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要他的命?这是什么意思?
穆黎定在了原地,这一句话不断地会想在她耳边,为了利益争斗不惜痛下杀手,不顾手足血缘,非要夺命?
血缘亲情在利益面前,就这样脆弱,到不堪一击吗?
可蔺瑾谦过分镇定,往事已过多少载,如今再忆起也不过是一抹淡淡的苦涩辛酸在胸腔内回荡,转瞬即逝地飘散而过。
“车子侧翻,一同与我坐车的司机和另一位秘书都没能幸存,是因为他们的舍身掩护,我才只是伤了一双腿。”
说起这一段,那混乱的画面就印在了脑海中,幽深的重眸仿佛浸在了万丈深的哀痛之中,他紧抿起唇,多年来鲜少地紧绷了轮廓。
可他仍在隐忍着,像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极力地克制着,好似一个掉入了深海之中,受到水压挤压又被海藻捆绑住的人,他不甘就此罢手,不甘向痛苦妥协,更不甘向命运低头。
但那深海的水啊,暗涌激流,一个个漩涡卷裹着他的身躯,他随之沉沉浮浮,海藻勒得愈紧,甚至缠上了他的脖颈……
他无从反抗,唯有凭仗着一份不低头的决心强撑到生命的尽头。
穆黎不自知地紧抿起唇,凝住的眸子一刻不眨地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这一刻,她看到他漠然神色背后的波澜,看到他不可见的瞳仁深处是不可轻易触碰的伤痕。
她忍不住提步上前,或许只是出于本能的,想要给他一些支撑。
然而她还没走到他跟前,那些卷裹着他的浪潮就好似忽然间退去,他一身轻适地立在那层层退却的潮水中。
经过洗礼,他浑身都仿佛散发着超俗的光。
“我和你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从生下来就注定难逃战斗
,除非一开始就能罢手不要。”
蔺瑾谦侧过脸,头顶的灯光好似一瞬间变得更加明亮,落在他英俊的轮廓,照亮了眼底的决绝。
穆黎却只感到悲哀,一开始的罢手不要须得从未品尝过权势的滋味,可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怎么才能品尝不到?
穆黎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人生太过沉重,她的心口好像被一个无形的大钟罩住,把心脏挤压在一个有限狭小的空间,只要稍稍用力地跳动,就会被强力地弹回制止。
没有一个字,穆黎转身就要离去。
“阿黎!”蔺瑾谦忽而唤道。
她驻足,从他微急的嗓音中听出了担忧,沉沉呼出一气,她背对着他轻声说道:“你承认了穆家当年也有参与,如今穆家落败,也算是得了该有的报应。”
“至于蔺家内部是谁要你的命,我不想去猜,如今众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太太,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不必担心。”
落下这番宽慰的话,穆黎举步又要走。
身后忽然有人靠近,她的手腕被握住,夹杂在两人之间的佛珠因为紧握而微微转动,最终陷入皮肤浅层。
蔺瑾谦制止了她的离去,并没有强迫她转过身来,而是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腕说道:“有些事实太残忍,一直不告诉你是担心你承受不了——”
“我确实承受不了,也不想承受。”穆黎忽而就打断了他的话,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然而一双褐瞳已浸在了泪水之中。
那样的一双眼,和小镇初见,在碧叶清荷之中比水更透,此刻却被泪水浸染。
几乎是无所迟疑的,更像是情难自禁的,他突然用力,拉过她纤弱的身子,再度拥入怀中,不忍怜惜地抚上她的后脑。
那柔顺的发丝摩挲在他的掌心,好似从心底长
出了千万的情丝。
“你不需要承受。”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许下诺言,“我答应过你,阿胜一定不会有事,现在我再向你保证,你也一定不会有事。”
轻声的许诺比沉重,压在穆黎的心口让她无法喘息,她几乎是浑身颤抖地推开了他的怀抱。
那个温暖的,却又让人惊寒的,同样无法承受的怀抱。
蔺瑾谦怔怔然地看着她,看着她从怀抱中挣脱,忍不住又伸出手想要再触碰她,却被她避开了。
她退后了一步,摇头漠然地说道:“不要说谁一定不会有事,我们谁都不要有事。不过过去发生了什么,受害的都是无辜的,不该由无辜的人来承受一切因果。”
