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喘吁吁出了电梯门,张哲翰茫然四顾,抬起黄色冲锋衣的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盯着手机屏幕,摁下重拨键。
“嘟……嘟……”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刚才明明打通了的,怎么这么快就无人接听了?这不瞎耽误工夫嘛,我还赶着送下一单呢。
左边,应该是这个方向。
张哲翰数着门牌号往前走,看着送达时间倒计时,心里焦躁不安。
幽深的走廊静悄悄,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是在经过某一个门的时候偶尔传出些许声音。
“咔嗒”
旁边一扇门突然开了,一个二十多岁小伙子探头问道:“嗨,是我的外卖吗?”
张哲翰没在意他的唐突,看了看塑料餐袋的封口贴,酱猪蹄、红烧排骨和米饭,收货人是“成都天府新区戛纳湾蓝月公寓18-29号,宁女士”。
抬头看看门牌,1804,摇了摇头:“不,不是你的。”
“哦。”小伙子的头缩了回去。
张哲翰正准备往前走,不经意斜瞟了一眼那扇门,门没关,屋内一目了然,刚才说话的小伙子不见了,就像没出现过一样。
怎么这么急躁,门也不关好。张哲翰伸手把门拽上,继续沿着走廊寻找门牌号码,低头点开手机屏幕,大拇指又摁了重拨键。
嗯?什么声音?
“the river is flog,flog and grog ……”
走廊前方传来好听的女中音,古老的印地安民谣,单薄的音质,一听就是电话铃声。
张哲翰心中一喜,迈开长腿,顺着歌声的方向跑去。
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到了。
抬头看了看门楣上的门牌号,1829,没错,就是这儿。
门虚掩着,开了一道缝,电话铃声是从门缝里传出来的。
挂断电话,歌声消失,没错,肯定就是这儿。
笃笃笃。
张哲翰敲了敲虚掩的门,手里悠着劲儿,别把门敲开了。
“有人吗?”试探着叫道。
没人答应,屋里静悄悄,门缝里飘出一缕好闻的女孩幽香。
“有人吗?您的外卖到了!”张哲翰提高嗓门,又一次叫道,加大力度敲了敲门。
还是没动静。
没在家你点啥子外卖嘛,这不折腾人吗。
“外卖给您放门口了!”张哲翰把餐袋轻轻放在门缝之间的地上,转身跑向电梯,边跑边点了“已送达”。
还有十几个没送呢,晚了就麻烦了,只要有一个投诉,一天就白干了。
电梯门里没别人,右侧的楼层数字闪动着,张哲翰从黄色冲锋衣兜里摸出电瓶车的遥控钥匙捏在手上,大拇指按在启动按钮上。
“叮!”
电梯回到一层,门开了,两侧都是等着上电梯的人,没等他出去,争相往里挤。
逆流挤出人群,出了公寓大门,边跑边按下遥控钥匙上的启动按钮,半旧的电瓶车车灯闪了一下。蹬开脚架,把车推下路砑,蹁腿跨上车座,戴上黄色的头盔,拉下眼罩,双手握住车把,右手慢慢旋转,小电驴缓缓前行,汇入湍急的车流中。
乜了一眼方向把上手机架上的手机,6:13 ,时间还够,后面的外卖箱里还有11份,平均5分钟1份,还能再接一波。
红灯。
本能一捏刹车,停了下来,耳边一阵嘎吱嘎吱的刹车声,电瓶车和五颜六色的共享单车停了一片。
正在琢磨是不是要闯闯红灯,唿,一辆蓝色轿车从身边的右转道飞速掠过。
张哲翰吓了一跳,这么快,赶着投胎啊你。
还没反应过来,那辆车从右转道上直通通往前冲,撞向正在直行的车流。
“嘭!”
众目睽睽之下,蓝色轿车毫无悬念地狠狠撞在了一辆轿车的腰部,被撞的轿车肉眼可见地凹进去,后面的车刹车不及,嘭嘭嘭连续往追尾,刹那间路口被撞得横七竖八。
这是张哲翰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目睹撞车,还撞得这么惨烈。
所有车都停住了,一名警察跑上前去,后面的司机纷纷下车,有人去救被撞的轿车,更多的人向肇事的蓝色轿车围拢。
那辆车的前盖已经撞得鼓了起来,右转向灯还在一闪一闪,警察使劲拉车门,没拉开,一名司机跑回去取来一把破窗锤,乒乒乓乓砸开车窗玻璃。
“诶,怎么车里没人啊?”
