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女子一番话,八戒奇道:“什么风气?我怎不知?”女子以袖掩唇,笑道:“妾身只听过佛祖割肉饲虎,今日却还是首次见妖怪愿以身饲佛,三藏法师果是人中豪杰,佛中翘楚,实在百年难得一遇。”那呆子最钟意听别人夸三藏百般好处,内心有些沾沾自喜,便道:“我看你虽为凡人,目光倒不差,我师傅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和尚,我割点肉又算不了什么。”三藏见他似乎有滔滔不绝还欲往下说的倾向,冷着脸先是喊了声八戒,以他对那呆子的了解,说出什么如果师傅愿意,我整个肉身也可以奉献给师傅这种话毫不奇怪,全然不顾对方话语中原意只是带了些戏谑而已,虽然呆子言语肉麻,但毕竟是他徒弟,那女子如再多不敬话语,便要撕破了脸皮直接超度了事。但那女子听了八戒此言,却肃然神容,敬道:“原来妖怪中也有如此情深意重者,是妾身唐突了,冒犯了你一片真心,请多恕罪则个。”
三藏内心翻了个白眼,强忍住了不提,见那呆子大喜若狂,要不是对方相公还在一旁,便要扔了钉耙冲上去握住她双手,高喊夫人真乃我知己也。先前一番干戈如今已化为气氛融融,那妖怪将八戒卷帘并小白龙迎了进去,喝令小妖摆座整治素菜,好好招待三藏一行。此番与妖怪共席饮酒乃是破天荒第一次,那桌上也不见半点荤腥,皆是素菜淡饭,妖怪又崇拜得紧,听闻八戒将那如何打那白骨精,还不时大声叫好,又皱眉道我也中过那七情六欲,能保留条性命,实属不易。
其中如何讲述如何赞叹暂先不提,三藏中途离席洗手,回来路上便被那女子拦了下来,四周也无妖,也不知是在宝塔何处,女子先朝三藏福了福,柔声道:“师傅可愿在此停留片刻,听妾身一言?”三藏心中猜疑,想按照以往经历,不左是自己被妖怪俘虏而来,求师傅救救我等,便颔首同意。那女子又是一拜,方才缓缓言道:“我相公虽是妖怪,却愚钝的很,不知师傅进门便打了超度他的心思,而我知师傅心中所想何事,大抵不过我是被妖怪所欺骗,强占身子,才委屈落在妖怪巢穴中。”
女子一改方前柔顺恭敬模样,连妾身也不用,直直自称了我:“但师傅有所不知,我相公原先并非妖怪,我也并非凡人,他乃天庭二十八宿中奎木狼,我本是披香殿侍香的玉女,只因天庭不准神仙有凡人情感,我便私自下凡投胎,转化成那三百余里外宝象国三公主,他因天庭当时大乱,闪在那山涧里潜灾,变作妖魔,占了名山,而后才寻着我,便作了十几年快活夫妻。他虽为妖魔,但因有神仙修为,吃荤却不食人肉,那些肉全是猪肉狍子肉等野味,当初只为隐瞒其他妖怪,才改口唤了人肉,更不曾有害过人类性命。望师傅明察,放过我相公。”
她那厢虽持了礼节但隐隐傲气不减,披香殿能侍奉者,原是千挑万选的仙娥,容貌品德道行皆要出挑,而侍香玉女更是要维持那处子之身,气质高洁,身带幽香,又是选中之选,所挑出一二者,与其余宫娥更为不同,身居下位的神仙也要恭恭敬敬称上一句侍香玉女。如今虽为凡人,这内心骄傲却未曾有半点改变,平时迎着奎木狼柔和万分,如水绕指,对于外人讲话,昔日说话举止习惯便毫无遮掩。
见三藏沉吟未语,那侍香玉女又道:“师傅有所不知哩,我听闻师傅有收四个徒弟,如今那个未到的齐天大圣,便是昔日引起天庭大乱的罪魁祸首。”
三藏心中想道,都过去五百年之余,那猴子闯的祸剩的烂摊子,还是收拾不完,猴虽然不在他身边,碰上的妖怪各个与猴子有缘分。他思索一番,觉得既然是神仙下凡,他超度了也不是,不超度也不是,只能比如请个菩萨来,让菩萨愿意带走的带走,放回天庭的放回,省得自己超度了,事后才有哪方过来要人,免得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便称了声诺,便转身回那石桌旁。
