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学子们正襟危坐。
阮凝玉却起了鸡皮疙瘩。
听到“太子”,她便恍惚地觉得自己不是谢家表姑娘,而是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个用织金堆的繁华梦。
她从一个谢府寄人篱下的表小姐,胸无点墨,初来到京城闺秀们都暗地里嘲笑她,嫌她小家子气,没有人看好她,可就是这样的她,偏偏一步步坐上了那尊贵的凤位。
这一切,全都因为她勾引了那个世间最尊贵的男人。
他并不在意她的身份,她只在意他能给她带来什么情感上的价值。
慕容深是个挑剔狂妄的男人。在他眼里,她长了张娇媚艳绝的脸蛋,身段也极佳,是书上所写的红颜祸水。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架子,会放低姿态地去取悦男人。
于是他便选择了她,这正是他们狼狈为奸的开始。
这段婚姻,不过是他们两人的利益互换。
她与慕容深夫妻十年,不知道有多少个深宫的夜里,她与慕容深相搂着入睡,彼此照顾,帝后相互扶持。
不愿被京城闺秀耻笑她这个皇后胸中无墨,于是阮凝玉在宫中观书,苦练琴棋书画,最后达到了历代皇后该有的水准。
她满足慕容深的需求,给他当个体面倾城的皇后,做那朵王朝最高贵的牡丹。
除此之外,她与他这个皇帝相敬如宾,做好一个贤德妻子的本分。
可是阮凝玉不明白,这些不都是慕容深想要的吗?
慕容深是骄狂阴狠,可越到后期,他脾气越来越差。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之后却时常跟她闹,这么大的男人了,还是一国之君,却总是跟她吵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嫌她不够关心他,连养胃粥都不是她亲手做的,又嫌她不够在意他,他去其他妃子的宫殿里,也不见她吃醋,嫌她总是冷淡着一张脸……
阮凝玉蹙了眉,明明她与他本就是权益互换才成的婚。
慕容深甩脸色,她觉得无力招架,遂也沉了脸。
那几日慕容深都回自己的承明宫睡了。
阮凝玉于是跟妃子们闲情雅致地听小曲。
直到几日后,慕容深身边的沈公公过来了。
说陛下生病了,无论太医奴婢们如何相劝,陛下就是不肯吃药……
见沈公公站在烈日下暴晒,阮凝玉还是乘坐凤辇过去了那承明宫。
方进去,就见地上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明黄的龙榻上可见被窝鼓囊了起来,那么个跟将军一样人高马大的男人就蒙在被窝里,身边还站着个端着药的宫女。
他们全都大气不敢出。
皇帝至尊高贵,建业颇多,处事也雷厉风行,可是却有时性格古怪,阴晴不定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却偶尔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然陛下这幼稚的一面,只有在皇后娘娘面前才会表露出来。
阮凝玉穿着深青祎衣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头都大了。
她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
她坐到龙榻边,男人仍背对着她,周身散发着冷气。
阮凝玉手里端着药,无奈叹了一口气,声音也是软了下去,“陛下,我知错了,你多多少少喝点药吧。”
慕容深这才身体动了动,修长的腿一下子就踢开了身上的明黄被褥,狭长邪魅的凤目挑了起来,示意要她喂。
他只穿着寝衣,四肢修长,容颜俊朗妖魅,依旧难掩他滔天的尊贵。
阮凝玉看着他这副大爷的样子,牙都要咬碎了。
她真是伺候个祖宗呢!
待哄好喂完药,慕容深又命令她在承明宫歇下。
盘龙舞凤的罗帐被宫女放下,很快只留下远处一盏宫灯亮着。
慕容深熟悉地将手放在她的腰上,一把便将她搂在怀里,男人因常年习武,身材矫健,肩膀宽大,阮凝玉在他怀里被衬得小鸟依人。
慕容深将下巴搁在她头上,很快便睡着了。
上方传来带龙涏香的呼吸声,感受他寝衣之下滚烫的体温,阮凝玉经常在三千多个的夜里感到眼皮沉重,而后跟着慕容深一起睡着……
学堂传来窸窣声,阮凝玉被惊醒了。
太子,慕容深……
“太子到!”
