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海面上泛起了阵阵金光,那是迷雾散尽,终于见到太阳的光线,只是寒气未散,冷意不减,依旧直逼人心。
一辆车子沿着海边大道笔直地驶向梨花溪,到了大门前被门卫拦下,他降下车窗,面容坚决,“我找大哥。”
门卫一下就认出了来人正是蔺家六少,现今的继承人,立刻应道:“您请稍等。”遂向里面通报,得到应允,立刻开了门将蔺易胜请进去。
别墅内,罗赫敲开书房的门,低声汇报道:“大少,六少来了。”
蔺瑾谦面对着窗外的萧瑟山脉,微微点头,示意罗赫可以直接请他进来。
可是罗赫并不能想到蔺易胜到此的目的,站在门后迟疑了几秒,终究还是问道:“大少,六少这会儿过来,会是为了什么?”
“你觉得他来找我,还会为了什么?”蔺瑾谦不答反问。
这一问却是让罗赫明了,最开始的时候,蔺六少找大少是处于兄弟对兄长的崇拜,后来有了太太,就只会因为太太。
“大少是否已经有了对策?”罗赫又问,不无担心。
这些年来,大少虽然远离尘嚣,修身养性,看似与外界断了联系,不念过往与旧情,实则最放不下过去的人就是他,如果不是念着那些零星却干净得令人怀念的几分兄弟情,又何至于到了今天这一步?
然而事已至此,尽管大少想要尽可能地稳住更多,却被这样那样的意外推着,身不能由己。那么,再不能像这么些年来,每一个细小的事情都深思熟虑,更需要快刀斩乱麻。
这些道理,蔺瑾谦又怎么会不知?
不过罗赫提醒实属一番好意,他显然也是担心,局势混乱,穆黎再度被牵扯进来,他会举棋不定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沉思之下,蔺瑾谦没有回应,只是说道:“请他进来。”
罗赫不好再问,应声便去请蔺易胜。
几分钟后,蔺易胜在罗赫的陪伴下进入书房,接着罗赫退下,留着兄弟两人单独面对。
蔺瑾谦依旧面对着萧瑟的后山,即便蔺易胜到来,他也没有转身。
迟疑几秒,蔺易胜主动走到他身旁,没有急着出声,像是陪着他,更像是想要看看他到底在看些什么。
书房内分明有两个人,却静得出奇,可以清晰地听到后山枯萎的树枝在风中瑟瑟的声响。
“你知道蔺家的媳妇必须是家族选的才行吗?”不知道过了多久,蔺瑾谦忽而淡淡出声,却是无缘由似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蔺易胜怔了片刻,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问出的目的,一时间没有回应。
又听到蔺瑾谦继续问道:“你拒绝了和陶家的婚事,要么就坚定下去,做好不能称为继承人的准备,要么就及时跟爷爷认错道歉,再这样僵持下去,麻烦的只会是你。”
大哥这是在教导他?这倒是让他有些吃惊,已经许久不曾听到大哥的教诲了,那似乎是从那次家宴以后,他告诉他者荷小镇的存在,就再也没有过了。
回忆不知是苦是涩,蔺易胜垂眸不语。
蔺瑾谦的视线终于从后山移开,快速地掠过蔺易胜默然的脸,便操控着轮椅来到茶案前,倒出早已煮好的茶,“过来喝杯茶吧,有什么慢慢说。”
一声呼唤把蔺易胜拉回现实,转身瞧着他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态,他很是不解,到了跟前便问:“你还能在这里闲情逸致喝茶,难道不担心阿黎的安危了吗?”
“阿黎短时间内不会有危险。”蔺瑾谦淡淡回应。
这更让蔺易胜
惊愕不已,“你知道谁把阿黎藏起来了?”