妖怪见三藏姗姗来迟,身后他娘子也随之而来,不由问了一句,那侍香玉女温温柔柔地笑着,先是坐到了她相公身旁,又举著为他夹了一筷菜,方道:“刚才我听师傅讲了几句佛经呢,似有领悟,忽然想起我那多年未见的父王母后来,如今虽关系全无,但毕竟有生育我之恩,想要与相公师傅们一道,回那宝象国见见。”那妖怪忙道好好,却又露担心神色:“娘子,毕竟我比不得先日模样,如今这妖怪样子,可要吓到老丈人?”侍香玉女却道:“甚么老丈人,做不过是个虚名,那凡人见不得相公如此样子,相公便换个先前模样便是。”
那厢夫妻二人手挽手告罪离席,留下师徒四个坐在石桌边,小白龙见小妖们也散开,悄声问道:“师傅,那妇人跟你说了什么,怎么不像一个凡人样子,莫非是妖?”三藏心中总觉有蹊跷,却又不知如何不对,那女子说的也是自信,并无可能妖怪擅自冒充,与他们同行前往那宝象国也无他因,总觉是自己多虑,便将那女子所说又简洁复述了一番。八戒恍然大悟:“我原先还觉那女子面熟!原来是侍香玉女!这也难怪,披香殿有两三座,玉女却只有两位,平日里高傲得很,想来我也只与另外一位说过几句话。那一位还未见过面容,当年下凡时,不知多少神仙暗自伤心了许久,原来是心有所属奎木狼。”小白龙也是想起了些细枝末节,说:“师傅确实有此事哩!那时还有熟悉之人,托了我追寻那玉女下落,究竟投胎到何处,连日里拒绝了数十次,还有前来偷偷询问者,卷帘也捉了几个司内擅自跟踪的,最后处理了了事。”
他们正说着,那帘子一抬,妖怪换了身金灿灿黄袍,皮肤恢复白皙之色,獠牙缩回,胡须剃净,面容周正俊丽,鬓发挽起,戴一顶鹊尾冠,朝着三藏一行拱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娘子怕我吓到老丈人,不得不变了容貌,师傅见笑了,毕竟凡人胆小,又不如师傅这般胆大,可让我以真面目示人。”那侍香玉女也换了身荣华富贵的衣服,令几个小妖变作人形,抬了轿子,妖怪与三藏一行走在前后,她坐轿子行在中央,又收拾了些素菜糕点,放在轿子中随路携带,匆匆上了路,中途也不多休息,入夜才投宿,鸡鸣早看天,一程接着一程,长亭短亭,那小妖抬着轿子也不觉疲倦,健步如飞,不觉的就走了二百九十九里。那日已经过中午,一行妖猛抬头,只见一座好城立在不远林荫处,就是那宝象国。
那国四周无敌无妖,安详和宁,繁华的紧:九重高阁,连绵殿宇,万丈层台,花柳巷,管弦楼,洛阳桥,长安街,唬的那些小妖忙不迭将轿子变得更富贵些,那妖怪腰间也是带了个晶莹润泽的玉佩,不要被过路之人小觑了去。这几个俊美男子并一顶富丽小轿的组合倒是受关注的很,刚入城门不久,便有人禀报了国王,而他们直直往朝门去了,近门时,妖怪朝那黄门奏事官一拱手,姿势端的是潇洒无比,笑容噙的是自傲万分,道:“三驸马来见驾。”
那奏事官慌忙走至白玉阶前奏道:“陛下!有三驸马来见驾,现在朝门外听宣。”那国王奇道:“寡人只有两个驸马,怎么又有个三驸马?”他正说着,忽然想起自己那幼时就不知下落的三女儿,连忙细细问那奏事官,又知是先前来报的那几人,便道:“快请进!快请进!”
奏事官一路小跑,又回到那朝门,请几人入内,妖怪亲手掀起帘子,伸手扶那侍香玉女下轿,两人又挽手进入殿内,朝国王齐齐下拜,道声万福。国王也是看直了眼,他许久未见他三女儿,也不知如今长的何等模样,更不知自己女儿已是有了许配,两手发软,热泪盈眶,连忙让人去请了皇后出来,先是抱了自己女儿痛哭,喊了心肝儿,不肯松手。那皇后与侍香玉女坐在上座,婢女太监服侍了国王净脸,那国王才坐回王座,先是给三藏一行赐座,而后才问那妖怪:“你是如何与我公主相遇?又如何婚配?”
三藏坐在下首,冷眼看着那皇后与侍香玉女。皇后哭得情真意切,双目通红,玉女眼泪儿倒是流了不少,双眼内依旧毫无多大情感,双手任由她握着,口中也说些软语,忽的与三藏双目对视,遥遥朝他淡淡一笑,缓缓比那口型:师傅可是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