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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误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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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悦坐在席子上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头的白玉佩,低着头不说话。太学的夫子们齐聚大殿剧烈地争论,嘈杂的声音使得整个大殿都仿佛颤起来,王悦听得头疼,手里的玉佩转得更快了。

这都些什么事啊?

司马绍坐在王悦的右手边,手里捏着只青瓷的茶杯不停地缓缓转着,脸色说不上难看,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悦终于受不了了,他反复解释了十多遍愣是没人信他,所有人都当他是在遮掩,他越是解释越是遮掩,真是说不清了!为什么?因为堂堂琅玡王氏大公子,除了心虚,平生绝多不浪费口舌。王悦今日算是什么叫自食恶果,他从前傲惯了,做人讲究个痛快,别人知道他跋扈嚣张,把脏水祸事全偷偷地赖在他身上,他从来都懒得解释,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会解释,一解释便是心虚,一心虚便是坐实了。

王悦想吐血,他难得顾及司马绍的颜面多解释了几遍,这事儿反倒成了他心虚?

说到底他也没觉得这是多大点事,不就碰了一下吗?这帮夫子死板惯了,一看到他与司马绍亲了一下,立刻就想道床笫之欢,就想到是龙阳之好,接着就是纲常崩坏,然后就是国之不国,然后就是晋柞覆灭。

王悦真是惊呆了!你们想的还真多!

有几个司马绍的夫子站在了司马绍面前,下一刻突然就开始掉眼泪,过了片刻那简直就是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司马绍捏着杯子没说话,王悦看得目瞪口呆。

王悦忽然就火了,解释了你们不听,偏要疯疯癫癫的,多大点事儿,弄得跟大晋亡国了似的!他猛地拍了下案开口道:“吵什么?龙阳就龙阳!又如何?现在的江东哪家士族没几个好龙阳的子弟,我也没见你们上人家门口寻死去啊!你们不还鼓吹这是什么风流任诞吗?再说了,多大点事?我书是没读多少,但我也没听说古代哪个皇帝玩男人亡国的,龙阳不就一乐子吗?喝酒赌钱也就一乐子,一个乐子你们在这儿嚎什么嚎?我想如何就如何!”王悦猛地起身往外走。

乌烟瘴气的,他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夫子们愣在原地,他们猛地看向还坐在原地的司马绍,“殿下!“

司马绍刷地一下起身,跟在了王悦的后头与他前后脚出了大殿。

“殿下!”

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夫子站在阴影处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脸上瞧不出情绪。

这件事闹得挺大的,原本可以澄清的一件事儿,因为种种的误解又闹大了,最后王悦都已经把温峤拖过来解释清楚这就是个玩笑了,可众人想起王悦与司马绍平日里的景象,却仍旧觉得十分触目惊心。最终这件事儿还是闹到了皇帝与王导那里去了。

不曾想,皇帝与王导却是反应平平。

皇帝了解到事情来龙去脉后,愣了片刻忽然忍不住轻笑出声,对着堂下几位夫子道:“不过两人儿戏,你们倒是当真了。”

听闻此事的王导更是连眉头都没皱个一下,吃惊都懒得吃惊,知子莫若父,他太清楚自己那儿子是个什么德性了。龙阳?不会的,王悦那心性最多就随便玩玩,过两日又换了新鲜花样,而司马绍又是个什么性子?司马绍会跟王悦玩龙阳?满大街的人都要笑死了。

皇帝与王导两人都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听过笑了就过了,但是太学的几位夫子真是坐立难安啊。若是单司马绍或是单王悦玩龙阳那也就罢了,可这两人居然凑到一块去了,太学的夫子们午夜梦回都是吓醒的,这事儿实在是让人不放心,这两人一位是大晋朝未来的皇帝,一个是琅玡王家未来的家主,若是真的出了岔子,他们这些教书的,以死谢罪都不够。

