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之际,一只纤细莹白的手扣住了忍冬的手腕,阻止了她喝姜汤的动作。
忍冬惊讶道:“小姐怎么醒了?!可是奴婢说话吵到您了?”
“不是你的错。”是另一个人的锅。
沈栖姻看向故作镇定的半夏,凉声问她:“这么晚了不去睡觉,来这做什么?”
“奴婢……想着天凉了,便来给忍冬送碗姜茶驱寒……”
“难为你有心。”
“这都是奴婢身为大丫鬟应该做的,监管好这些小丫头,也好让她们更好的伺候您。”
“你也辛苦了,我看这碗姜茶,还是赏给你吧。”话落,沈栖姻从忍冬手里接过碗,递到半夏面前,直怼到她脸上。
半夏顿时色变!
她忙低下头去,慌张道:“……今、今夜是忍冬值夜,奴婢恐她冷,所以才给她熬的,奴婢若喝了怕是就浪费了。”
“怕浪费啊?”沈栖姻一副“这好办”的样子,说:“那今晚你上夜吧,这样就不算浪费了。”
“小姐?!”半夏满目惊惧。
沈栖姻垂眸睨着她,开口的声音愈发温柔,却听得半夏毛骨悚然:“怎么?还要我喂你?”
“……奴婢不敢。”
颤颤巍巍的接过那碗姜汤,半夏原本想装作失手打翻的样子,谁知她手刚碰到碗沿,便又听到沈栖姻说:“你可要仔细些,将碗端稳了。”
“若是不小心摔坏了,便要按照祖母定下的规矩,扣你三个月的月例来赔。”
半夏身子顿时一僵。
她的月例银子本就不多,每个月还要拿出一些去贴补家用,真要扣三个月的月钱,真真叫别过了。
无奈,她只得咬牙喝了那碗姜汤。
事到如今,忍冬也瞧出来了,那碗汤里,多半是被半夏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果然,夜里听到外面传来半夏往茅厕跑的动静,那叫一个频繁,忍冬就无比庆幸小姐及时拦住了自己。
都说好汉架不住三泡稀,更何况半夏一个半大丫头。
整个人都拉虚脱了。
翌日晨起给沈栖姻梳妆的时候,她腿抖的不行,站都要站不稳了。
不过这下倒是乖了不少,全程低眉敛目,大气都不敢出。
只是心里却在琢磨,晚点得去找老夫人一趟。
沈栖姻自然知道,自己这一番动作,半夏迟早要去老太太那儿告状的,不过她无所谓,反倒怕她不去。
如今她祖母正为了她父亲下狱的事儿焦头烂额,半夏敢拿这点子小事去烦她,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用过早膳,沈栖姻带着忍冬出了门。
行至府前,她见马车边立着一名少女,一袭缃色齐胸瑞锦襦裙,髻上簪着两朵嫩黄色的绒花,整个人俏丽难言,如迎春花般灵动可爱。
见她来了,立刻迎了上来,乖巧道:“二姐姐。”
是她的三妹妹,沈如姻。
她们姊妹四人,名字里都带个“姻”字,姻缘的姻。
长女沈念姻,是沈苍尚未娶妻时的通房丫头,后来的周姨娘所生。
次女便是沈家唯一嫡出的孩子,沈栖姻。
三女沈如姻和四女沈梦姻是一母同胞,皆由郑姨娘所出。这位姨娘,还是当初沈夫人做主给沈苍纳下的呢。
念姻、栖姻、如姻、梦姻……看似寄托了父母美好祝愿的名字,望她们觅得好姻缘不假,但并不为着她们婚后顺遂,而是想要她们招得乘龙快婿,以便日后能够帮衬她们的兄弟。
哪怕——
是为妾。
她们的姐姐沈念姻便嫁给了武安侯府的世子为妾。
沈栖姻作为一个“身体康健,能够传宗接代”的嫡女,沈苍是拉不下脸来叫她给人当妾的,是以将她许给了礼部侍郎府上的公子。
按理说,沈苍一个从五品的太医,是攀不上正三品侍郎这种亲家的。
只因那位冯公子好色成性,沈栖姻又生了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面容,两家这才结成了亲。
不过,前世在她被折磨成一个废人之后,这桩婚事便吹了。
回过神来,沈栖姻和沈如姻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马车便四平八稳地向城外驶去。
马蹄声嘀嘀嗒嗒,伴着偶尔划破晴空的雁鸣。
从沈府到静安寺,马车要走一个多时辰,沈如姻枯坐无趣,便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
“姐姐脸色不太好,可是夜里没有休息好?”
