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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旧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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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谢景那封信, 王悦在姑苏顺利多了, 他原本就没打算与那沈家家主撕破脸,这些年沈家家主夹着尾巴做人不容易,他拿这封信换了些粮草与畅通无阻的水运粮道, 本是皆大欢喜, 王悦正要松口气, 建康的消息便传过来了。

皇帝驾崩, 太子继位为新帝,大晋明帝。

王悦收拾东西回京奔丧。

站在古渡口,背对着浩荡东流水, 王悦亲自拿着册子清点东西, 清点完毕后, 他啪一下将那册子合上了。渡口风吹得挺大, 王悦回身拿了件披风给谢景披上了,他摸了下谢景的手, 发现有些冷,索性就捂在了手里,“皇帝没了,也不知道建康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谢景低头看着给自己捂手的王悦, 没说话。

气氛有些凝住了,王悦觉得这话题不怎么好,想说点轻松的,他轻轻呼了口气,扭头望着那东流水, 对着谢景道:“话说回来,这水运粮道确实不方便,若是能凿条运河出来,从荆扬一路往上,贯南通北,这漕运就舒坦了!”

王悦本就随口一说,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主意还真不错,若是能凿出条运河来,不单单说是战乱时输送粮草,就是太平时候的商贾货物也能经此道流通大江南北,省时又省力,到那时漕运直接由京师下辖,像姑苏城这帮靠水吃水的老官僚,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宰一双。

谢景闻声望了眼那河水。

贯通南北,横穿中原的运河。

不久之后,倒的确有这么条大运河横空出世。不久的后世有个年轻俊秀的皇帝,凿通了自春秋战国以来开始修建的南北运河,一路南下扬州赏琼花,挥金如土,指点江山,最后消失在长河中,留下一段关于暴君与明主的千年争议。

王悦憧憬了半天,思及这世道,低声道:“兴修漕运是件利国利民的事,可惜如今的大晋没钱没人,痴人说梦罢了。”

谢景闻声抬眸看了眼王悦,他倒的确是个建筑工程出身的人。若是王悦不提,他几乎都忘记了。毕竟,那都是三十多年的事了。

看着王悦的侧脸,谢景忽然问道:“你真想修运河?”

王悦笑了起来,“修运河?我哪有这能耐,若非太平盛世,谁敢动水利?我随口说说罢了。”

宁当太平令,不做乱世宰。国富民生的抱负?留着太平时期的读书人吧。他们这种活在乱世里头的人,不做卖国贼丧家犬便是一桩大功业了。

王悦没再提漕运的事,这一页算是永久的揭过去了。他望着眼前滚滚东流水,长空万里有飞雁,他仰头慵懒地眯了下眼,伸手揽住了谢景的肩。

谢景心中了然,倒是没多问。一抬眸,却忽然瞧见身后不远处的司马冲在望着王悦。

他忽然问了句,“这两日便要回建康,东海王世子,你打算如何安置?”

“他本来和我没有关系,他来姑苏是养病,他自然还要留在姑苏,而我哪里来回哪里去,压根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说什么处置?”王悦看向谢景,顿了会儿后接着道:“我派人去晋陵打点过了,晋陵的官员应该会收敛些,”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捏着风筝低头研究的司马冲,低声道:“剩下的事,便看他自己造化,我顾不上了。”

王悦离开姑苏那日,司马冲孤零零地站在渡口送他,王悦上船前回头看了他一眼,瞧见那少年对他挤出抹腼腆的笑。

王悦不知说什么好,遥遥听见风里传来一句话,依稀分辨出来是:

后会有期。

王悦终究还是离开了姑苏。

王悦回到建康城的头一件事,便是给新帝送礼。

说句实在的,他还真没缓过神来,司马绍竟然真的当了皇帝。原本好像充满了变数的一件事,忽然间就尘埃落定,王悦有丝不真实感。

司马绍这人终于算得偿所愿了。

王悦回家挑了件礼物送过去,元帝驾崩固然是大丧,但新帝上台仍是头一等大事,虽说司马绍前两日刚死了亲爹,但在公卿大臣眼中,他简直是鸿运当头,这一礼必不可少,他挑挑拣拣,最后送了尊相当俗气的金佛过去。金佛,护佑平安之意。