“是啊是啊,不仅没有人,连一滴血都没有。”
“怎么回事啊这是。”
人群议论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张哲翰不是一个喜欢看热闹的人,他没敢停留太久,推着电动车从人行道上绕过围观的人群,继续送他的外卖。
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想快点把手里的外卖送完,好去接下一批单子。
天府五街,天府四街,天府三街……
一通高强度的奔忙,终于送完了所有的餐盒,倚在外卖箱上,张哲翰长吁一口气,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
还好,就晚了一个,人家也没说什么。都知道外卖小哥不容易,只要别晚太多,一般都会谅解。
手机里不断蹦出接单提示,张哲翰琢磨着先上哪个去接单,脑海里没来由蹦出那扇虚掩的门。
那位“宁女士”回来了吗?
张哲翰点开通话记录往上划拉,找到那个号码,按下重拨。
“嘟……嘟……”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还是没人接。
门没关,如果真的没人在家,万一进贼了可怎么办?
万一进贼了,失窃了,警察一勘察现场,门口是我放的外卖餐袋,我不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了?!
张哲翰惊出一身冷汗。
不行,回去看看。
蹁腿上车,急拧电门将车子开的飞快,冲锋衣的衣袂被风吹得呼啦啦作响。
骑在电瓶车上,一路上不停地打电话,还是没人接。
又一次气喘吁吁出了电梯门,一直跑到门口,那首印第安民谣还在响。
门还是虚掩着,开着一道缝。
那个外卖餐袋依旧静静地躺在门缝之间,没人动过。
挂断电话,再次敲门:“有人吗?有人吗?”
没人。
该怎么办?
进去是绝对不可以的,未经许可进入别人家里是违法的,这是外卖小哥的基本素养。
按以往的经验,正确的做法是,把餐袋推进屋去,关上门走人。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万一房主临时出门了,没带钥匙,你把人家的门关上了,她不是更麻烦了?
忘带钥匙这种事,张哲翰是经历过的,又是报警,又是找开锁匠,各种折腾。
等等吧,反正餐也送完了,大不了不再接单就是了。
张哲翰脱下黄色冲锋衣铺在门口走廊边上,坐了下来,掏出手机,点开了野狐围棋。
百无聊赖下了两盘棋,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时间,7:32。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是不见有人回来。
如果是临时出门扔个垃圾买个东西什么的,不应该这么久不回来啊。
这事有点蹊跷。
“叮咚叮咚叮咚~~”
微信视频铃响,发小、同事兼室友许嵩。张哲翰大学毕业没找到工作,是他建议先做外卖把饭钱挣出来。
“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久没回来?这么拼不是你的性格啊。”许嵩一脸关切,大脑袋后面是合租屋掉皮的墙。
张哲翰把手机屏幕对着楼道晃了一圈:“蓝月公寓,就是戛纳湾那个白领公寓楼。”
“怎么回事,遇到麻烦了?”许嵩不明所以,问道。
“算是吧。”张哲翰把屏幕调转回来,口气有些无奈。
“什么叫‘算是’?出什么事了?你送晚了吗?”许嵩听出了蹊跷,追问道。
“没晚,外卖送到了,家里没人。”
“没人?你放门口走人不就结了?”
“我放了,也走了,想想又回来了。”
“为啥?”
“门开着,里面没人。”
许嵩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哦,很简单啊,你把餐袋扔进去,关上门就行了。”
张哲翰语气带着纠结:“可万一她是临时有事出去了,忘了带钥匙怎么办?”
许嵩瘪嘴道:“你说你一个历史系高材生,这点事怎么就拎不清呢?她带没带钥匙关你什么事?如果她一晚上没回来,你总不能在门口等一晚上吧?”
这么等下去确实不是办法,客户带没带钥匙和我没什么关系,把门关上至少可以确保不进贼,只要不进贼,我就没什么麻烦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走吧。
张哲翰蹲下身,小心翼翼伸手去推地上的餐袋。
餐袋被什么挡了一下。
那是什么?
餐袋的后面是一个包,女式手包。
手包是白色的,搭口开着。
手包旁边的地上是一个手机和一支口红,像是手包掉在地上的时候撒出来的。
张哲翰愣了一下,发生了什么?手包怎么会掉在地上?
他脑补着现场可能发生过的场景:一个年轻的女人,听见手机响,接电话,然后去开门,包掉在地上……
如果接的是我的外卖电话,给外卖小哥开门,为什么要拿包?
女孩拿包一定是准备出门啊。
很显然,并不是为外卖小哥开门,她正准备出门。
可问题在于,她在开门的一刹那,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手包会掉在地上?
这是一种人突然没了的场景,就像影视剧里经常演的,女人一开门,两个蒙面劫匪出现,一声尖叫,劫匪把人把人打晕,装进黑布袋里扛走。
打劫?!
