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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打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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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悦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大器晚成的人,打小他就对自己特别自信。

王导与曹淑俩都快活成人精了,不曾想竟然被王悦给忽悠了,他们真的相信了王悦真的是个大器晚成的人,对王悦一直疏于管教,后来老夫妻俩的肠子都悔青了。

王悦九岁时,眉清目秀得像个小姑娘,乍一眼看去灵气逼人,实则就是个草包,还是那种贼能折腾的草包。

自北土战乱以来,教化时兴时废,王导自过江之后,在江东大力兴学、主张教化兴邦,江东各地纷纷响应,一时之间学堂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王导与琅玡王司马睿在建康城鸡笼山设立“建康太学”,为江东最高学府,下设国子祭酒、博士、助教等职位,开创了西晋末年东晋初年江东的尚学之风。

王丞相身体力行,把自家的草包送入了建康太学,为建康城里头的士族做了个表率,自此,许多大臣纷纷把家中子弟送入太学。

王悦九岁时头一次进建康太学,在那之前他都是跟着家中十几位夫子学书的,每日马马虎虎混日子罢了,他也没想到,王导真的会把他送外头去读书。

只有苍天知道王悦究竟有多讨厌读书。

建康太学的门槛很高,里头读书的大多是些侍郎、中庶子之类的年轻官员,这些年轻官员大多家世显赫,在里头读个两年书,有事没事儿跟夫子们讲经论道唠唠嗑,混个好名声,一出来便可平步青云。太学这地方说白了原先就是建康士族给家中子弟养名声的,后来渐渐演变成建康士族拉拢人心的手段之一,还另设了童学,几个同样出身的小孩间放在一起培养同窗之谊,里头的门道就连小孩自己都懂。

王悦进太学的时候快十岁了,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心正是最野的时候。

他去太学前的一夜,王导夫妇知道自家儿子乖戾,怕他在太学不服管教,又怕他在外头仗势欺人,夫妻俩商量过后决定好好警告王悦一番。

大晚上的,王悦脱了衣服正打算躺在床上准备睡觉,莫名其妙就被人拽祠堂去了,他跪在那儿一头雾水,连头发都是乱蓬蓬的。

“我、我没犯事啊?”他望着站在那儿翻着王氏家训王导与曹淑,又看了眼一旁下人呈上来的脖子粗细的家规,忽然就惊得汗毛倒竖,这干啥?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他忙对着曹淑道:“我最近真没犯事啊!”

“你明日就要去太学读书,你平时骄纵跋扈惯了,没人说你,可今时不比往日,今夜在祖宗面前,要教教你尊师重道的规矩,免得你到时候闹出事,让人笑话我王家家风。”

王悦听完之后,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惊呆了。

还能这样?

王悦连个垫子都没有,跪在地上硬是听两人讲了大半个晚上的“尊师重道”、“侍师如父”、“贵师重傅”,等他终于如获大赦般起身的时候,膝盖已经彻底没了知觉,他腿一软又给跪了回去,抬头时却仍是要坚强地装出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对着喋喋不休的曹淑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知道!”

那一晚过后,王悦这辈子都不想读书了。

次日一大清早,晃晃悠悠的马车朝着鸡笼山下的太学驶去,王悦躺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他食指系着块白玉佩,此时他正在揪着那绳子不停地转那玉佩,心情很是微妙。

在黑不隆冬的祠堂对着一大片死人牌位被亲爹娘吓唬了一晚上,王悦有些吓懵了,这太学的夫子也不知是何方豺狼虎豹,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不是送死去吗?

抵达太学前,他仰头看了会儿门口那牌匾,没走进去,反而慢慢地蹲下了。

人来人往的太学大门口,他盯着那对石狮子,就这么蹲下和它们俩大眼对小眼,他手里依旧转着白玉佩,蹲了半天,抬头又看了眼头顶的牌匾。

王悦拧着眉抬手轻轻抓了把头发。

他就是忽然不想上学了。

回去是不可能的,王导和曹淑非得骂死他,气极了说不定还要打他,一走了之也是不可能的,他走哪去啊?王悦蹲在地上,抬手轻轻扶住了额头,手里的玉佩转的更快了。王悦后悔了,他早知道就不该出门。

蹲了小半个时辰吧,面前那块土都快被他用手指抠出个小坑来了,他忽然刷得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算了!”王悦仰头那匾,一脸慷慨就义的壮烈,“上就上!”