王悦私心里还是想跟司马绍好好相处的,毕竟他是臣,司马绍是君,挑事对他没好处。

元帝驾崩的时候,王悦不在京师,司马绍的继位本来变数极大,千钧一发之际,这位失势的太子却忽然得到了丞相王导的全力支持,老皇帝尸体还没凉透,王导已经连同一众王氏族人将这位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上了王位,这惊天变数看得许多人一愣一愣的。

就连王悦都有些诧异,王导他竟然算个保皇党?

这一手玩得到底是什么,怕只有夜夜守在先帝灵前的老丞相自己知道。就在满朝文武议论纷纷的时候,王导一把年纪却自个跑去给先帝守灵了。

清秋时节,太庙的夜冷,风一吹,这位历经四朝的老臣便有些冷得发麻,王导恭恭敬敬跪在阶下,瞧那魂幡猎猎飞舞,他记起一些书生少年的往事。

他记得那年洛阳道上依依惜别的桃花,记得那年长安道上鹅毛纷飞的大雪,他记得自己看过了桃花与大雪,怀着一腔热忱跟着那位不入流的宗亲郡王闯荡天下。

那时候的人胆子大,什么都敢想。

他想要什么?他想要将这荒草野蔓横生的天下重新耕犁,瞧上头长出新的年轻人,瞧他们朝气蓬勃,野火不尽,春风又生。于是,他便心想事成地遇上了那打琅玡来的藩王世子,一拍即合,同道而行,一转眼便是三十多年,塞北书生空老了江南。

王导想说些什么,可平生诸多事全归入了一声轻叹。

既然王导支持司马绍,这件事在王悦看来就简单了许多,如他所料,交接很顺利,朝中之事也渐渐步入正轨,一切似乎从未改变过,皇位上换了个人,江东却是半分风浪都没掀起来,这件事王导首居其功。

就在王悦觉得一切都很顺利的时候,岔子突然就发生了。

是夜,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裹着件黑袍子于半夜三更拼命地拍王家廷尉的后院大门。

王舒与那少年上门时,正是夜最深的时候。

王导闻讯急匆匆从床上起来,穿戴整齐后从房中走出来,步入大堂,一眼便瞧见那低着头的王家少年,少年刚去见过王悦,此时局促不安地坐在堂前等着王导的召见。

“允之?”

“丞相伯父,大将军,他连同钱将军与王将军父子一起反了!”那少年脸色苍白,张口急急忙忙道:“大将军反了!”

王导诧异地看着惊魂不定的王允之,又看向一旁站着的王允之的父亲王舒,随即便看见王舒点了点头。王舒父子算是琅玡王家的嫡系之一,与王悦的血缘很近,王悦自小喊王舒一句“小世叔”。

王舒将事情的来空去脉大致同王导讲了一遍。

王允之因为伶俐,很得没有子嗣的王敦喜欢,前些日子他同往常一样往王敦军营跑,想着在王敦那里小住几日,结果正好撞见钱凤与王应父子三人找王敦喝酒,王敦瞧见王允之相当惊喜,忙招呼他坐下,军营里的人灌酒往死里灌,他那日不想多喝,便装醉倒下了,却没想到却听见了四人商议举兵的事儿,年仅十一岁的王允之慌神了,忙装作呕吐不止不省人事的样子,寻着机会便立刻跑回了建康城他父亲这儿报信。

王舒果断带着王允之赶来见王导。

王允之毕竟年纪小,又慌张,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分明是给这事吓得不轻,好两天过去都还没缓过神。

王导听了一会儿,明白了。他吩咐王允之与王舒先别声张,此事虚实尚未定,说不准是王敦喝多了与钱凤等人开玩笑,教王允之误会了也不一定。王导是熟悉王敦性子的,王敦喝多了便摸不着东南西北,一张嘴什么都敢说。

即便退一万步说,这事是真的,那也不敢声张,新帝刚立,百废待兴,此事若是传出去,建康城怕又是一番动荡。今年的大晋遇上百年难得一见的灾年,又逢皇帝驾崩,实在是再经不起动荡了。

王敦他即便真的要反,也不会挑这么个时候,北方石氏父子虎视眈眈,又逢灾年豫州缺粮,举兵不是吼一嗓子的事,粮草兵马以及腹背都要考虑,王敦是个将军,他比谁都会划算。

王导到底沉得住气,耐心地安抚了惊魂未定的王允之父子,稳住了王家的人心。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看向那堂下立着的侍从,“等会,长豫人呢?”