“嗯。”一想到他们就恶心得睡不着。
“姐姐可是在担心父亲?”
“嗯。”担心他不能如愿死在牢里。
“妹妹也是倍感忧心,不过听说母亲寻到了门路,但愿能有用。”
“嗯……”那不是门路,而是死路。
诧异于往日温柔娴静的沈栖姻变得异常冷漠,沈如姻试探着换了个话题:“姐姐今日的衣饰好生素雅,不似往日张扬热烈。”
沈栖姻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烟水望仙裙,玉白裙身为水,藤青披帛为烟,发间簪着一支翠色的步摇,清雅得很。
但其实,她从前只爱绯色的,红衣艳艳,美得招摇。
似乎唯有如此,爹娘才会注意到她。
如今改穿素色,也并非她想附庸风雅,而是前世她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幅景象,便是天上的那轮月,只顾照人团圆,自己却清冷寂寥,孤孤单单,和她很像。
那厢沈如姻还在叨叨咕咕地说着什么,沈栖姻却索性把眼睛一闭。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上,沈如姻都极有眼色地没再开过口。
马车临近静安寺山脚下的时候,沈栖姻忽然听到车外面马蹄声阵阵,听得人心弦紧绷。
不知是那行人催马太急,还是他们的马气势太盛,竟惊了沈家拉车的马。
马儿嘶鸣一声,不受控制地往路边一避再避。
车厢一晃,沈栖姻忙扶住车壁稳住身子。
窗边鸦青色的帘子一荡,她不经意间的一瞥,看到了车外策马而过,衣袂翻飞的一道身影。
沈栖姻抓着窗框的手猛地握紧。
那是……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前世所知,思量间,便到了地方。
静安寺依山而建,气势雄伟。
从山脚下到山门,再至寺前,青砖铺路,金叶成帷,庄严而祥和。
现今秋意正浓,不远处的枫树红了一片,血一般鲜艳。
沈栖姻姐妹二人拾阶而上。
沈如姻心诚,每走几步便要作揖拜上一拜,口中念着“保佑父亲平安归来”之类的话。
沈栖姻比她心更诚,一步一拜,心中默念:保佑父亲死在牢里。
菩萨遂了她的心愿最好。
若是不成……
那她就自己动手,毕竟求“人”不如求己。
进得寺中,只见檀香袅袅,佛像金身肃立,法相庄严。
静安寺是大寺,香火鼎盛,前来敬香祈福的人络绎不绝,多的是高门贵府的女眷,是以寺中单独辟出了寮房以供休息。
沈栖姻和沈如姻在正殿烧香祈愿后,沈如姻张罗去寮房抄经,沈栖姻便与她一道去了。
绕过回廊,步过一道拱门时,走在前面的沈如姻不小心撞到了人。
为首的少女与她们年纪相当,一身粉裙,娇俏可爱,可倨傲的眉眼却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谁这么不长眼睛?!”她一脸怒色地斥道。
沈如姻被吓得瑟缩了一下,立刻藏到了沈栖姻的身后,可怜兮兮地扯住了她的衣袖。
她一贯如此。
惹了事,便故作可怜,唬得沈栖姻为她冲锋陷阵,而她则躲在她身后坐享其成,饶有兴致地欣赏她被人议论指点的画面,末了还得来上一句“又不是我求她帮我的,谁让自己喜欢多管闲事了”。
再说那粉衣少女看到沈栖姻,神色一怔,脸上的愤怒便化为了嫌恶,语气嘲弄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一心想攀高枝儿的沈家二小姐啊。”
沈栖姻无视对方的讥讽,淡定自若。
她认得她。
礼部侍郎府上的小姐,冯衡之妹,她那无缘的小姑子,冯若滢。
“你妹妹撞到我了,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