张哲翰一激灵,脑海里浮现出两个蒙面人把一个少女塞进黑布袋扛在肩上的画面。
不会吧,光天化日的,到处都有摄像头,还是下班晚高峰时间。就算真的有劫匪,选这种时间打劫一定是脑壳进水了。不可能不可能。
门只开了一道缝,完全没有搏斗的痕迹,不是打劫。
这位“宁女士”就像是突然蒸发了一样,让人匪夷所思。
“怎么了哥们?”许嵩的视频还没挂。
“很诡异,你看看。”张哲翰点了下屏幕,调转手机摄像头对着门缝。
“……什么情况啊这是,怎么像是遭劫了?”许嵩也有些吃惊。
张哲翰还在茫然:“是啊,我也奇怪,包和手机掉在地上,人不见了。”
许嵩顿了顿:“我前几天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客户刚接过餐袋,人就突然消失了,吓我一跳。”
张哲翰敷衍问:“后来呢?”
“几秒钟就又出现了,就跟没发生过一样,吓我一跳,可能是我眼花了吧。”许嵩自顾自地说道,“不过啊,前两天我在抖音上看了个视频,好像遇到这种事的不是我一个。”
现在这情况显然不是许嵩说的那种,没见到人,也一直没出现过。
许嵩一如既往地话痨:“我还看见一条视频,两人打架,其中一个打出一大把飞镖,你猜怎么着,倒下那人十几秒钟就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蒸发了。”
“怎么可能,剪辑特效吧?”张哲翰不以为然,现在那些自媒体,为了流量什么事做不出来。
“也许吧,不过这样的视频不止一个,你搜一搜‘幻界’两个字,能搜出一大堆。”许嵩怼着杯子喝了口水,“邪乎着呢,一男一女逛街,走着走着女朋友就凭空消失了。俩人在床上那啥,男的就没了。汽车撞人,人没事,车碎了。对了,电视台主持人,报着新闻呢,旁边就少了一个,这总不会是假的吧?”
张哲翰没心情继续聊八卦,打断道:“我这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啊,还是没人。要不要报警啊?”
许嵩嘴角一撇:“报警?警察来了你说啥?打劫?盗窃?失踪?我看你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关门走吧。”
挂了微信,张哲翰脑筋急转。许嵩说得对,我就一送外卖的,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走。
张哲翰站起身,拍拍屁股,从地上拿起冲锋衣抖了抖,往身上穿。
“叮~”
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墙边。
一枚硬币,一块钱的硬币。
咕噜噜滚到墙边,撞上踢脚线,躺在地上。
我身上没硬币啊,多少年了身上从来没有过一分钱,从来都是手机收付款,哪来的硬币?
那枚硬币会不会是手包里掉出来的,滚到了门口?
张哲翰俯身捡起硬币,准备扔回屋里。
触感凉凉的,怎么好像不是硬币?
张哲翰嘭嘭跺了跺脚,廊灯亮起,仔细打量手中的一块钱硬币。
确实不是硬币,圆圆的,黝黑,像金属又不像金属,摸着很滑溜,没字,也没花纹,两面都没有。
管他是什么,肯定不是我的,扔进屋去关门走人吧。
弯腰甩手一扔。
咦?怎么没了?
刚才挥手那一扔,什么也没扔出去,没听见声音,没看见滚动,手里的“硬币”却没了。
张哲翰有些恍惚,使劲甩了甩手,没有。
扔的时候掉地下了?
张哲翰忙蹲下来,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四处搜寻。
没有啊,哪儿去了?
站起身,一阵晕眩,满眼都是小星星,是不是蹲太久了?
张哲翰没在意,以前偶尔也会这样,蹲久了脑部会缺血,很正常。
【 wele to ether !】
谁的声音?!
张哲翰确定不是耳朵里听到的声音,也不是自己的声音。
但它是在脑海里响的。
【 syste will start,please wait …… 】
确实是在脑海里响。
什么意思?什么玩意在启动?
感觉怎么像游戏?
怎么回事?这个楼有古怪?还是这个房间有古怪?
难道是刚才那枚凉凉的“硬币”?!
张哲翰正想着,眼前一闪。
唰——
脑海里出现一片光幕。
一行行字幕在眼前闪烁而出,全都是英文。
上大学英语没怎么下功夫,吭哧吭哧才过四级,这会儿倒好,书到用时方恨少,只能连蒙带猜。
【……the eperor and the assass……】
“皇帝和刺客……”
这不会是“荆轲刺秦王”吧?记得好像陈凯歌的电影《荆轲刺秦王》开头片名下面就是这么写的。
正错愕间,字幕停住了,蹦出最后一行:
【you will enter the tance 10 sends……】
“您将在10秒后进入……”
“ tance ”是什么来着?好像在哪儿见过。
对了,打盗版游戏的时候,一群人去刷副本见过这个词,这个“ tance ”应该是“副本”的意思。
10秒?!
张哲翰吓了一跳,10秒后进入副本?!
光幕左下角,倒计时在跳跃闪动。
……
3
2
1
……
什么意思啊这是,副本……荆轲……秦王……
喂!喂!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不要啊!
眼前一黑。
无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