下人们愣住了,四下看了圈没找见人。

明明上半夜还在这儿的!

“去找!”王导立刻摆手派人出去。

不到片刻,那人便匆匆忙忙赶回来,扑通一声跪在了王导的跟前。

“丞相,世子、世子他不见了!”那仆人的脸上全无血色,“守夜的侍从说,瞧见世子出门了!”

王导猛地睁大了眼,下一刻猛地拍案而起。

“愣着干什么!快把他追回来!”

马道上,王悦面无表情地扯着缰绳,定定望着远方天幕。他也没鲁莽,去往武昌的路上联系了王家的暗哨,保证自己能一人前去,也能一人全身而退。

王悦到达武昌的时候,已经是近三天以后了,三天没合眼的王悦下马直奔沙羡将军府而去,他推开了通报的下人,直接往里头窗,他在堂前见着了正在自己与自己下棋的王敦。

“你真的要反?”

王悦三天没说一个字,一开口嗓音极沙哑,有肃杀之感。

王敦瞧着王悦的脸色,眼神微微一变,他端起案上的茶杯,低头喝了口温茶,思索了良久,开口道:“先坐吧。”顿了片刻忽然笑道:“早该算到他装睡,这性子真像他父亲。”

王悦的脸色刷得一白,心中已经得到了回答,“为什么?”他猛地双手撑上桌案,压着头上青筋质问道:“时至今日,江东风风雨雨好不容易消停了些,你与王导的声望,整个中原天下无人可望其项背,你如今起兵,你难不成想当皇帝?”

“为何不能?”王敦抬眸看他,笑了下,忽然又转了话题问道:“长豫,你答我一句话便好,高贵乡公何在?这司马家的天下究竟是如何得来的?”男人说出最后一个字,缓缓扬眉,淫浸沙场三十余年,扬眉间浑身杀气瞬间奔腾而出。

当年司马懿窃取曹魏天下,司马昭诛杀高贵乡公曹髦,一句“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骂尽了司马家的狼子野心,司马家这天下,本来就来路不正。当年能出一个司马懿,如今这天下,为何便不能出第二个司马懿?

“司马家是君!王家是臣!”王悦震惊了。

“胡人祸患中原十余年,江北民不聊生,司马家难辞其咎。胡人最开始便是他们家人放进来的。”王敦轻轻搁下了手中的杯子,“长豫,你父亲总觉得宁可网漏吞舟,不可妄动齐斧,他于是一忍再忍,可我瞧着这天下,若是再这样懒散下去,实在是变不好了。穷则思变,我如今做的事,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王敦说着话,深深看了眼王悦。

王悦放在案上的的手极轻地颤了一下,他发觉自己竟是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此时此刻,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面前的人是一位大将军,手掌生杀大权,翻手间能颠倒江东乾坤。

王敦看着终于开始一步步往外退的王悦,下意识轻轻摸了下手边的佩刀。

王悦退到门口处,忽然平静地问道:“你要杀我?杀人灭口?”

