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骤然刺穿了医院原有的平静。
栗冬猛地翻身从沙发上跳下了地,只见眼前迅速闪过一道人影,是杜念已经拿着手机出去了。
栗冬心里有点打鼓,看了眼床上仍处于昏睡状态的席乐后就不放心地跟了出去。
“……你说什么?!”
栗冬刚走出病房门就听到杜念充满肃杀的声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我知道了,先别说这么多,马上送他来医院,我这就去安排。”
杜念说完挂了电话,大步流星地走过栗冬身边甩下一句:“你留下看着席乐,千万别走开,我很快回来。”
栗冬:“诶念哥!又出什么事了??”
“吴一被人捅了——”杜念回答着已经走远了。
栗冬简直要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给整懵了,他在原地站了几秒后就迅速转身回到病房里面,紧张地守在席乐身边寸步都不敢离开。
大约过了几十分钟,又或者是两个多小时,栗冬没有专门去看时间,全凭感觉,终于等到杜念面色凝重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袖子卷了老高,胳膊上还缠着绷带,衣服裤子上的血迹跟先前相比似乎又增添了些新的,明暗参差的色泽让人看着就觉得瘆得慌。
“念哥——”栗冬刚要开口就被杜念摆手阻止了。
“你自己去看吧,吴一在二零七,席音在那边。”杜念对他说话时眼睛却看着席乐。
“……知道了。”栗冬答应后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他能感觉得出来杜念此刻不是一般的疲惫。
虽说之前先是忙着赶路、又遭遇袭击、然后不眠不休地熬到现在换成谁都会累,但杜念的状态并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劳累,感觉他更像是心里有什么事,沉甸甸地坠着他往下陷。
虽然栗冬跟杜念的关系向来不算特别亲近,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又因为都喜欢跟席乐在一起的缘故他俩相处的时间还不少,说一点记挂都没有也不可能。
栗冬多少有些放心不下他,犹豫片刻还是多问了一句:“念哥你没事吧?”
“嗯?”杜念似乎刚刚在走神,听见他问顿了两秒才道:“我没事。”
“那我先去看吴一了?”栗冬指了指门口。
杜念点点头,在他正要出去时忽然又叫住他,面色难得露出几分迟疑,“等会儿我——杜之恒来了的话,过来叫我一声。”
杜局要来?栗冬心下疑惑,但看到杜念的表情他便识趣地没再问,说声“知道了”就离开了。
而在他走后,杜念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走到床边坐下,一只手抓住席乐的手,另一只手则垫在被子上,俯身将额头靠了上去。
他确实是有点累了。
他其实很想把大脑放空休息一下,然而刚刚从吴一被送过来后所发生的事情却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放,没有停止键,他就只能被迫重复地看着相同的记忆……
……
“……伤者身上有三处刀伤,失血严重,亟需输血!”
“……他的血型是罕见的rh阴性血,血库里现在没有储备,有没有家属在这里?!我们需要相同配型的来献血!”
“……我是rh阴性,我来吧。”
“……师父?你——”
“……没时间耽误了!快带他去做匹配测试!”
“……太好了!你们的血型匹配度竟然能达到9997%,这样排异反应都几乎不会有!不过很奇怪啊,一般这么高的匹配度只会出现在亲子或亲的兄弟姐妹之间……你们俩,确定没有血缘关系吗?”
“没有……”
“虽然知道这样说很突兀,不过你们这种情况实在少见……”
“……如果可能的话,可以考虑做一个dna检测……”
“……”
……
血缘关系……他,跟吴一么?
杜念知道自己是孤儿,也知道吴一曾经有个亲哥哥在未满周岁时就被人偷走的事。
但好端端的,他怎么可能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第一他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巧合,他被人抱走,在离辛阜那么远的孤儿院里待了十年然后又恰巧被领养回辛阜?而领养他的人刚好是他亲生父亲的好兄弟?这算是哪门子狗血剧情。
第二,年龄也对不上。孤儿院里的人告诉他,当年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一岁多了,但吴叔丢了的那个孩子当时还未满周岁,除非有人故意骗他不然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会有人故意骗他么?
杜念忽然不确定了起来,莫名得心慌。
跟以往电视里演的不同,他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可以用作“认亲”的胎记,当年被丢下时身边也没留什么信物,一点跟他身份有关的线索都找不到,扔他的人像是刻意这么做的一样。
为了什么?难道是怕将来有朝一日他再面对亲人时会被认出来么?