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王悦拍了拍手上的泥灰,一把抓住了手里荡出去的玉佩,扬头就往里头走。

一直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望着他的年轻夫子看见这一幕,忽然极轻地笑了下,他跟了上去。

进去之后,王悦意外地觉得这地方还挺不错的,依山傍水,正门进去后,抬头便可瞧见一块写满了字的大碑,绕过碑,可瞧见大殿林立,背后倚靠着巍巍云山,视野开阔,气象极广,王悦走在里头可以依稀听见不远处传来琅琅读书声,他沿着小路逛了一圈。

偏殿的布置也不俗,茂林修竹衬着碧瓦白墙,水声叮当,到处都是对联,一眼看去全是字。

比起琅玡王家来,这地方少了点贵气与风流,多了份儒雅与清正,王悦正站在门口好奇地四下打量着,没想到背后走出来个人,两人咣当一下撞上了。

“谁啊?!”王悦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回身看向那与他相撞的少年。

司马绍走得太急,没留意大门口站了个人,他被撞得退了一步,手刮到了门框一阵刺痛,他皱了下眉,抬头望了眼前的人一眼。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和他差不多年纪,眉清目秀,穿着件颜色极正的朱衣,手里转着块白玉吊坠,一身吊儿郎当的气质,这建康城满大街都是有权有势的人,但是敢穿朱衣的子弟绝不多见,他下意识多看了他一眼,是个很眼生的少年,身边没有侍从跟着。

王悦也在打量面前的人,和司马绍不一样,他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紫衣紫绶,那不就是皇族子弟?他的眉毛极轻地抽了下,“你是皇族子弟?”余光瞥见这少年的手似乎在流血,他微微一愣,立刻撇清自己道:“这伤不是我打的啊!”言下之意别赖我头上。

“嗯。”司马绍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擦伤,抹了把血,“是我撞着你了,失礼。”说完这一句,他越过王悦往外走。

王悦回过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相当诧异,呀,这没想到还挺讲道理的嘛!他忍不住多盯了那少年的背影多看了会儿,真是越看越觉得熟悉。他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人似的。

想了半天,王悦转着白玉佩的手猛地一停,“那不是琅玡王的大儿子吗?”

这人是琅玡王世子啊!

难怪他觉得眼熟了!小时候在王家见过很多次啊!那小孩幼年时跟在琅玡王后头,三天两头往王家跑,他见得多了,自然眼熟,不过两人从未说上过话,那小孩不管到哪儿身边总是一大群侍从护卫围着,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每次王导让他去和那小孩处处,他就装病拒绝,王导怕他打人,于是回回都作罢。

王悦知道自己的父亲因为战功封武通侯,所以大家喊他一声世子,但是正儿八经算起来,那一位才是江东真正的世子,说不准以后还得变太子。

今日一看,跟小时候感觉差不多,还挺知书达理的嘛,像个小姑娘。

王悦胡乱地想着,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高高兴兴地往院子里头走,刚走没两步,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来,他回头看了眼,眼睛一下子直了。

谢景静静地望着他。

王悦一眼看去,觉得眼前这人太好看了!真的太好看了!直接给他看得一晃神,可下一刻他的视线就给面前人的衣服给吸引了。

竟然是个夫子?!

王悦心中震惊不已,他还以为这太学的夫子都是七八十岁的老学究,至少也得是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居然还有这么年纪轻轻就想不开的?真是白瞎了这人这一副仪表堂堂的样子,居然是个夫子?王悦顿时没了兴趣,多好看也没了兴趣,他看着谢景,满脑子都是昨晚曹淑一板一眼地对着他念“尊师重道”、“侍师如父”的声音。

果然再好的兴致也给这一夜的教训败干净了。

他百无聊赖地转着白玉佩,谨记教诲,懒洋洋地对着面前的人打了个毕恭毕敬的招呼,“夫子早啊,我新来的。”

谢景望着他手中转着的白玉佩,随即又看向王悦。他看着王悦在这太学里头磨磨蹭蹭瞎溜达半天了。

“想去哪?我带你过去。”