王敦手中的棋子应声而落,回头看王悦,一瞬间阳光照着王敦的脸,轮廓线条极为冷硬,他有片刻失神,似乎没想到王悦问这么一句。

堂中仿佛静了很久。

“你走吧。”王敦撂了手中的棋子,忽然轻笑了一声,“一路上小心些,回去代我同你父亲问句好。”

下了一半的棋盘摆在案上,光泽优美的乌鹫棋子摆成了纵横模样,一子接一子,环环相扣,王敦轻轻敲着棋子,一双眼很是随意地望着王悦。

王悦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说,他转身出了门。

千里奔袭,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王悦到这儿不过就是为了问这一句,你是不是要反,他如今得到了确切的答案,王敦亲口给他的。王敦从来不骗他。

够了吗?够了。

王悦牵着马走出将军府大门,站在街上望着来往匆忙的百姓与兵马,眼前短暂的太平景象让他忽然记起很多年前长安洛阳沦陷时王敦对他说的一句话。

皇帝死了没关系,国破了也没关系,中原的汉人绝不会亡国灭种,胡蛮子马蹄之下,有我辈匹夫,野火不尽,春风又生。

王悦的心忽然一阵抽痛,像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痛颤栗传遍周身,他紧紧抓着马缰,一个人立在武昌的街头,立在来往的人群中,有种站立不稳的错觉。

好似当年那一幕仍在眼前,可说着这话的人,却再也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王悦没敢继续在武昌逗留,回身收拾缰绳准备翻身上马,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余光瞧见了一个人。

年轻的东海王世子依旧脸色惨白,大秋天裹着件雪白狐裘,他正跟在侍卫后头往将军府里头走。

王悦忽然顿住了。

司马冲?他不是在姑苏看病,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心中知道此事跟王敦脱不了干系,原本想要按计划离开,可他那一瞬间抓着缰绳犹豫了。

司马冲到底是名义上的东海王世子,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东海王比先帝要名正言顺,那东海王世子自然也有资格继承王位。此时王敦将东海王世子攥在手里头,未必没有学曹阿瞒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瞧司马冲这副样子,怕是在很久之前,王敦就盯上晋陵的这位世子了,当时王敦借着给司马冲治病的由头将司马冲托付与自己,便是在暗示自己他已经有了中意的储君人选,可惜王悦当时忙着在姑苏收粮,后来又逢皇帝驾崩他赶着回京便没有来得及深思。

王敦怕是想让司马冲当皇帝。

而如今建康城里头新帝已然立了,而且名正言顺。难怪王敦心里头不爽快。

王悦站在原地片刻,他忽然转身往回走。

东海王世子,这人留在武昌太危险了。无论是对于司马冲自己而言,还是对于建康城而来,司马冲留在武昌都太过危险了。

夜晚。

司马冲抬手轻咳了声,推门走进了自己的屋子,他一进屋便去喝那盛在汤碗中的药,药早就冷了,自然是没有下人会掐着时辰帮他热汤药的。他捧着碗低头喝着,忽然他扶着碗的手微微一顿,他面上依旧没什么反应,轻轻咳嗽了两声,低下头继续喝药。

屏风后走出来个人。

王悦看着那坐在桌案边微微蜷曲着喝药的少年,走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别说话。”

司马冲手中的碗应声而落,摔了一地。他僵硬地回头看去,一双眼里全是恐惧,却在瞧清楚王悦的脸时蓦地缓了神色,他诧异道:“世子?”

王悦冒着极大的风险赶回来,时间紧张,他没多说,低声道:“跟我走。”

司马冲下意识想点头,却又猛地摇头,“不不,我不能走的,大将军说留我在此住下,而且我、我的药还没喝完……”他结结巴巴的说着话,似乎是吓得不轻,“世子,你、你怎会出现在此?”

王悦来不及多解释,抓着他的肩起身,“别说话,跟着我就行。”

司马冲恐惧地摇头,“不、不行的!”他连手都开始抽搐起来了。

王悦低头看着他,“听我的,你别怕,我带你回建康城,我保你出不了事,你留在此地太危险了。”

司马冲似乎愣住了,“你、你要带我回建康……”

王悦点了下头,伸手环住他的肩,一把带过他便往外走。

武昌的宵禁极严,王悦带着司马冲从将军府悄无声息地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王悦心知今晚出不了城,带着司马冲去了他落脚的地方。

