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少年还在他背上,小白龙定是要笑出来,一个山中群妖称王的,名字中竟是带了孩儿两字,如今却也先嘲笑自己学艺不精,凡事只知变龙变龙,殊不知天下之大,莲藕这般的人物并不是独一无二,现被他缠住,束手无策。
红孩儿见他不声不响,右手双指按住了他下巴,将小白龙的脸转了过来,便是看了一眼他神情,就恍然大悟:“有何可笑?笑我名字?”
小白龙拍开他的手,依旧思索着如何将他从身上弄下来的方式,红孩儿如此聪慧,怎不知他在想何事,笑道:“一样是坐骑,为何不与我方便?那和尚还要你化马,我却不用,人形也尚可,龙形也可以玩玩,不如先去我火云洞?”他说起一个火字,小白龙便想他口中吐出那火,并非凡火,也非妖火,更似天上三昧真火,与他水正是相克,更何况距离如此之近,少不得也要烧焦些头发眉毛,重者连皮肉骨头也要被那火吞噬,还是先虚与委蛇,等师傅前来,便道:“到你火云洞,你就下来?”
红孩儿笑道:“为何问我,不如问问你表现,走呗。”他也不用小白龙双手去伏,早就如同藤缠老树一般,双腿紧紧盘住他的腰,附在小白龙脸边,手中指着方向。小白龙心中无奈,颇为嫌弃,只当自己身上多了只巨大蚊子,一路嗡嗡嗡嗡,问东问西,问他多少年岁,家居哪条海,问他腰为何这般细,问他皮肤为何如此白,到最后已不再是问句,也不要他回答,小白龙心想他日/后若是有孩子,孩子是这般性格,早就被他淹死在西海里,省得他出去祸害他人,忽然转念又一想,他孩子应当也是龙,怎淹的死,这性格若不是学了他,便是学他娘,又悚然想到若也有一个女子,这般勾着他下巴问他公子你皮肤怎如此之白,还不如不娶罢了。
红孩儿一路得尽嘴上便宜,他勒着小白龙脖子,按着他下巴转来转去也是方便,只看小白龙面带怒色,脸飞薄红,还以为是他害羞的紧,却不知小白龙已经脑补到妻子儿女一事,更不知他手段固然好,小白龙也只将他当做个小孩子一般,嘴上应付几句,心里不以为然。
小白龙在这山中约莫行了百十里远近的路,幸而那红孩儿身轻,也无多大负担,远远忽见一松林,林中有一条曲涧,涧下水流浮光跃金,那涧梢头有一座石板桥,通着桥那厢洞府,过了桥,一旁有座石碣,上镌八个大字,乃是“号山枯松涧火云洞”。另有一群小妖,在那里轮枪舞剑,跳风顽耍,见了一锦袍公子前来纷纷大惊,持着手中武器就要冲上来,却看着那公子肩膀上探出一个脑袋来,正是他们大王,又朝他们懒洋洋地挥手示意,便围了上去,口喊大王。
红孩儿也不去理睬他们,口中应了声,便指挥着小白龙继续往里走,他左手勾着脖子,右手撑在了小白龙肩上,托着半张脸,靠在了小白龙脸边说话,小白龙知他故意,却心中麻木想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莲藕他也背过,有何区别,莲藕在他背上还称奴奴呢,不慌不慌,便走入洞府内,九弯八绕,终于走到那红孩儿房内,找了张石凳,转过身去,示意他跳下来。红孩儿方才还生龙活虎般,忽然一转,软趴在他背上,手中还是紧紧缠住不放:“石凳不舒服,坐那边去。”
小白龙看了看他所指方向,原来是他石床,干脆自暴自弃,往床上便是一倒,将红孩儿压在背下,红孩儿哎呀一声,毕竟是成人体重,石床又硬板,险先将他压出一口血来:“你怎如此热情?换个方向?”小白龙冷冷道:“松不松手,不松我便用力了。”红孩儿奇道:“你尚未用力?重点儿。”小白龙心道先前是他错了,要对付这种熊孩子,便先要把他自己智商思维拉到与熊孩子一般,才能整治他,便双手平坦,用力往下压住:“松不松!”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无比用力了,那妖怪疼不疼他不知,妖怪两条腿缠着他腰却是快要将他勒死了,仿佛能听到骨骼咯吱作响,两妖正僵持着,忽地进来好几个妖怪,口中说着“大王,我等看见那个和尚——”话还未说完,便是尴尬万分留在了嘴里。小白龙力道不松,眼光确是移了开去,仿佛墙上开出鲜花无数朵,那几个妖怪支支吾吾了几声,谁也不敢上前问一句,红孩儿斥道:“没见大王正忙活着?滚出去!”
