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是一片静默,众人都低垂着眼,不做声,亦不看向任何地方。
蔺易胜再度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蔺瑾谦不足两米的地方站住,带着些许歉意地说明,“大哥,如今虽然我在家主的位子上,但我依旧敬你是我的大哥,可这些事情已经揭露明白,该有的处置不能少,我不知要如何处理,只好听宗亲长辈们决定。”
他这根本是强行丢包!
宗亲心中瞬间明朗如镜,这是要把他们的沉默当做默许,他从中抽身离开,不管是何处置原则,都将与他无关。
这还是蔺易胜吗?以前还在是继承人的时候,他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现在的他,处处都是计谋,处处都是心思。
“诸位叔伯,接下来的就拜托各位了。”蔺易胜又扬声对宗亲说道,“大哥虽然有错,但曾经对蔺家的贡献不可忽视,我在这里,请求各位在依照规矩办事的时候,也多念几分大哥的功绩。”
“谁能处罚他?”音落的瞬间,门外依稀传来一个响亮的女声。
蔺易胜循声看过去,不见身影,但能听见家佣连连劝阻,不让那个人进来。
是阿黎!蔺瑾谦猛然转身,一双幽黑眸子满是惊愕,她怎么会来?
同样听出声响的还有蔺易胜和夏楠,对于穆黎熟悉的这两人不禁相互对视了一眼,蔺易胜尚算震惊,夏楠却已不自然。
她心里清楚,穆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那一头她要是撞死了,或许事情就这么过去,可她还好好地活着,甚至秘不外宣,只是用家族的处置方式来惩罚她,可这根本不能解除穆黎心中的怒火。
穆黎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在小镇长大的天真善良的女孩儿,从前的她时刻都是
透明的,那种透明是因为没有杂念,简单得一心一意,可现在的她身上五彩斑斓,各式各样的色彩涂抹在她身上,就连那一双犹如蒙了晨露般清澈透明的眼都不再如昨。
昨天她最后站出来质问,不就是最好的证实吗?换做从前,善良的她是不可能这样做的,因为太善良,而软弱。
不顾阻拦,穆黎终于推开了家佣,走入这大厅。
她匆匆赶来,身上还留着风尘仆仆的痕迹,她依旧穿着一袭素色的棉麻长裙,微施粉黛的面容透着坚毅,全身上下,就左手无名指指根处的素指映着大厅的光线翻出银光。
恰恰是这一抹微光,才让她看起来有了别样的色彩。
她的目光徐徐地绕过一圈,从一个个人的脸上停留而过,触碰到蔺易胜的眼神时,除却坚毅,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让蔺易胜心头一刺,他的阿黎在看到他时已经不似从前,就连微微的笑意都没有了。
可是当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蔺瑾谦身上时,那一种从她眼底透露出来的痛楚,就好像是从地底的深渊一点一点往外冒出的泉水,即便是穿越了厚重的泥土,依然是清澈的。
这种眼神,以前难道不是在面对他的时候会有的吗?蔺易胜咬住牙根,不自知地握起了拳头。
“你什么也不说就出来,小惜还在等你回去吃午餐。”穆黎凝着蔺瑾谦深不可见的眼,家人一般再自然不过地轻声说道。
又一把刀扎在了蔺易胜的心头,他骤然松开了拳头,压抑着心头翻搅的痛,一步一步地走到穆黎跟前,面上带着微微笑意问:“阿黎,你来了也好,我正好有事想要请教你。”
穆黎这才把视线转移到蔺易胜身上,可面对他,她已不再像从前那样,而是礼
貌客气却疏远地对待他这一位蔺家当家人,“六少有什么问题,请直说。”
六少……蔺易胜扬了扬唇,还是笑着的,“你是大哥的妻子,是否知道大哥的双腿是什么时候好全的?这么大的喜事,你知道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这一句状似无心的提问,却将所有人注意力转移到了蔺瑾谦的双腿上,那是之前还坐着轮椅,就算是站起来也依仗着拐杖,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单独站立了?
这其中分明是藏有蹊跷!
穆黎也察觉到了,警惕着一时间没有说话,只一双褐瞳凝着蔺易胜微笑的脸,眼神之中分明透着责怪,不解他说这番话的用意。
蔺易胜同样感觉到了穆黎的审视,因而笑道:“如果我们能早点知道大哥的身体其实已经康复,就可以请大哥回来,继续管理寰宇,甚至是做回继承人,这样的话也不至于到了今天的地步。”
真的是这样吗?穆黎依旧是凝着他的眼,不知为何,眼前的阿胜总给她怪怪的感觉,分明还是那双眼,那张面孔,为何总透出一种陌生的感觉?