这事儿皇帝不管,王导也不管,夫子们商量良久,决定还是找个夫子去和那位王家小世子谈谈,给他讲讲道理,讲讲规矩,讲讲尊卑秩序。话是这么说,可其实谁都不太敢去,那位曾经执掌刑狱的刘隗刘夫子倒是想去,诸位夫子看着他那副要杀人的脸色吓得赶紧把他给拦住了,最终兜兜转转的,众人的视线落在了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人身上。

“谢大公子,你年纪轻,说出来的话他们小辈听得进去些,陈郡谢氏家风清正,大公子更是作风清端,若是由大公子出面同两位世子谈谈,说出来的话必然令人信服,不知大公子意下如何?”

谢景沉默了许久,轻轻点了下头。

太学的偏殿,王悦坐在了案上,手里转着块白玉佩,神色相当不耐。脚步声响起来,他皱着眉随意地抬头看了眼,手中的玉佩差一点脱落。

这不是那个一天到晚端着架子装清高的那谁吗?

王悦有些没想到。

谢景走进去,看着呆愣住了的王悦,从一旁的另一方案几上给王悦倒了杯茶,轻轻递过去。

王悦没去接,“不了,你自己留着喝吧!”王悦压住了心里的异样,他真不知道为什么,他瞧见这个人他心里就开始抖,说起来自己也没得罪过他,两人之间也没过节,王悦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他莫名没怎么敢多看他,别开了视线冷冷道:“找我什么事?”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你今年十五了。”

王悦下意识觉得谢景是在问他,点了下头,他手里轻轻转着白玉佩,捏着玄黑色绳子的手有些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谢景看了眼那白玉佩,最终视线落在王悦转着白玉佩的手,他太熟悉王悦了,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心里害怕。

王悦看这人半天都没说话,慢慢攥紧了手中玉佩的绳子,他忽然开口道:“夫子,你有话便说,把我喊过来又晾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拿我寻开心呢?”

“世子近来与太子殿下交往甚密。”

王悦笑了下,“关你何事?我和他一直都这样。”他回头看了眼谢景,“上回在太学大殿里我讲得不够清楚?皇帝都不管了,你们还抓着不放,闲出毛病了?”

谢景望着他,“风声嘈杂,世子与太子殿下当注意言行。”

王悦从语气里听不出对方的情绪,他垂眸片刻,忽然笑了下,“夫子,我说过了,这是我的事。”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怕的,他是琅玡王家的世子,小时候害怕就算了,这会儿再输了气势简直对不起他这狼藉名声,王悦心里胡乱地想着,攥着绳子的手越来越紧。

谢景望着低着头的王悦,“无心之举有时也会招惹事端,你认为这是你个人的事,殊不知你和他都不是一般人。”

“我说了八百遍了!小事!我和司马绍闹着玩而已,皇帝和王导都不管了!”王悦他想不明白这帮人是整日吃饱了没事儿干还是咋的啊?真这么清闲,你们学学人嵇康去打铁啊,学学人隐士去种田啊!抓着他和司马绍不放做什么?

谢景缓缓道:“有些事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简单。”

王悦一听这语调就受不了了,他问道:“行,给个痛快话!今天你找我来是打算断我的罪?还是要干什么?你要打我啊!”

谢景:“只是与你聊聊。”

王悦听了想吐血,这人故意针对他吧?他肯定,若是换个夫子,要训话绝对是去找司马绍而不是来找他。王悦想了想,开口道:“夫子,你要讲大道理,我们商量一下,你去对着司马绍讲成不?我读书少,我烂泥我扶不上墙,我就一草包,你饶了我成吧?司马绍读书多,他肯定听得进去,你有何想聊的只管跟他去聊!”

谢景看着满脸痛苦神色的王悦,“他的事与我无关。”

“那我的事也与你无关啊!”王悦简直无语了,你谁啊?哪冒出来的啊?他仰头看着谢景,“夫子,你是叫谢陈郡吧,谢夫子,你去找司马绍吧!真的,你不知道,他特别欣赏你,说你是江东世家公子之首,说你温文尔雅,说你学识过人,真的!他很是仰慕你,你去和他聊吧!你饶了我!”