门外传来了太监尖锐的声音。
沈景钰对读书不感兴趣,他本来也趴在旁边睡觉的,见自己起了而身边的阮凝玉还是没动,怕她没行礼被太子殿下怪罪,便伸手想她给拉了起来。
阮凝玉被拉着进来了。
她霍然回头,仿佛是穿过了时间岁月,去看那个曾跟她当了十年夫妻的男人。
很快,太子走进来了。
对方着蓝色祥云符蝠纹锦袍,腰间悬着双龙玉佩,手里还拿着把扇子。
阮凝玉望着太子这张平庸、颧骨极高的脸,却是怔住了。
与此同时,学堂里的人齐齐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阮凝玉震惊在原地,幸好是旁边的小侯爷拉着她行礼,否则的话众目睽睽就在殿下面前失仪了。
太子弱不禁风地站在那,跟个痨病鬼一样,掩嘴疯狂咳嗽,他摆摆手,笑着示意起身。
本想跟大家多说会话的,但他身体明显不太乐观,很快就被太监搀扶到了他那个尊贵的位置。
阮凝玉还是震惊在那,眸光颤动,迟迟说不上话来。
沈景钰终于没忍住,他发现她现在有点不对劲,于是虽然别扭,还是疑惑地转头看她。
抿唇。
“你怎么了?”
“他是谁?”阮凝玉紧紧地盯着太子位置上的男人。
沈景钰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凝凝,你傻了?他是太子殿下啊。”
阮凝玉却跟失魂了一样,攥住了他的衣袖。
不!他不是太子,他不是慕容深!
前世的慕容深高大威武,生得龙章凤姿,凤目时常带着玩弄人心的戏谑,慕容太子又岂会是眼前这个痨病鬼?!
不可能。
她咬唇,“他叫什么……”
沈景钰面色古怪,太子名讳岂是可以随随便便说的,这就跟皇帝名讳不能说一样。
他想了想,还是低声道:“慕容太子,慕容昀。”
轰的一声,炸得阮凝玉的脑袋空白一片。
她后退了一步。
慕容太子……慕容昀?!
那上辈子的太子慕容深呢,那个明武皇帝呢?!
阮凝玉又问:“那太子慕容深呢?慕容深去哪了?”
“什么慕容深?没听说过。”沈景钰拧了下眉,更是不解。
沈景钰的话让她恍恍惚惚了一下午。
她坐在位置上,死死地盯着太子的身影,这张陌生的脸蛋,时不时低低的咳嗽声,让她怎么也不相信这是慕容太子!
沈景钰也不跟她闹了。
他在旁边,因为担心她,那张精致俊美的容颜也冷凝了下来,他微红的唇抿得很直。
“阮凝玉,你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阮凝玉强行让自己将目光从太子身上离开。
她强颜欢笑,“我没事。”
“你……”沈景钰担心得眉眼抖生戾气,那种熟悉的烦躁感又上来了。
少年启唇还欲说。
阮凝玉这时却转回了头,她双手环抱着自己趴在书案上,声音像闷在潮湿发霉的棉花里,“我没事,你让我一个人安静待一会吧。”
她青丝如瀑,柔软乌黑,趴在书案上背影小小的一团,气质忽然变得落寞,好像被人抛弃了一样。
沈景钰感觉心脏被刺痛了一下。
见姚明川得了蛐蛐,提着笼子便要嘻嘻哈哈地来找他,沈景钰横了他一眼,吓得姚明川不敢乱动。
沈景钰就像一座小山守护在阮凝玉的身边。
阮凝玉消化了好久,才逐渐消化掉这个事实。
前世的慕容太子慕容深消失了,变成了如今的痨病鬼慕容昀。
她有点分不清现实,不明白她究竟是重生了,还是前世的繁华云烟都是一场梦?
如果只是梦的话,那为什么她先前预测的事情都一一如前世发生了?
下课后,阮凝玉恍恍惚惚地出去透风。
这里有个皇家园林,烈日炎炎,青松翠柏,门窗水榭精致,各处都是种着奇花异草。
阮凝玉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她神色茫然,任由浅蓝色的裙裾逶迤于草地上,而她手腕上带着铃铛银镯,面若桃花,活脱脱的一个世家小姐。
远处这时传来了姚明川等纨绔的玩闹声,阮凝玉不甚在意。
于是,这几个人越玩越大,好像在踢打一个太监打扮的瘦弱少年。
姚明川狠狠地踹着眼前的太监,“弄脏了我的鞋,你赔得起么?!”
这可是他娘亲为了他上学亲手绣的云皮靴,就这么被眼前该死的奴才给踩脏了。
姚明川虽是沈景钰的发小,可是却是京城著名的纨绔。
阮凝玉蹙眉,对旁人打骂奴才的画面早已习惯,也不愿多管闲事,起身,便想去寻个安静点的地方呆着。
而这时。
姚明川眼前跪在地上的瘦弱少年却是毫无骨气,他一脸讨好谄谀,“是奴才不对,姚公子不要为了我这种下贱人气坏了身子……奴才现在就帮主子擦鞋……”
少年的声音顺着风不太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但只是听到这熟悉的音色。
阮凝玉便骤然地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