“你也一样。”说出这一句话,她身子微微前倾,那只戴着佛珠的手握上了他的胳膊。
随后重重垂落,再没有迟疑地离开了书房。
只是门才合上的一瞬,那蓄在眼底的泪就汹涌地流淌而下。
穆黎猛地捂住嘴巴,不让哭声溢出,飞快地走远,逃也似地回到自己房间,埋脸在枕头上,这才任由泪水尽情地宣泄。
……
经过那一晚青峦山的家宴,蔺陶两家联姻的喜讯传遍容城大街小巷,更是在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各大媒体的关注。
准继承人即将迎娶门当户对的千金,这是在为继承家业打下基石。
一时间,掀起了千层浪。
有人说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有人说豪门联姻,纯粹利益。
各执一词在网络平台上议论纷纷,比起当时蔺瑾谦站出来承认穆黎的身份,引起的波澜并不小。
外面,梨花溪却是一贯的清净。
每日早晨,穆黎起来便是和蔺惜带着花生散步,有时只在庭院,有时阳光不错,会沿着海边走一
圈。
蔺瑾谦鲜少会和他们一起,因为他还需和轮椅为伴,海边沙子不适合轮椅移动。
蔺惜自小就很少有机会和父亲在海边玩耍,因此有了穆黎的陪伴,每天都开心得冒泡泡。
又过了几天,各大媒体开始报道寰宇多年心血研制出的智能芯片外包生产商选定,称赞其是科技革命性的进步,更称赞外包生产是大手牵动小手,带动企业之间的经济增长。
穆黎对这些商场、经济方面的东西不甚感兴趣,也许是受到蔺瑾谦的影响,每一日她陪蔺惜散步回来,都会习惯性地去要他在她们散步期间看过的报纸来看。
小蔺惜惊讶得很,瞧见穆黎端着一份全英文的报纸看得入神,不止一次怀疑她是否看得懂,终于是鼓起勇气去问:“妈妈,你看得懂吗?”
“嗯?”穆黎抬眼,就瞧见报纸的另一面,是蔺惜一双好奇的大眼睁得圆圆的,满脸认真地望着她。
穆黎放下报纸,微笑解释,“你觉得妈妈看不懂吗?”
“罗赫叔叔说,这个报纸都是专业的,我问他什么是专业,他就说一般人看不懂就是专业。”蔺惜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不忍心否认自己的妈妈,只好乱七八糟说一通。
穆黎又怎么看不透她的小心思,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正要解释说明,就听那榕树下传来淡淡的男声——
“妈妈这些年都在英国,她的英文比爸爸的还好,你说她看得懂吗?”
那是蔺瑾谦,他新得了一串佛珠和一本佛经,还有前不久侯奕给他送来了一盒好茶,这几日寒气散尽,气温转暖,他又在榕树下煮茶、研读经文。
蔺惜听了非但没有解惑,反而更疑惑,扬着小脑袋问道:“那是不爸爸看得懂,妈妈也看得懂,但是妈妈
看得懂的,爸爸就看不懂了呢?”
这一话题问出,庭院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唯有茶水沸腾的冒泡翻滚声作响。
蔺瑾谦和穆黎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却是谁都没有应答。
蔺惜坐在穆黎身旁,看了看榕树下的蔺瑾谦,又看了看身边的穆黎,迟迟得不到回答,皱起了小小眉头,“你们别互相看啊,都没回答我呢!”
稚嫩童音这一声打断,好似斩断相视目光的一下刀落,两位为人家长的成人不禁收回视线。
蔺瑾谦又是出声回道:“是那样的。”
穆黎听了却是一怔,他这是在抬举她?还有什么是她看懂,他却不能的?
又听他淡淡说道:“小惜,妈妈是学习心理学的,这方面的书籍,她看得懂,爸爸就看不懂了。”
“那就是妈妈更厉害了。”小姑娘下了结论。
蔺瑾谦淡然浅莞,端起茶水斟茶。
穆黎却是惶惶不安,她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称赞,忙对蔺惜说道:“小惜,是爸爸更厉害。”
“嗯?”
“你看他能看懂佛经,但是妈妈却不能;还有啊,他能把你带大,是不是他更厉害?”
孩子心中的父母形象,想来都应该是父亲更加高大,穆黎不明白的是,蔺瑾谦又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为何要让蔺惜认为她更厉害,而不是作为父亲的他?
是她太敏感吗?
然而蔺惜却已不在意谁更厉害,提及这些年是蔺瑾谦一个人把她带大,身边没有母亲的陪伴,那些细碎的伤心被拼凑在一起,小姑娘一下子没忍住,皱起眉头就放声哭起来。
“我一直都想要妈妈,可是妈妈你好久都不来看望我!”
孩子的抱怨在这宁静的一刻炸开,戳中了穆黎的心脏,那血肉模糊的画面让她几乎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