王悦忍不住开口求饶,他平日里不至于这么怂,但对着谢陈郡,他只有四个字:敬而远之。

他不是很想跟这人打交道,不然这些年两人同在太学,他也不至于躲瘟疫似的躲着他。

王悦忍不住抬头看着没有说话的谢景,“夫子,你放我一马成吗?这件事就这么放过去吧!不要再提了!”王悦看着明显无动于衷的谢景,忍不住低头骂道:“你到底想如何?”

谢景看着低头撑着额头的王悦,“你总要学着适应我。”

“我为何要适应你?”王悦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谢景,我躲着你都来不及我还适应你?当我傻啊!王悦觉得谢陈郡这人挺好笑的。

谢景从地上捡起王悦抓头发时从他手中掉落的白玉佩,抬手轻轻递了过去,“你渐渐弱冠成人,许多事你总归要学着适应,你不是个孩子了。”

王悦一把从他手中将自己的玉佩拿回来,攥在了手心里没说话,他相当无语。他从来没和谢陈郡说过什么,今日下来,他觉得谢陈郡这人好像不喜欢说人话。

两人一时陷入了僵局。

王悦攥着那玉佩半天,忽然就豁出去了!他抬头定定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夫子,即便说我与太子之间真有些什么,那也轮不着夫子你来过问吧?我指不定我就好龙阳这一口,我就乐意找司马绍,怎么了?你能如何?骂死我啊?”王悦觉得跟谢陈郡讲道理他肯定输,他还不如撒泼打滚,谢陈郡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得来他眼前装圣贤,那就别怪他耍无赖。

谢景沉默了片刻,他垂眸望着坐在案上的王悦,“你与他之间有悖于君臣纲常,没人容得下。”他低声道,“你年纪尚小。”

王悦直接给听笑了,“我跟司马绍有悖于君臣纲常?那要不这样,夫子,我看你挺忠君爱国的,咱们俩试试?”他伸手啪的一下抓了荡在空中的玉佩,仰着头看向谢景,“如何?”

谢景望着他,忽然就久久都没有说话。

王悦看着谢景那脸色,终于笑开了,“夫子,玩笑而已!瞧给你吓的!弟子怎敢拖着夫子乱伦?万一夫子要上吊我可拽不住。”

见谢景没说话,王悦心情大好,他拂袖起身,“夫子,记住了!有些事不该你管,便不要操心,本世子出了名的乖张顽劣,不比殿下那般讲道理,本世子能干出什么事本世子自己都算不到,今日这席话本世子权当没听过,本世子喊你一声夫子,还望夫子好自为之。”

王悦的意思很清楚:谢陈郡你高抬贵手别再玩我,把我逼急了,大不了我拖你下水,咱们同归于尽算了!

王悦说完这一句话,转身往外走,他一路走出了大殿,没有回头。

站在原地良久,谢景缓缓地敛了眼中的情绪。他没说话。

王悦出了门,整个人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果然对着谢陈郡这种所谓君子耍无赖就是爽!只可惜当时没看清谢陈郡的脸,谢陈郡一准吓得不轻,脸色定然很好看,真是可惜了!王悦觉得自己当时就该盯着他多看会儿,还能多吓唬吓唬他!这事儿给谢陈郡留下的印象越深越好,最好让谢陈郡以后一见着他就想到乱伦,恶心也活活恶心死他。

王悦只要一想到谢陈郡那张脸素来刷了寒霜的脸上露出其他的表情,他便很想笑。

他转身去找司马绍,想和他说说这事儿,走到了一半忽然记起来这人今日朝中有事,他于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城南。

王悦去喝酒了。

他一个人晃去了歌姬坊,在诸多寻欢作乐的世家公子中,王悦确实是股清流,他来歌姬坊就是为了喝酒。歌姬?琅玡王家多的是!王悦看上的从来就是歌姬坊的酒。

风尘中的酒似乎比别处更香醇,喝多了给人以横死温柔乡的错觉,最适合王悦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了。

