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萧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忽然避开了沈栖姻的视线。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她的目光微微偏移,从他脸上戴的面具,转而落到了他的耳朵上,果然见嫣红一片。
瞬间就悟了。
她抿了抿唇,细密浓黑的睫毛微微垂下:“我想知道,武安侯府是否丢失过孩子?”
话落,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沈栖姻疑惑地抬眸看去。
萧琰一如平日般冷着脸,可她总觉得他此刻的清冷与往常不同。
片刻之后,他才回答:“不曾听闻此事。”
闻言,沈栖姻目露深思。
萧琰都不知道的事,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还是说……
他当时年纪尚小,因此才不知情?
萧琰:“为何这样问?”
他既问,沈栖姻自然不会隐瞒,便将魏老夫人问自己的那些话一一复述给了他,末了还附带上自己对此事的猜测:“瞧老夫人的态度,似乎是错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是以我才猜测,是侯府丢过孩子。”
萧琰沉吟道:“武安侯府在这一辈中,就只有三个孩子。”
“长子魏玄,是武安侯第一任妻子所生。”
“她亡故后,武安侯迎娶了现如今的侯爷夫人,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次女魏芊荇,三子魏恒。”
沈栖姻点头道:“你既如此说,那想来是我误会了。”
谁知萧琰却又忽然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
“武安侯还有一个妹妹,据说当年远嫁乾州,育有一女,但不幸早夭。”
“既是早夭,魏老夫人原没理由将我认作她。”
更重要的是,她分明有爹有娘啊!
虽然还不如没有。
横竖都说不通,沈栖姻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没再纠结。
萧琰也无意再提,而是说:“第二个问题。”
沈姑娘心里“咦”了一下,怎么觉得这人比自己还积极的样子呢?
迎视上萧琰微微发亮的眸子,沈栖姻顿觉压力倍增。
思虑再三,方才犹豫道:“大人似乎在收集各色笛子,我便有些好奇,那些笛子的主人都很痛快的就答应卖了吗?”
“有没有那种宁舍千金,也不卖笛子的?”
“你……”萧琰皱眉,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嗯?”
“你就是要问我这个?”
“不、不可以吗?”她忽然有点不确定了。
“……可以。”萧琰垂下眼睫,掩住失落,却还是答曰:“是有过那种情况,怎么了?”
“那大人是如何做的?”
“不如何做,他不卖便算了。”
沈栖姻刚想松一口气,结果又听他意味深长地来了句:“笛子而已,又不是人。”
她感觉他话里有话,不由得攥住衣袖,故作轻松地问:“是人的话,怎样?”
“是人的话,不择手段。”千鹰卫想抓的人,就没有抓不到的!
沈栖姻听得有些心惊。
萧琰搭在膝上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见她沉默着不再开口,便不由得握紧,问:“还有其他想要问我的吗?”
“没了。”
“……哦。”
默然一瞬,萧琰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几张纸来:“你看看这个。”
沈栖姻接过,见是几座宅邸的图样。
萧琰又道:“听熊鹿说,你要买宅子。”
“这几处的宅邸都还不错,位置好,价钱也公道,而且屋宇甚新,无需翻修,只消着人打扫一番便可入住。”
沈栖姻一一翻看过去,越看眼睛越亮。
萧琰帮她挑的这几处宅子完全符合她的喜好,只是这价钱嘛……
“不知这些要多少银子?”
“一百两。”
“一百两?!”沈栖姻震惊不已。
“太贵了?”萧琰果断改口:“那五十两。”
“……”
她看起来像魏玄那么蠢吗?
这么大的宅子,还位处闹市,少说也得四五百两银子,怎么可能卖出一百两这种价钱!
而萧琰对此给出的解释是:“屋主急着出手。”
沈栖姻捻开手里的几张纸:“五个宅子的屋主都急着出手?”
