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黎赶紧起身,甚至忽略了身旁还有蔺惜在,飞快地迎了出去。
可是到了车子旁边,眼看着蔺瑾谦似乎完好无损地下了车,她却止步不前,悬了一整夜的心在这一刻缓缓放下,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梨花溪的晨曦总是令人迷醉,从充斥着海洋气息的空气里洒落下来,投射出一道光在他们之间。
蔺瑾谦拄着拐杖,静静地凝视着穆黎,同样是一言不发。
“爸爸!你回来啦!”蔺惜这时飞快地跑过来,一个飞奔扑到蔺瑾谦的腿边,紧紧地抱住,扬着小脑袋乖巧地说,“你去哪儿了呀?妈妈坐在窗前等你很久了!”
蔺瑾谦低下头,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这不是回来了吗?走吧,我们进屋。”
“好哒!”蔺惜顿时开心松开了双臂,主动地牵上蔺瑾谦没有拄拐杖的那只手,“爸爸,你走路太久会不会累呀?要不要罗赫叔叔随时准备着椅子呢?”
“爸爸不累,你不用担心。”蔺瑾谦微笑着回应。
这时,走到了穆黎身旁,蔺瑾谦余笑未散的眼与她的目光触及,笑容加深了几许,带着些安慰的意思。
而蔺惜则是趁机一下子就握住穆黎的手,牵着她不得不跟上父女俩的步伐。
被心爱的爸爸妈妈左右牵着走,蔺惜开心得就像是要飞起来了似的。
进了屋,陪着蔺惜吃过早餐,蔺瑾谦就以疲倦为由,由罗赫陪着回书房去小憩。
回屋前,他特意叮嘱蔺惜,要她监督穆黎也回房间休息,因为一大早起来等候,她必定也没有休息好。
蔺瑾谦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一眼穆黎,可就在他转身上楼时,那状似不经意的一瞥,却已明确告诉她,其实他都清楚。
她
并不是一早起来等候,而是整宿未眠。
于是,领了爸爸交代的差事,蔺惜尽职尽责地监督着穆黎回房休息。
懂事的她甚至主动地放了一池温水,准备好睡衣,守在床边,像个小大人一样给穆黎念睡前的故事。
等待穆黎睡着了,她就轻手轻脚地搬来画板,走在地毯上静静地作画。
“沙沙”作画的声响在房间里轻轻传开,就好像水面上荡漾开的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穆黎又走进了那一个梦境。
青山绿水之间,小船儿飘飘荡荡,不知方向地前行。
还是那一个声音在反复地呼喊,喊着她的名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只要当她辨认出声源方向,想要努力地靠近,小船就想相反的方向行走。
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忽然间,掀起了暗涌,水流湍急,一个个漩涡卷着小船深陷再深陷,四周忽而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声响。
“阿黎,你为什么要舍我而去?”
万籁俱寂的寒冷中,那个声音悬在头顶质问她。
穆黎睁开眼,就见是蔺易胜冰白的脸映入她的眼底,她噌一下走起来,却发现地面被冷水浸泡,她置身于冷水之中。
“我从来都没有想要放弃你,为什么要舍我而去?”他又问,眼神里的哀痛几乎要溢出来。
“他究竟有什么好?你为什么要跟他去?”
穆黎被他牵引着,想要回答他,却发现开了口,嗓音好像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根本无法发声。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东西对上了她的额头,她惊恐地发现,竟然是一把枪!