王悦抬眸望着他,不知道怎么的,他原先觉得这人好看,可多看两眼,总觉得心里头不舒服。眼前的人玄衣广袖,儒雅非常,可莫名就是让人喜欢不起来。他顿了片刻,开口道:“不了夫子,这点事哪里敢劳烦你,我自己去。”

他朝谢景摆了下手,抓了玉佩转身就走。

谢景站在他身后望着他,视线微微一顿。少年负着手往前走,食指上随意地勾着枚白玉吊坠,一身朱衣极为张扬不驯,他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有跟上去。

王悦走出去大老远,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眼,瞧见那人还站在原地,心里头突然就一阵不舒服。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谁啊?

要按平时王家世子的路数,他此时该冲过去撂一句“你瞅谁?”,但如今这地方不是他的地盘,王悦是个相当识时务的人,没拎清楚情况时没有轻举妄动,他对着那人礼貌地笑笑,然后转身快走了两步,避瘟疫似的赶紧跑开了。

夫子了不起啊?

王悦一路跑到了大殿里头,也没管地方是不是对了,跑累了随便找间屋子,伸手啪一下将门推开了。

屋子里清一色全是穿着青色学子服的公卿少年,所有人都一齐抬头望向他,原本书声琅琅的屋子里一下子安静异常,王悦抓着那玉佩在众人的注目下愣了会儿,忽然觉得他喜欢上这地方了。

这么多人啊!这得多热闹啊?王悦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

这日子有盼头了!

朱衣的少年倚着门框自报了家门,他一字一句朗声道:“琅玡王长豫,诸位今后多指教。”

屋子里静了片刻,猛地惊起一片哗然。

王悦迅速适应了学堂生活。他原本以为读书的日子会异常无聊,没想到天高皇帝远,这里的日子比起待在王家待在王导和曹淑的眼皮子底下,那是太舒服了!他现在简直就是日日快活似神仙啊!

没人敢管他啊!

谁敢管琅玡王家的世子?他在这太学里头别说是横着走了,他就是转着圈走都没人敢说他一句不是啊!背书?他稍微皱一下眉头,一屋子的世家公卿子弟争先恐后地给他递纸条!不想听课?摔了书直接出门上街浪啊!全太学的夫子学生都围着他转,就盼着王家小世子在太学吃好喝好玩好,他一个不高兴了,夫子的脸色都开始发白。

王悦觉得,他真是该早点来上学,这么爽的好事儿,他竟然今天才遇上,吃亏了吃亏了!亏大发了!

王悦在太学没两天就有了一大堆狐朋狗友,每日出门呼朋引伴的,到哪儿哪里就乌烟瘴气,王悦无所谓啊,天大地大老子最大,活着什么事儿最重要?老子高兴,老子乐意。

没日没夜地浪了两个多月后,王悦在太学声名远播,这下谁都知道琅玡王家世子究竟是副什么德性了,无数人为了讨好王悦每日撺掇着他使劲儿闹,王悦玩得不亦乐乎,几个月下来,朋友满地走,兄弟多如狗。可实际上太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王家世子就一草包,还贼好忽悠。

王悦偶尔听见过别人在背后嚼他舌根,骂他是草包废物,他津津有味地听了大半天,对方一回头瞧见他,脸色都吓白了,他对着他们笑笑,转头又是玩命儿地浪。

王悦自己玩得可高兴了,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新鲜劲儿开始过去了。

人爽得多了,也就不觉得如何爽了,山珍海味吃多了都会腻味,舒坦的日子过久了人也会空虚,王悦开始渐渐觉得无聊。阿谀奉承的话他打小就开始听,听得多了,其实也没多大意思,这帮公卿子弟为他鞍前马后的殷勤样子,看多了也会觉得烦躁,偶尔想读两页书,又是真的读不进去,这一下子,日子忽然就变得难熬了。尤其对比之前那段逍遥日子,他现在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啊。

王悦是个挺能来事儿的人,无聊了,他就自己开始找乐子。

他在太学里头转了一大圈,最后把视线投向了隔壁殿里安静读书的琅玡王世子殿下。

司马绍这个人不简单啊。

他能连续坐在案前读上一天的书,屁股一寸都不挪,功力之深厚看得王悦叹为观止。王悦忍不住想,如果此时此刻突如其来一道雷把司马绍的屋子劈塌了,这个人他知不知道跑。王悦坐在墙头盯着房间里头安静读书的司马绍看了很久,觉得他应该不会跑,按司马绍这性子,他大概会读着圣贤书然后从容赴死吧。

这人他很有可能是读书读得脑袋傻掉了啊!