单间里点着安神香,竹枝屏风前摆了张梨花木桌案,王悦和往前一样,一个人喝多了,自己就闻着袖子的酒香趴在案上就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

王悦半梦半醒间隐隐约约有动静,皱着眉抬头看去,却看不清面前人的样子,他抬手慢慢地扶住额头,以为进来收拾的下人,他像往常一样随手从兜里把所有的钱掏出来往前一推,自己趴在桌案上又睡了。

王悦刚睡还没一会儿,又被吵醒了。

男人坐在他身边,伸出修长的手掰着他下巴,他望着神志不清的王悦,眼中一点点暗下去。

王悦不耐烦了,半天挣扎不开那人的手,他摇着头,不耐地骂了一句“放开!”

谢景静静看着他,手轻轻捏着他的下巴一点点用力,眼神渐渐变得淡漠。王悦别说是喝醉了,就是最能闹腾的时候都不是他的对手,王悦有几斤几两他太清楚了,王悦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王悦感觉到疼了,神志似乎清醒了一瞬,可在看清面前人的面容之前他又陷入了混沌之中,他摇着头,红着眼睛用力地去掰这人的手,嘴里含糊地骂着人。明显是真的有些疼。

谢景没松手,也没继续用力,就这么低头静静看着他。

他红着眼,费力地去辨认面前的人。

谢景终于松开了捏着王悦下巴的手,手指轻轻抹了下王悦嘴角的津液,他摸着王悦的头发,低头看着他。

王悦猛地松了口气,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下巴,也不知道是醉的还是疼的,下巴都快没知觉了,他仰头看着谢景,眼中却没有焦距,他低声问道:“找死啊?”

谢景望着醉得神志不清的王悦,淡漠问道:“你怕我?”

王悦喝醉了依旧很有骨气,“怕谁?”他挑了下眉,一脸的盛气凌人。

谢景的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低声问道:“那为何躲着我?”

王悦眼中的轻蔑毫不掩饰,向来都是他横着走,别人躲着他,他哪里会躲着别人?他要笑死了。

谢景看着王悦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袖子,抓着揉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松开了,他跌跌撞撞地扶着桌案要起身。

谢景抬眸望着他,看着他费尽全力地想要站起来,却忽然膝盖一软摔了下来,谢景伸出手一把拦腰揽住了他,将人往自己的怀中带了下。

王悦没摔疼,但是有些摔愣了,他微微侧着头看着谢景,眼睛睁得挺圆,“你……”

谢景揽着他的腰,手上一点点用力,将人扣在了怀中。他清晰地感觉到王悦的挣扎与颤抖,他没松手。

王悦不知道自己陷入了一种什么境地,他挣扎只是因为喘不上气了,他浑身颤抖着去推谢景,“放开!”他低声地喝斥,声音却几不可闻,他发现自己的喉咙沙哑了,几乎发不出声音。

谢景稍微松开了些,抬手轻轻摸着王悦的头发,视线落在他的脸上,眼中渐渐地就暗了下去。

王悦莫名的一愣,原来用力地掰着谢景的手也松了力道,他看着越来越近的脸彻底的愣住了。

谢景扶着王悦的脑袋,却在吻上王悦的前一瞬间忽然停住了,“十五岁。”他摸着王悦的头发深深地看着他,低低地念了一句,声音像是叹息。

王悦怔怔地望着他,恍惚间,依旧是故人温柔。

谢景离开了些,抬起手,一点点仔细地擦着他脸上的酒水,他低声道:“睡吧。”

那两个字轻轻落在耳边,王悦的心忽然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他一把伸手抓住了面前人的胳膊,眼前却渐渐混沌起来,他费力地睁开眼想要看清楚,下一刻却是醉意裹挟着黑暗汹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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