穆黎敛起了思绪,淡声解释道:“我这些年都在英国,对你大哥疏于关心,确实是我做的不够,才不知道他的状况。”
是在自责吗?蔺易胜不禁往那方面想,那个会让他妒忌发疯的方面,他明明知道,却还是控制不住要想那么多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阿胜。”暂且抛弃其他念头,穆黎严肃地对蔺易胜说,“你大哥他固然是做了一些有损蔺家利益的事情,老太爷也确实是在你大哥从病房出来之后病发的,可这能说明什么?他没有真正地害死老太爷,不是吗?
“你的妈妈,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她暗中制造了车祸,害
得你大哥失去了一切,又找人绑架了我,还害死了阿明!即使到了现在,彭瑜母女还在国外,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们蔺家,连这样的人都能宽恕,不过是让她从今往后古佛青灯作伴,美其名是忏悔赎罪,实际上根本是在宽恕她!为什么要紧抓着你大哥不放?”
“可是——”蔺易胜一脸难解的为难,“大哥刚刚承认了,四哥的死也是他造成的。”
穆黎如遭雷击,她讷讷地转向了蔺瑾谦,瞧见他神色过分淡然,和昨晚在书房谈判时,那样视死如归的决绝没有什么两样。
他就这样急于赎罪?
穆黎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结,至于让他不管不顾,宁愿抛下小惜,舍弃一切,着急地要接受所谓的处罚。
是那个女孩儿吗?
还是多年来不知父母冤屈,亦或是对于将她牵涉进来的愧疚?
可种种的这些,不都随着老太爷和蔺家四少的离世而相继解决了吗?眼下再将夏楠绳之以法,多年来悬挂在头顶的乌云不也就随风吹散,为什么还要这样坚定?
穆黎强行压下疑惑,固执地说道:“你四哥的死跟他无关。”
“这样吗?”蔺易胜轻声地问,他依旧保持着清醒的神智,可他的内心已濒临疯狂的边界,他恨不能抓住她的双肩,就算是捏碎她的骨头也亦为不可,他就是想问问她,蔺瑾谦究竟给了她什么,对她做了什么,怎么就能不问是非地对他坚信不疑?
“阿胜,你四哥的死就是一个意外。”穆黎继续说明,甚至搬出了警方,“你也知道,诸位宗亲也都知道,我之前都在拜谷工作,经常和警方接触。我之所以那么做,之所以还回来,就是想要弄清楚当年的遭遇。
“可我却经此认识
了刑警队的杜笙,四少爷车祸的案子也是他经手的,我来之前才和他见过面,就是想要确认四少爷的离世到底是人为还是纯粹的意外!他告诉我,确实是意外,车子的损毁是在车祸以后,根本不存在人为的原因!”
“阿黎!”终于,蔺瑾谦沉痛呼出她的名字,她的执着让他不忍心看下去,她越是无条件地信任,不管是非黑白地替他说话,他的良心越遭到谴责。
蔺瑾谦注视着穆黎的双眼,疼惜那样清晰,“阿泰的死确实是我造成的,是我一直瞒着你,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要替她报仇。”
“你胡说!”穆黎一口否决,几乎是撕心地喊,“那两天你都待在梨花溪,车祸的当晚你和我在一起,你又怎么可能去动手脚?”
“我没有亲自去,但确实是我找人做的。”蔺瑾谦又一句摧毁穆黎希望的话丢出,让她如鲠在喉,心痛难耐。
痛,不是因为他真的做了坏事,而是他不管不顾往火海里跳。
同样的痛在蔺易胜心底蔓延,因那一句“你和我在一起”,虽然他知道他们还是夫妻,即便是名义上的夫妻,也是夫妻,可他麻醉自己,洗脑式地告诉自己,他们不过是因为某些原因才在一起的。
阿黎却当着他的面,说他们在一起?
“好了!”蔺易胜不再耐心,拿出了家主的气势,“你们一个说从警方那里知道是意外,一个却坚持说是自己造成的,那你们都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不需要任何证据。”蔺瑾谦却道,“前因后果我都已经说得足够清楚,阿黎之所以这么说,是不想让小惜失去父亲。”
穆黎不说话,一眨不眨地凝着蔺瑾谦,她实在想不通究竟是怎样的愧疚,会让他做到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