哲翰忙说道:“悉听稚远兄安排。”
王谧取出一块铜牌递给了过来:“自即日起,刘裕任间军司都尉,从八品,直属本长史辖制。”
张哲翰接过铜牌一看,是块腰牌,两头大中间小,极复杂的浮雕纹饰中,凸起一个篆书的“间”字。没出现光幕提示,这是个剧情道具。
正琢磨着面对长官是不是要单膝下跪,王谧摆手示意,消除了尴尬:“你我名为上下级,实为兄弟,兄弟之间不必拘礼。”
张哲翰趁机借坡下驴,收起腰牌,拱手道:“长史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王谧掏出一块白色手帕擦拭着修长的手,侃侃而谈:“如今形势危急,昨日秦阳平公苻融攻克寿阳,擒获平虏将军徐元喜和安丰太守王先。慕容垂率领的三万鲜卑军队也攻陷了荆州郧城,斩杀了我军将领王太丘。救援寿阳的龙骧将军胡彬率领的五千水军被包围在硖石山,军粮已经告罄。秦卫军将军梁成、扬州刺史王显、弋阳太守王咏等人率领五万军队,在洛口附近渡过淮河,驻扎在洛涧西岸,并在淮河之上构筑阻遏工事,阻挡晋军水师西上,同时也切断了胡彬所部东逃的水路。苻坚亲率八千亲信骑兵星夜抵达了寿阳,亲自指挥部署。”
如此说来,现在的时间应该是淝水之战发生前夕,公元383年10月底,离最后的决战还有两个月左右。王谧描述的局面是双方正在向淝水集结,整个副本的时间段也就两个月,所有任务都必须在两个月之内完成。
王谧一口气介绍完局势,端起茶杯沉默不语,像是在等“刘裕”接台词。
张哲翰沉吟片刻,说道:“战以谍为先,当下两军对垒,间军司必须先行。”
王谧脸上现出赞赏之色:“寄奴果然见地不凡,秦晋之间的谍战已进行了几十年,现在正处于胶着状态,寿阳和襄阳成为双方谍战交锋的战场。”
张哲翰进一步问道:“属下的工作从何处着手?”
王谧压低声音问:“你知道朱序吗?”
张哲翰一头雾水,他虽然是历史系高材生,但这个名字也太生僻了,不知所云。这种时候非非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朱序(?~393),字次伦,义阳郡平氏县(河南桐柏)人,东晋名将,益州刺史朱焘之子。累迁鹰扬将军、江夏王相。太元二年(377年)出任南中郎将、梁州刺史等,镇守襄阳,前秦攻襄阳,降于苻坚。太元八年(383年)淝水之战中,暗助晋军大败前秦,授龙骧将军、琅邪太守,历任豫、青、兖、雍四州刺史。】
“朱将军不是投降秦军了吗?”张哲翰读着光幕,边读边答道。
“朱序将军在襄阳力战被俘,本欲以身殉国,间军司顺势而为,及时派人传达密令,实施间敌计划。他投降苻坚其实是谢安大都督的授意,行当年赤壁大战黄盖降魏之策。”
“黄盖降魏之策”是三国时期的典故,东吴的大将黄盖受命诈降到曹操军营,为取信于曹操,周瑜故意借故痛打黄盖一顿,让黄盖假装气愤而投敌,庞统劝曹操将战船连在一块,为周瑜利用火攻攻打曹操军队创造条件,最终孙刘联盟取得赤壁之战的胜利。
张哲翰听明白了,这个朱序是诈降卧底,利用苻坚对汉人的宽容,待机而动,背后必有深谋远虑。
苻坚之所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统一北方,就是重用了王猛、权翼、邓羌等汉族士人,抑制豪强,强化王权。十余年间,前秦大治,百姓丰乐,北方出现承平景象,国力大增,王猛功不可没。所以朱序力战被俘又大义凛然,苻坚对他倍加赞赏,委以重任,谢安行“黄盖降魏之策”也就顺理成章了。
该说具体任务了,张哲翰问道:“属下的任务是什么?”
王谧取出一个蜡丸,“你速速前往秦军大营寻找朱序,将此蜡丸交予他,他自会依计行事。”
张哲翰接过蜡丸,“怎么才能找到朱序?”