王悦心里头明白,王敦兴许不会为难他,却绝不可能任由东海王世子从他眼皮底下离开。明日这武昌城怕是要锁了,今晚将会是最后一个寻常的夜。

王悦带着司马冲去了左巷的一间客舍,司马冲一进去便不停地咳嗽。

王悦没来得及理会他,命下人给司马冲沏了茶,便将人放在了客舍的房间中,自己与王家侍从迅速商量明日的计划。王家之前为了稳妥起见,武昌城中每间这种暗哨屋子里只安排有一名侍卫,统共也不过几十人,王悦一个人出城带这些人自然是够了,可若是带上司马冲,这些人怕是有些不够用。

那名王家侍卫虽然不懂王悦为何非得带这么个病怏怏少年回京,却依旧认真地记住了王悦的话,时不时点头。

王悦与侍卫商量事情之时,司马冲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咳嗽不止,他拼命地捂着嘴压着咳嗽,似乎是怕打扰到对面的人。自始至终,王悦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司马冲低下头去,靠紧了那床,一个人慢慢地缩了起来。

终于,夜半时分,王悦出了门。

“世子!”司马冲忽然惊恐地伸出手去拦他,“你上哪儿去?”

王悦似乎有些赶时间,随手将他拽开了。

王悦对着那仅有的一名侍从道:“看好他!别让他离开这房间一步!”

“是!”

王悦说完这一句便出了门,他换下了那身朱衣,穿了件黑色的常服,一下子消失在夜里。

司马冲望着他,又看了眼带刀的王家侍卫,他慢慢退了两步,又蜷了回去,他依旧压着咳嗽,屋子里只剩下他咳嗽的声音,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浑身轻轻颤抖着。

王家侍卫退出去前锁了窗户,又关了门,他临走前看了眼司马冲,眼神颇为阴冷,似乎带着些怨怼。司马冲自知自己这副样子令人生厌,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待到王家侍卫退出去后,司马冲这才缓缓抬眸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昏暗的烛光下,少年神色淡漠里诡异地透出些慵懒,他抬手轻轻垫着下巴,望了眼上锁的窗户,他走上前去,随手从袖中掏出细软针,开了锁后,他伸手推开了窗户。

窗外站着黑衣轻剑的下人。

“截住他。”少年神色有些百无聊赖,他不知为何忽然便没了所有的兴致,连算计都打不起精神,他破天荒道了句,“随便找条巷子弄死了。”

那刺客点了下头,不到片刻便消失在眼前。司马冲望着窗外月色,看了半晌,他似乎懒洋洋地轻笑了声,“便宜你了。”他虽然像是是笑,也有笑声,眼中却没有笑意。

他不知为何,又想起那天朱衣世家子递过来的风筝。

王悦出了门,直接往内城靠,他从袖中摸出了一张纸。发皱的纸张上写着几行端正的字,正是谢景的字迹,这是谢景司马冲开的那方子。王悦心道真是多亏自己变态,他平日里便喜欢收藏谢景的东西,就连他写过的纸都会收起来,这药方子自那日他在姑苏与司马冲一别后便带在了身上,却不曾想还能派上用场。

王悦抬头看去,月夜中,那远处的屋子已经渐渐露出了模糊的轮廓。昏暗的夜中,四方的牌子倒悬在屋檐下,随风轻轻摇着。

那是间药房。

王悦没去敲门,而是拐去了后院打算翻墙进去,正当他往上翻的时候,后脑勺猝不及防传来一道重击,哐当一声,王悦眼前霎时一黑。他勉强站稳,刚想回头看去,哐当又是一阵比刚才还要重的重击落在他后脑勺上,他回过头看着那人的脸,一点点屈膝摔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手里拿着块街边捡的矮小石墩,穿着将军衣袍的少年踢了地上的人两脚,见王悦没反应后,低身把人的脸掰正了,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他忽然便笑了声。

“哟,我还当我瞧错了,巧啊!王长豫!”

王应看了眼王悦后脑勺的血,伸手探了下王悦的鼻息,感觉到呼吸后,他盯着王悦的脸,啪一下松开了掰着王悦的手,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王应今晚孤身上街,本打算去嫖、妓,路过巷子的时候忽然瞧见穿着黑衣的世家子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他瞧着那身影有几分眼熟,便跟在了后头,趁人不备上前一石头便将人砸昏了。

一声轻笑。

“我算是信了,天道好轮回。”王应蹲在昏死过去的王悦身边,正好听见巡街的将士从外头走过,他起身用力拍了下手,“过来!”