王悦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但是他没能去招惹司马绍,倒不是司马绍不搭理他,而是因为每次他只要稍微表现地主动了一些,专门教司马绍的几位夫子就会如临大敌,一副壮士断腕比干剖心的刚烈样子,好像下一刻就要当着王悦的面触柱而死,血溅五步之内,总之决不让他把未来的江东之主往阴沟里带!

王悦到底还小,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夫子当着他的面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他第一次看见这阵仗,说实话心里是有些害怕的。

干啥?这干啥呢?

他不就是想带着司马绍玩一玩,一群老夫子搞得他像个老流氓要强。暴司马绍那个黄花大闺女一样,他心里也不爽,凭啥啊?琅玡王世子金子做的碰不得啊?

偏要碰!

然后王悦把司马绍给当众打了一顿。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太学里头专门有一课是教骑射的,王悦每日蹲在司马绍的墙头伺机而动,当瞧见那小公主似的琅玡王世子穿了劲装出门,他觉得时机成熟了。趁此机会,几个老学究不在,他去勾搭司马绍,将人一举拿下,于是他偷偷跟着一无所知的司马绍去了训练场。

王悦进去后,却发现司马绍不见了。

他在训练场里头四下找了圈,没找见人,傻眼了,正好看见不远处庾家大公子庾亮拉弓射箭,他眼睛一亮,猛地朝他喊道:“庾元规!你瞧见了司马绍吗?他人怎么不见了?我找他来着!”

庾亮闻声看了眼朝他走过来的王悦,脸色突然刷地一白,猛地吼道:“小心箭!”

王悦正穿过训练场,闻声一愣,扭头看去。

在左侧训练场尽头刚射出一箭的司马绍看着那忽然走进他视野的王悦,勾着弦的手指却已经松开了,他眼睛猛地睁大了,“王长豫!让开!”

王悦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下一刻,他感觉腰被人紧紧地揽住了,他整个人被往后卷,有人将他一把护在了怀中,在呆愣中,王悦听见长箭呼啸而过的声音。

“没事吧?”那人低头看着他,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悦愣愣地抬头看着抱着自己的人,感觉到头发一松,发带似乎被这人情急之下拽脱了。过了好半天,他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猛地一下睁大了眼,惊魂未定道:“没、没事。”

谢景盯着王悦的脸,终于忍不住摸了下他的头发,手有些微微的颤抖,“没事就好。”

瞧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所有人全都朝着这里飞奔而来,司马绍与庾亮跑在最前头。

尤其是司马绍,他握着弓的手都在抖,脸色刷白,“王长豫,你没事吧?”

王悦从谢景的怀中轻轻挣出来,看了谢景一眼,从他的手中把发带拿了回来,他盯着这人,好半天才僵硬说了一句,“多谢夫子。”

谢景看着他没说话。

王悦扭头看向脸色惨白的司马绍,大声道:“我没事啊!都围过来干什么?我没事,没事儿!屁大点事儿!”他去捋手里头的发带,手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司马绍本来以为他要射中王悦了,闻声猛地松了口气,弯下去腰去,下一刻他忽然却瞧着那站在谢景跟前披散着头发的王悦愣住了,王悦本来就比一般的小孩瘦小一些,眉目又长得极清秀,披着头发的样子像极了小姑娘,司马绍脱口便是极诧异的一句,“你是个女儿家?”

所有人都盯着王悦猛看,王悦捋着朱红色发带的手一顿,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司马绍。

那一瞬间,整个训练场地都安静了。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太阳穴绽着青筋的王悦已经卷着袖子奔着司马绍就去了。谢景伸手去拉王悦,手抓了个空。

“你再说一遍?!”

匆匆赶到的夫子们看着训练场上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颤颤巍巍道:“使、使不得!使不得的!”

那一天,当着整个训练场所有夫子学生的面,王悦把司马绍给干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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