“他是否已到寿阳不得而知,但寿阳归一客栈是我们的谍报点,会有人为你提供帮助。”
“寄奴必不辱使命!”张哲翰拱手说道。
从对话和行为来看,这王谧都不像是天行者,但张哲翰还是没敢扭头就走。等伙计把酒菜上来,仗着兽首玛瑙杯的千杯不醉,把他灌了个不省人事,还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张哲翰心下稍安,叫来伙计,点了一大堆卤菜、干粮和甜点,他现在身无分文,反正王谧买单,正好储备点路菜。
伙计准备去了,张哲翰绕着烂醉如泥的王谧转了一圈,想着顺手牵羊薅点什么,又觉得在上司身上下手不太厚道。
思想斗争半天,邪恶终于战胜正义,在上司身上上下其手,但搜遍全身也没发现什么神佚物,那么有名的士族公子,还是北府兵的谍报头子,身上什么也不带,没有武器不说,连碎银子都没有,只有几串五铢钱和一块绣着鸳鸯的手帕。
“原来这王谧是个花花公子,这一定是哪个妞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张哲翰拿着手帕翻来覆去,盯着上面的鸳鸯自言自语,没想到却出现了信息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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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称:西施绣帕】
【类别:辅助】
【属性:无】
【功能:承覆】
【技能:无】
【状态:可使用】
【备注:西施赠与范蠡的定情信物,流传于历代宫闱。大小厚薄随心而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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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玩意有什么用?“承覆”是什么意思?大小厚薄随心,能大到什么程度?
张哲翰把手帕扔在地上,没想到薄薄的手帕瞬间变成了一床锦被,往上面一躺,绵软而有弹性,比席梦思还挺舒服,最大也就是两米见方,最厚不过两寸,但薄起来却能薄如蝉翼,而且不会脏,汤水倒上去丝毫不染,不湿不污,光洁丝滑如新。
伙计把卤菜、干粮和甜点端进来放在桌上,转身要走,张哲翰童心大发,把薄薄的手帕往伙计身上扔去,手帕突然变大,把个大小伙子裹在里面,张哲翰心念一动,“小小小!”手帕收紧变小,一直小到鸡蛋大小还随着里面伙计的挣扎变形。心念又一动,手帕回到装备栏,伙计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茫然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公子还要点什么?”
这女人的手帕还有这等妙用!这玩意要是在采花大盗手里,岂不是采花神器?张哲翰想起宫斗剧里皇上翻牌,太监把女人裹在锦被里扛到龙床上的情景,心里泛起无数龌龊的念头。
“不用了,你去吧。”张哲翰对伙计说道。
伙计一边出门一边摸着后脑勺,还在懵圈之中。张哲翰把王谧扒了个精光,纶巾博带,大袖宽袍,全都扔进储物舱里。心里不免有些愧疚,人家帮你还了赌债,请你好吃好喝,还给了你工作,你却把别人打劫到只剩内裤。不对,没有内裤,张哲翰这才发现东晋人不穿内裤。
摇身一变,变作王谧的模样,头戴纶巾,褒衣博带,宽袖翩翩,大摇大摆走出酒肆。掌柜和伙计满脸堆笑,躬身相送,没提半个钱字。
张哲翰迈着方步回到赌坊,债主早已散尽,赌徒们还在吆五喝六,家僮阿福傻呆呆地站在赌桌旁,那个装钱的麻布袋还放旁边桌上。
嗯?发了那么多钱,钱袋应该空了啊,怎么还是胀鼓鼓的?
张哲翰拎起布袋,信息提示出现。哈,居然又是神佚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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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称:沈充钱囊】
【类别:辅助】
【属性:无】
【功能:无尽钱】
【技能:无】
【状态:可使用】
【备注:东晋富豪沈充的钱袋子,可无限产出五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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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这个跛脚家僮手里会有如此神器,这个神佚物藏得可真深,如果不是回到赌坊,极有可能就错过了。
无限产出铜币,如果给宁妮,岂不是可以无穷无尽撒出漫天铜钱,再也不用苦哈哈到处找弹药了。
张哲翰把麻布袋扔进装备栏,转身就走,阿福一跛一跛跟了上来,边走边絮叨:“公子,公子,别再去找姑娘了,身体要紧啊!”
姑娘?
什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