火光一下子朝着小巷子涌过来。

黑暗中,远远跟着王悦的刺客望着那一幕,看了两眼王应,又悄无声息地退回去了。待到王应带着王悦走后,那十几个黑衣轻剑的刺客这才从黑暗中走出来,其中一人走上前去,他低下腰从地上捡起了张发皱的纸看了两眼。他转身往回走。

在屋子里等了许久的司马冲望着窗户外的手下人,他原以为王悦死了,仔细一听却发现人没死,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眸轻轻扫了眼面前的人,眼神瞧不出喜怒。那群人立刻跪下了。

王悦的运气确实不大好,落在了王应手里头,这几乎跟死了没什么分别,司马冲想了想,或许还是有些区别的,王应绝不会让王悦死得太痛快。

他有些无聊地想着,随口问了一句,“他去做什么?”

“去了药房,似乎是要抓药。”那刺客将那张药方子递过去,“殿下过目。”

司马冲手中的杯盏脱手而出,落地一声清脆声响。他忽然记起自己在将军府对着那人随口说的那一句,“我的药还没喝完。”

王悦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他醒来时后脑勺似乎还隐隐阵痛,脑子有里嗡嗡声。

尚未完全清醒,一个耳光直接甩了过来,王悦的脸被重重打偏,整个人刷一下清醒了。他抬头盯着眼前的人,接着就发现自己被全身绑得结结实实,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醒了?”王应坐在烛火旁,他轻轻甩了下手腕,偏头打量着王悦。

王悦盯了他一会儿,看了眼阴暗狭小的屋子,暗暗动了下被捆得极紧的手腕,没说话。

“堂兄,别来无恙啊。”王应打了个招呼,很明显心情不错,“怎么一个人跑沙羡来了?来也不同我打声招呼,若不是我在街上碰巧撞见堂兄,我还不知道堂兄大驾光临。”

王悦反应过来,自己没留神竟是在王应手里头了,这位当众杀周顗的王家小将军素日可同自己有不少恩仇啊,王悦隐隐感觉不妙。

王应瞧他不说话,接说下去道:“堂兄,当初我在建康城,承蒙你照料,我这心中实在不胜感激,如今你来了沙羡,我做弟弟的,也该好好招待堂兄,堂兄你说是吧?”他抬手拂了拂王悦肩上的灰,忍不住拍着他的肩笑起来,“趁此良机,我们兄弟也好好算算过去的帐,你说呢?”

王悦抬头看他,果然当初就该打死他,他低低开口道:“我真死你这儿了,你不怕王家找你父子麻烦?”

话音未落,王应利落地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王悦被双手反绑在柱子上,没躲开,那一耳光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脸上,两耳一片轰鸣。

王应看着王悦嘴角溢出的血,一把抓住了王悦的下巴,“王长豫,琅玡王家不止是你的王家,那也是我王应的王家!你一个靠着父亲爬上来的狗东西,你有何脸面跟我提王家?再说了,你真以为自己还能活着走出沙羡城?”

王悦尝了下嘴中的血腥味,望着王应没说话。脑子里迅速盘算着脱身的办法,这王应真的疯狗似的,谁沾上谁倒霉。

王应忽然掰起王悦的脸,受伤的后脑勺砰一声撞在身后的柱子上,王悦浑身极轻地颤了下,随即感觉到手腕传来一阵剧痛,那疼痛太剧烈了,王悦浑身冷汗瞬间滚滚而下,下意识闷哼了声,痛苦神色一闪而过,随即紧紧咬住了后槽牙没吭声。

司马冲的脸上瞧不出丝毫的情绪,他望着空无一人的街巷,身后站着十几个黑衣轻剑的刺客。过了许久,他低声道:“去找王应。”他转身往外走,“派人通知王敦,王长豫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我他妈真是日了狗……

司马冲不算反派吧,一直感觉这种文中没有反派,所有人都随心所欲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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