如果真是出于这个目的,那么当年把他从亲生父母身边带走的人……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
杜念想得头疼,本来体力就透支,刚才还强行抽了多于正常量的血给吴一,人也泛着晕,走过来时感觉脚步都是浮在空中的。
负责抽血的护士本来让他原地卧床休息,但他担心席乐,硬是撑了回来。
精神紧张地绷了太久,这会儿一趴下来就觉得再也支撑不住了,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想着想着不知何时就彻底昏了过去,可抓着席乐的手却始终牢牢地没有松开。
这大概,是目前唯一一件能让他感到踏实的事了。
……
一觉醒转。
杜念起来的时候看着从窗帘透进来的并不明亮的光线,还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会儿,刚刚到早晨,然而等他看过时间后就发现原来已经是下午了。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杜念让眼睛适应了几秒,然后微微眯起,看向沙发那里。
“爸。”看清后他淡淡叫了一声,这时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杜之恒的衣服。
杜之恒看他要把衣服拿下来,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你先披着,折腾一天了,又刚献了血,抵抗力弱,小心着凉。”
“没那么金贵。”杜念说着站了起来,却是瞬间一阵头晕目眩,他抓着椅背定了定神才朝杜之恒走过去,把衣服递给他。
杜之恒没接。
“铁打的身子骨也有脆弱的时候,你别总是逞强。”杜之恒说完就见杜念不为所动地把衣服给他扔到一边,然后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了下来。
杜之恒:“你有话要跟我说?”
杜念扭头定定瞧着他,“应该是你有话要对我说吧。”
杜之恒没有答话,昨天半夜接到杜念的电话时他就感觉到出问题了,而今天来到这里问了吴一的情况和昨晚发生的事,他已经能基本确认。
杜念已经察觉到了。
“你想知道什么?”杜之恒想了想问道。
杜念忽然觉得可笑,听着这熟悉的套路,他算是明白之前他这样对待席乐时那孩子的感觉了。
“爸,在我面前你就别用忽悠人的那套了,我自己都用腻了,咱爷俩儿真诚点行么?”
杜之恒的眼神微暗,停顿片刻,“先跟我说说你的想法。”
“又来?”杜念咧嘴笑笑,深感苍天绕过谁,“也行,我说就我说。”他清了清嗓子,“局长,杜叔叔,我真是吴叔被人抱走的那个孩子对么?而且当年抱走我的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谈论的不是自己那被掩盖了二十几年的身世,而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杜之恒一边琢磨着杜念的真实态度,一边心里也忍不住感慨这个“儿子”跟自己很像。
虽然不是亲生,但他们两人身上却有种很相似的东西。而且除此之外,杜念还遗传了几分那个人的个性,这或许也是他当初不惜暴露的危险执意将杜念带回辛阜的一个主要原因。
现在杜之恒看着杜念,总觉得能透过他看到另一个熟悉的人,心中也会回荡起一些熟悉的感觉。
可惜,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这些感觉从荡起到湮灭不过一瞬,甚至来不及激起什么波澜就已经消失不见。
他毕竟是老了。
而曾经带给他那些感觉的人,已经死了。
杜之恒忆起旧事微微有些出神,看在杜念眼里他这样的反应跟默认没有区别,不禁慢慢呼出一口气后将双手交握,紧紧缠在一起。
“为什么。”杜念问。
杜之恒停止了回忆,看向他:“我年轻的时候,性格比较偏执,容易走极端——”
“我问的是为什么。”杜念打断他。
“报复。”杜之恒将目光移开,轻轻叹了一声,“心上人跟别人结婚生子,换成是你,你怎么做?”
“爸,编谎话也得有个把门的,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当我还不知道你喜欢男人?”杜念挑起眉笑容有点冷,“你一直不结婚,难道要告诉我是因为你心里——”
杜念说到这里时表情忽然僵住了,杜之恒给了他一个“继续”的眼神,杜念愣了好一会儿后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心里的……心里的人难道是……是吴叔……?”
杜之恒:“嗯。”
杜念:“……”
忽然就明白什么叫心里卧槽卧槽的了。
“我们……其他的先不说,就说你为了报复——吴叔……去把人家的孩子偷走,不觉得这样太卑鄙了么?”杜念极力克制着情绪道。
杜之恒没有看他,“是很卑鄙,可我就是这样的人。那个时候我就是想让他痛苦,让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也痛苦,抢走他们的孩子是最好的方式。”
“最好的方式?”杜念回过头,压抑着声音道:“就因为你的这个做法,让吴一母亲受到过大打击,身体一直不好,从而导致她后来在生下吴一没多久之后就去世了……吴一也是从小到大体质一直很弱,不光生病的次数比别人多、症状也更严重……这次受这么重的伤以他的身体状况还不一定能挺过来!”
