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大小姐走了, 大约是觉得丢不起这脸, 半个字都没再说。
行人驻足瞧了半天,眼神多往谢景的脸上瞟去。树下昏暗瞧不清晰,隐约瞧出来, 是个外乡人, 生得确实很俊俏。
杨家大小姐领着护院走后, 众人瞧见那抓着猩红盖头的俊俏男人低下身去, 将蹲在地上笑个不停的人扶起来,众人打量了两眼,目送着两人走远了, 众人不好意思跟着上去看热闹, 于是作罢, 回过头来继续逛灯会。
不一会儿这事在整条街传得沸沸扬扬, 琼花树下,杨家大小姐撞破了未婚夫的□□, 对方是个男人,正和杨小姐那未婚夫在树下共赴云雨。
杨家大小姐的脸这回算是丢尽了,她哭哭啼啼地走了,那肺痨鬼追都追不上。
王悦听见的东西已经不知道传了多少人了, 当听见共赴云雨的时候,他一口茶喷了出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差点没有笑岔气。
谢景瞧他那副样子,抬手递过去块干净帕子。
王悦现在一瞧见谢景就忍不住想笑, 谢景手里头不知为何还抓着那块猩红盖头!王悦刚忍住的笑忽然一下子又喷了出来,灯火阑珊的街巷口,他抓住了谢景的胳膊,“荡|妇,哈哈哈哈哈哈。”他望着谢景的脸道,“说说,什么感觉?”
谢景望着王悦,还没说话呢,王悦忽然朝他扑了过来,谢景没料到王悦今晚这么兴奋,怕摔着他,忙伸手将人揽住了。他抱了王悦一会儿。
王悦爬上了谢景的背。
谢景背着他沿着寥落昏暗的街道往前走,这是巷子后头的长街,外头热闹声响一阵阵传来,巷子里却是静极了。扬州果然多琼花,尤其是这地界,大街小巷遍地琼花,偏僻巷子里头尤其多,大朵大朵开败了,落了一地的瓣瞧上去跟雪似的。谢景背着王悦一步步往前走,走得很是缓慢,手里还塞着那块红盖头。
琼花没有香味,王悦却一直在吸鼻子,谢景回头看了眼,发现王悦是在闻他的头发,竹青色的发带都快到他嘴里头去了。
王悦见谢景望着自己,忽然道:“谢景,我打从心底特别喜欢你。”
谢景微微一顿,随即感觉王悦凑上前来亲了下自己的耳朵,贴近了耳廓低声道:“每次同你上床,我都特别舒服,夫子,你说说,我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谢景太久没听见王悦喊自己“夫子”,没能作出合适的反应,王悦瞧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一点点将人抱紧了,热气轻轻蹭着谢景的脖颈,他笑道:“这里又没外人,我们聊聊这事?夫子你同我讲讲,我为何会喜欢你呢?我真是打心眼里喜欢你。”
谢景终于轻轻偏了下头看向远处明月。
王悦继续凑近了道,“我也不知为何就喜欢上了,我在谢家见着你第一眼,我就想同你上床,我就特别喜欢你,想给你脱衣裳。”
谢景听着,似乎没什么反应。
王悦趴在他肩头看了他一会儿,又道:“你生的俊俏,家世又好,人品也好,又会教书又会医术什么都会,哪里都好。”
王悦拿手给不说话的谢景梳了下头发,“就是闷了点,不过我也喜欢的,尤其是在床上。”
谢景依旧没说话,脚踏过琼花,有细碎的枝叶声响传来。
王悦趴在他肩头看了他良久,低声道:“夫子,你脸红了。”
谢景的脚步顿住了。
王悦终于没忍住大声笑了出来,笑声丝毫没有掩饰,他伏在谢景的背上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脖颈,一笑得没能停下来,“谢景你怎么那么有意思啊?笑死我了。”他忽然凑过去亲了下谢景的脸颊,“真乖。”
谢景顿在原地许久,终于背着笑个不停的王悦继续往前走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脸上露出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王悦趴在他肩头静静看他,忽然觉得圆满。
对的,圆满。
他低声问道:“我们何时动身去豫州?”
“三日后。”
“我没有官职,你要多花一笔钱养个闲人了。”
“嗯。”
王悦忽然道:“我在豫州没有熟人。”
“有我。”
王悦笑了,“那我在豫州除了同你上床还能干什么?”
“谢氏根基在豫州,东晋前途在谢氏,做你做没做完的事。”
王悦顿住了,他说不出话来,胸膛被滚烫的东西填满了,无数的热流灌进来,连带着魏晋这数百年的风流与热血,一点点涌入了他的胸口,无数熟悉的脸庞在他眼前浮现。
有个将军曾道:我辈匹夫,野火不尽,春风又生。
王悦垂下眸去,这种陌生的感觉已经很久未曾浮现在他心头了,自他病重以来,他很少有这种胸中激荡的感觉。
他在这扬州住了这么些日子,给病痛反复折磨得多了,日子混得惨,心境也很颓丧,他曾经一度觉得自己这辈子会无声无息地死在扬州哪个冬日,这样想多了,从前许多艰难都不值得一提,心里头也平静。
那时候是不敢想这些东西的,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王悦不知道别人是个什么体验,他一个人躺床上捂着胸口等死的时候,他是很少会去回忆些痛苦往事的。他是个庸俗并且无耻的人,每次他疼痛难忍的时候,他就想象自己在同谢景上床,低沉的喘息与呻|吟在耳边响起来,他会睁开眼望着漏出星月的屋顶,一点点让视线涣散开,这种想象能止疼,他会在这种感觉中沉沉睡去。
而今这些事终于都揭过书页去了。
王悦万般庆幸自己此刻还活着,他还能继续往前走。
而谢景会陪着他,陪着他继续往前走去,陪他去做那些尚未完成的事,陪他看尽人世间风花雪月,陪他阅尽金戈铁马千古风流。
这是种令人落泪的结局。
风未平,浪未静,山河动荡,他还能继续看这峥嵘人间,何其有幸。
犹记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本就该永志不忘。
人间不能辜负的两样东西,有情人,少年志。
王悦伏在谢景的肩头,一点点抱紧了他的脖颈,“谢景。”他低声喊他的名字。
“嗯。”轻轻一个字。
王悦低声道:“我心悦你。”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轻于鸿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熟悉而令人平静,“嗯。”
王悦睡过去了。
他伏在谢景的背上,在这条落满了琼花的昏暗巷子里头,他睡了过去,满城车马喧嚣钟鼓齐鸣,连绵十余里的灯火长道游走如龙,才子佳人有说有笑,祈祷盛世丰年的天灯往天空中放去,如星如雨。
巷子尽头有明亮的光,谢景背着睡熟了的王悦缓缓走出了巷子,抬眸望去,前路光明一片。
东风夜放花千树。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圆满。
东风夜放花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