“嗯……”眨了一下眼睛,萧琰语气认真地说:“无巧不成书。”
沈栖姻:“……”
虽然,但是,这人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
“劳大人费心了,那我回去同忍冬商量一下,看她喜欢哪一个。”萧琰既有心示好,她承他这份情就是了。
左右打从她决定抱他这条大腿开始,他们之间就不可能是泾渭分明的。
二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话。
沈栖姻原以为萧琰会继续昨日的话题,他方才的那句“不择手段”也已经让她做出了决定,想好了应对之策,谁知等了半晌,那人就只是看着他,只字不提。
见状,她便告辞道:“想必大人还有公事要忙,我就先不打扰了。”
萧琰薄唇微动,欲言又止。
一直到沈栖姻起身离开,他都含辞未吐,眉心微沉。
他不是已经告诉她自己的表字了吗?
她怎么还一口一个“大人”地唤自己?那样生分……
他不喜欢。
沈栖姻哪知道萧琰这弯弯绕绕的别扭心思,将那几所宅子的图样收好,她便坐上马车回了广仁堂。
走进医馆的时候,她意外见到了一位故人。
那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子,鬓发斑白,身材消瘦,模样倒还周正,料想年少时应当长得不算难看。
他接过春生递过来的药,再一次和旁边的大壮确定道:“大夫啊,这药便能治好我孙子的病了吗?”
大壮点头:“只是水土不服,喝服汤药便会好了。”
“好好好,那我就放心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大壮点头致意:“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沈栖姻背对着他,装作抓药的样子,余光却一直在瞄着他的动静。
等他几时走了,她方才转过身来。
望着那老者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她的眼中不觉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郭桉……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上京了。
这回可热闹了。
想到什么,沈栖姻对大壮道:“师兄,我有事出去一下。”
她原本是想去找戴嬷嬷,再问一下她祖母和郭桉之间的一些细节,谁知经过一个胡同的时候,竟在一个小院门前撞见了本该在太医院当值的沈苍!
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
虽是粗布罗衫,却难掩动人气韵。
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纤腰袅娜,燕懒莺慵。
一开口,声音也是别样的婉转柔情:“外头才刚下了雨,保不齐待会儿还要下,还是带着伞吧,仔细淋了雨着凉。”
那女子说着,双手捧着伞奉上。
沈苍接过时,却顺势握住了她的细嫩柔荑,孟浪道:“若冻坏了,可要婉娘拿酒给我擦身子退热。”
“讨厌——”被唤“婉娘”的女子臊得脸通红,跺着脚,一记粉拳捶在了沈苍的心口,娇嗔道:“别油嘴滑舌的了,快些去吧。”
“那我明日再来。”
“我等你。”
“噢对了!”沈苍忽然想起了什么,自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来,塞进了婉娘手里,道:“这些银子你拿着,花完了再与我说,我再给你。”
婉娘却推拒:“我不要你的钱……”
“不准不要!”沈苍忽然板起脸,霸道得不行:“你我夫妻,你不花我的花谁的?”
“难道我会让自己的女人缺银子花吗?”
“再说了,我有的是钱,不差这些,你安心用就是了。”
闻言,婉娘这才收了。
二人摸摸搜搜的,又说了几句话,好生恋恋不舍。
可就在沈苍转身离开之际,那脉脉柔情却顿时被惊得烟消云散!
几步之外的转角处,沈栖姻背着药箱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面上挂着一丝浅笑,看得沈苍头皮发麻,只觉得毛骨悚然。
四目相对,她不退反进。
她先是打量了两眼那个婉娘,而后才又将视线落回到了沈苍的身上,秀眉微挑,她意味不明地来了句:“父亲这是……过上啦?”
沈苍的心“突突“地跳,拧眉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上门看诊啊。”沈栖姻拍了拍身侧挎着的药箱:“不想这么巧,居然遇见了父亲。”
她特意带着药箱,就是以防路上碰到认识的人不好遮掩。
没想到,还真就派上了用场。
沈苍也没怀疑,只是眯了眯眼睛,语气危险地说道:“今日的事儿,你回府若敢提一个字,看我不打折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