杜念的最后一句音量没控制住稍微大了些,床上的席乐像是被惊动了,轻轻哼出一声,杜念立马噤了声走过去紧张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见席乐没有醒来的迹象后才舒了口气,把被子替他往上提了提,又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有点烫,但是还处于医生所说的可接受范围之内,他这才把心略微放下了一点。
“我们去外间说吧。”杜念又回到沙发旁轻声对杜之恒道。
杜之恒点了点头,站起来跟他一同出去,杜念小心地把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杜念。”出来后杜之恒似乎比刚才放开了些,明明他是警察局的局长,但此时在自己儿子面前却像个受审的犯人,说话谨慎,还带着隐隐的不安。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他们,还有你。”
“你后悔了么?”杜念盯着他。
杜之恒摇摇头:“现在肯定后悔了,但是,当时在我那么做完的几年之内我都没有后悔过,甚至在看到他们痛苦的样子后还产生过报复成功的快|感。”
“既然是报复,那你为什么还要一直资助我?放任我自生自灭不就好了。为什么要领养我,还把我带回来?”
杜之恒再次摇头,“说不清……大概是不能完全狠下心,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杜念淡淡地笑了两声。“把我从亲生父母身边带走,又扔到了孤儿院门口,你还惦记着我无辜呢?”
杜之恒沉默着无言以对。
杜念抬头用一副审视又嘲讽的目光看着他,虽然诧异于自己此时内心的镇定,嘴上却忍不住刻薄起来:“‘爸’,这十几年每次听我这么叫你的时候,你不觉得心虚么?你又怎么做到每次在面对吴叔的时候那么坦然?是假装得太好了,还是你压根不在乎。”
“我在乎。但是当我想把真相告诉你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开不了口了……”杜之恒长长地叹了一声,“我是卑鄙,但我不想让自己的兄弟和孩子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
“谁是你的孩子?”杜念忽然厉声质问,“开不了口?你一句‘开不了口’就让我当了二十几年的孤儿。一句‘开不了口’就让我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亲都死了!其中一个还他妈是我亲自从案发现场抬回来的!!!”
“杜念……”
杜念:“我的年龄,是你让孤儿院的人刻意隐瞒了吧?”
“嗯?”杜之恒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事,点了下头,就看到杜念勾着嘴角冷笑,“不愧是局长,做事真够缜密,居然能让我在亲爹眼皮子底下生活十几年都没被认出来。”
“……”杜之恒这一刻是真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事情是他做的,从最开始的天不怕地不怕到后来越来越的战战兢兢,他其实也已经给自己画地为牢很多年,只不过锁在心里面,别人看不到。
早知道这件事迟早瞒不住,可他还是存过侥幸,最起码,他希望能瞒过杜念。
毕竟相依为命了这么久,这份“偷来”的父子关系早已在他心底扎了根。他不想失去这个儿子。
可是现在他瞒不住了。
“杜局。”杜念这时又叫了他一声,杜之恒蹙眉等着下文,不过却被突然推开的门给打断了。
进来的人是席音。
“师父,我来看小乐。他还好吗?”席音说的时候看了杜之恒一眼,但却没有跟他打招呼。
杜念给他朝里间示意了一下,道:“情况还算稳定。吴一怎么样了?”
“不是很乐观……”席音皱着眉极为凝重地说,“他先前烧得厉害,刚刚让医生看过又打了一针,现在稍微能好一些……我让栗冬和季拾帮忙照顾着他,因为实在放心不下小乐……就想过来看看……”
席音说话时嗓音沙哑,不过精神还好,只是他现在身上也是血迹斑斑,看起来有些可怖。
“你进去吧。”杜念冲他微微点了下头。
席音回视一眼,正要转身迈步却又骤然顿住,目光落在杜之恒身上,透着股森然的寒意。
“杜叔,还有师父,等会儿我出来,我们几个该好好谈一次了。”他定定看着杜之恒,咬字咬得格外清晰。
杜念扭头瞥了眼“养父”,杜之恒没有出声,点点头算作应允了。
“那好,一会儿见。”
作者有话要说:
【防狗血360°无死角透明透气金钟罩】请大家人手自备,谢谢合作!
如果没有也可现场购买,跳楼价,只要九九八!!!狗血罩|罩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