“嘭”一声巨响,漫天的血红在眼前流淌开——
穆黎惊喊着从梦中醒来,又是满头的大汗,她喘息不止,余悸未散。
“妈妈,你喊着的‘阿胜’,是六叔叔
吗?”蔺惜小心翼翼的提问从床的一畔传来,穆黎侧脸看过去,却发现与她同在的还有另一人。
蔺瑾谦。
他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像看到了她的梦境。
蔺惜瞧见穆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了身后的蔺瑾谦,也跟着看过去,可两位大人对视的眼神高深莫测,她看不出其中深意。
犹豫了几秒,她打破寂静,解释道:“妈妈,是我把爸爸喊来的,因为你一直在做噩梦,我喊不醒你,就只好去喊爸爸了。”
糯糯的语气,竟是充满了做错事的自责和无助。
穆黎心头瞬间涌起了丝丝怜惜,她急忙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颊,笑道:“谢谢小惜,妈妈是睡觉的时候压到心脏,所以做噩梦了,没事的。”
“压到心脏会做噩梦吗?”蔺惜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好奇地确认。
穆黎笑道:“是的,压着心脏,心脏不舒服,不能正常跳动,所以才会做噩梦。”
“这样啊!”蔺惜恍然大悟,赶紧抓住穆黎的手,“那妈妈,你以后都不要压着心脏睡觉了。”
“以后一定会注意的。”穆黎笑应。
这时,蔺瑾谦对蔺惜说道:“小惜,你先去陪花生玩,爸爸有事要和妈妈说。”
蔺惜立刻起身,整理好丢在地上的画板,“好的,爸爸,我去陪花生玩,你好好陪妈妈哦。”
说罢,就抱着画板蹦蹦跳跳地跑出了房间。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气氛莫名变得压抑,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这样的面对姿态。
穆黎倚在床头,揉了揉眉间,想要疏散那酸胀的感觉。
梦境实在过于真实,即使醒来已有片刻,她还是不能从中彻底逃出来。
“梦到阿胜遇到了危险吗?”蔺瑾谦忽而提问,站在原地没有
上前。
穆黎揉着眉头的手停顿,思绪悄然飘入梦境的回忆中,她不是梦到阿胜遇到危险,而是梦到和阿胜反目成仇。
可这些她要怎么跟他说?何况,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见她不回答,蔺瑾谦到了窗前的椅子里坐下,光线从背后投射进来,照亮了他的身影,可他的脸背对着光,并不能看清具体的五官和神情。
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阿黎,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你,我相信,你那么聪明,观察细致入微,你一定也知道我在做什么。”
穆黎低垂着眼,一言不发地听他说明。
可他却再次说道:“我在走一条没有回头的路,我不希望你乃至你们任何一个人陪我走下去,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你就好好想想,趁早做一个明智的选择。”
“如果可以,也请你带走小惜,她很喜欢你,而我相信,你也一定会照顾好她。你不用担心物质方面的问题,我已经请侯奕帮忙,你带小惜走,余生的所有开支都有保障。”
“你如果还想回小镇,我也不会阻拦,那里确实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你在那里长大,天真无暇,开心快乐,小惜如果去那里,也一定会有一个无忧的童年。”
“但如果你想出国,觉得伦敦也不错,那也可以带着小惜去,同样的,我也会打理好一切,让你们能够不受外界打扰——”
“那你呢?”终于,穆黎再也听不下去,低声却坚决地打断了他,“你的所有的计划里,都没有你自己!”
她一双还布有点点滴滴惊惧的眼又渐渐充斥了晶莹的泪花,满是哀怨地望着他,就像昨晚罗赫带着她离开医院的样子,倔强却无声地质问着他。
“你让我带走小惜,把剩下的日子都安
排打点好,你以为这样就够了,就后顾无忧了吗?你会不会想,小惜要是问起爸爸来该怎么回答她?”
蔺瑾谦忽然无言以对,这个他每次想起,却总是逃避的问题。
他无法忘记,初初把那个小小的女婴抱在怀里的感觉,她是那样的小,那样的柔软,他强健有力的臂膀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不知该如何托住她小巧的身子。
更无法忘记,这五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即便不能陪在她身边,也总少不了她稚嫩糯糯的童音问候。
爸爸,爸爸……五年来,听到最多的称呼。
那是他的女儿,从来不敢想的一种存在。
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顾全,因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么多年来,他深刻明白了这一个道理。
穆黎得不到他的回复,心中更加苦闷,眼底的泪涌动得越来越厉害,她强压了下来,低声质问,“小惜已经没有妈妈了,你还要让她再体会没有爸爸,每天都追问爸爸的日子吗?”
“蔺瑾谦——”她抬眸,正对上蔺瑾谦那因为背光而看不清的面庞,“做最坏的打算没有错,但是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绝对?”
“事情不到最后一步,你怎么就能确定没有转圜的余地?何必要把自己丢出所有的计划,推开所有愿意帮助你,陪着你走到底的人?”
“那你告诉我,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蔺瑾谦急声斥问,语气极为少见的波动,阴暗的光影中,看不见他的神态是否也如语气那般激动起伏。
穆黎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抿了抿唇,最终也不过是低下头去。
其实她心中也清楚,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只是一条道路走到黑,路的尽头不可能有光明。
所谓柳暗花明,只是给人希望的说法。
现实,远比书本上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