那些妖怪麻溜地滚了,红孩儿也终于松开了手,小白龙感受到了自己腰的存在,以及一口气终于能下沉,他迅速爬了起来,红孩儿也不慌不忙,坐在了床上,翘着一只脚,右手支撑在了膝盖上,眼含笑意望着他,小白龙掉头就走,刚出了房外,迎面撞见了被几个妖怪围在中央,施施然走过来的二师兄八戒。两妖面面相觑,八戒看了看小白龙散乱的头发,褶皱的衣服,又看房内走出个笑得一脸满足的少年,大惊失色:“小师弟……你……你……妖怪对你做了什么?”
小白龙正从怀里掏了他那把扇,意欲打出洞去,如今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前面是师兄,后面是小魔王,只得无奈问:“二师兄你怎也来此了?”八戒还在打量他与身后那小魔王,口中答道:“哦,师傅想你肯定被妖怪带走了,让我进来看看你是否还安好……看来你着实安好的很啊。”那红孩儿忽然问道:“你是他师兄?”
八戒对一切美好的事物总是显得不那么凶神恶煞,更何况是个貌美少年,虽然年幼了些,却自带一股风流邪气,难见的很,便拱了拱手:“正是,不知有何指教?”红孩儿抬头望着他,眼中神采飞扬,道:“将他留下来呗。”八戒一时尚未能理解,小白龙却先怒喝了声妄想,手中扇子一抖,漫天水流凭空而来。红孩儿啧啧两声,摇了摇头,眼神中带了些怜悯,口一张,便是似金非金,似红非红,几近要灼烧入骨子里的三昧真火,小白龙离他近,清清楚楚见了他眼中怜悯神色,手中捏着扇子一紧,直径在洞中化为了原形。
他震怒之下怎有感触疼痛,硕大龙身便是打穿石壁,也要施展开来,全然忘却了一旁的二师兄,红孩儿满脸跃跃欲试,手中显出一杆丈八长的火尖枪,舞了开来,将那些碎石尽数扫开,却可怜了洞里大大小小妖怪和奉了三藏指令,一探妖怪二看师弟的八戒,八戒忙不迭聚集水流,淹没他头顶,避免碎石直直砸到他头上脸上,损伤了半点外表,又是借了水一退三千丈,小师弟是啥?他不知,那条龙如何?给妖怪算了吧,他先回去禀告三藏再说。
也算是小白龙棋逢对手,五行中原是水克火,却物极必反,他是海河水,对方确实神仙火,将水烧的一干二净,烧的龙鳞也快要焦了,再化为人形时,愈发狼狈了,手腕脚腕上还套了那三昧真火化成的镣铐,红孩儿方才收了火,四下看了还有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的妖怪,令道:“这里你们处理,我去后山那个洞府。”
要知这山中原本大大小小妖怪数个,红孩儿后来者,也懒得建造洞府,直接改了名了事,应是这里原有多少个大王霸占,便有多少个洞府,皆是姓了红。红孩儿走在了前头,身旁数个妖怪簇拥,小白龙跟在后方,心中还揣测着二师兄呢,变成猪跑出去了?
那几个妖怪便是想要怂恿红孩儿抓三藏吃他肉的几个,见自家大王虽仍旧是懒洋洋地笑着,眼底却毫无笑意,又看了看背后那个有些出神,还险先没有看到石头摔一跤的锦袍公子,相互使了个眼色,其中一满脸堆笑,上前说道:“大王真是英勇,先是将那和尚弟子捉来了,曾有妖怪画了像,我看便是其中那个传闻中西海龙王三太子哩。”红孩儿随口应了声,也听不出喜怒,那妖怪便继续道:“方才捉来的他师兄应是那二徒弟,昔日天庭天蓬元帅,却是被他逃了。”
红孩儿无所谓道:“哦,那就逃了。”
另个妖怪手肘一撞说话那个,眼神一撇,嫌弃他讲不到重点,笑道;“大王可是烦心后面那个?”红孩儿看了他一眼:“既然你知我烦心,为何要笑?”妖怪一正表情,红孩儿却也是随口反问了他一句,思绪很快又转回到小白龙身上。他在凡人那边,在妖怪这厢,岂有遇到过如此冷落,便是那些年纪与他娘相当的女妖,见了他也是面含桃花,笑斥他小小年纪,竟是毫不差于成年男子,而身后那个全然将他当做了小孩嬉戏一般:“他为何将我视作小孩?”
妖怪腹诽道您令堂的,这本来就是个小孩,嘴上却不能讲,只道:“或许他口味不同,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那些寻常的妖怪凡人都难以与他企及。”他见红孩儿仿佛有些顿悟,便趁热打铁道:“大王不妨换种方法试试,这人在大王手中,大王想如何试便如何试,总能有一种行得通。”
他见这平日里跋扈惯了的红孩儿忽然听了他的话,心中正得意洋洋,红孩儿却道:“若不行,便杀了你。”妖怪猛然大惊失色,满脸慌张,红孩儿看了他一眼,笑道:“慌甚么,走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