“坐。”蔺瑾谦却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越是如此,蔺易胜越发确定自己猜想。
“我们兄弟好久都没有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了。”蔺瑾谦又道,却是和穆黎毫不相关的话题,“以前你还小的时候,那会儿我刚被确定成为继承人,家里的兄弟姐妹们都畏惧我,好似继承人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物。也就只有你,肯主动地找我聊天。”
蔺瑾谦的嗓音低沉,略微有些暗哑,像是带着岁月的力量,牵引着蔺易胜往回忆里去。
可不就正是如他所说?那时他最胆大,像是无所畏惧一样,不管是作为继承人的他,还是一家之主的爷爷,所有人避而远之,唯独他偏要靠近。
不是为了巴结,也不是为了套近乎,而是单纯地认为亲人之间应该有接触。
只是后来,一切变得猝不及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蔺易胜有些记不大清楚了,他十七岁那年被送出容城,去到一个叫做者荷小镇的地方调养身体,据说那里空气清新,环境优美,是修养的好地方。
离开了容城之后,他和家族这边的联系就像是中断了一样,只能通过母亲来知晓一二,或者是每逢佳节回去相聚,从长辈们那里听说近来发生的一切。
后来,大概是在一年之后,母亲来者荷小镇探望他,可整个人萎靡不振,他一再追问下,母亲才告诉他:你大哥出了车祸,现在都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那时他根本不敢相信,以为是母亲开的玩笑,又或者是弄错了,无所不能的大哥又怎么会遭遇车祸?
然而母亲却再次坚决地跟他确认保证:你大哥确实发生了车祸!车里的人全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现在就
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躺着!
母亲激愤的声音在耳边不住地回荡时,他不得不相信,那一切都是真的……
回忆一点点清晰,蔺易胜终于确定,是在那场变故以后,他们兄弟才不像从前那样敞开心扉畅聊。
变故以后,大哥被医生宣判终身再没有站立的可能,他便与轮椅为伴,一把轮椅锁住了他的双腿,圈进了他的活动范围,也让他变得不似从前健谈。
据说好多去探望他的兄弟姐妹都遭到了无情的拒绝,蔺易胜想去,又不敢去,怕被拒绝,更怕刺激了他的大哥。
时间竟是这样久远,一切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却已过了八年之久,时至今日,蔺易胜猛然发现,他居然还不知道当初那样变故的原委。
“大哥……”蔺易胜低沉出声,想要说什么,却被蔺瑾谦抬手制止,听着他执意地说道:“未来不可知,眼下你我还是兄弟,那我就再尽一点兄长应尽的义务与责任,和你好好说说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大哥!”
“爷爷既然选了你,自然会有他的道理,而你既然接受了,就应该做一个继承人应做的事情。比方说,和陶家的联姻。”蔺瑾谦淡淡地说,如一个局外人般事不关已,便也风轻云淡。
可蔺易胜又如何能够?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道:“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继承人!”
蔺瑾谦摇头,面色无波无澜,仿佛在他眼中没有什么是“想”,只有“该做与不该做”,而他所说的,也确实如此,“你现在已经是了,就不该再去想以前!”
“可是——”
“这和我这些年来看到的你完全不一样。”蔺瑾谦打断了他,道出的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
蔺易胜却是意兴阑珊,“可这才
是真正的我,是我成为继承人之前的模样,不是吗?大哥。是我和阿黎在一起时的模样。”
提起穆黎,心头又是一阵翻涌的哀伤,求而不得的哀伤,是否就该留到来生再实现?
“大哥,你知道吗?我是真的怨你,怨你明明知道我对阿黎的情意,却还要横插一脚娶了她,让我再无机会和可能!”
所以他才接受了安排,成为继承人,那样他就可以无所不能,可以让阿黎重新回到他身边,然而他却错了,大错特错,满分权利和满分义务对等。
“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可怨的,或许是命运捉弄,我和她今生有缘无分,所以我也不再强求。”
如果强求只会给她带来危险和伤害,他宁愿罢手。
“既然她已经是你的妻子,就请你保护她不要再受到伤害,你带他离开吧,大哥!带她离开容城,离开蔺家,哪怕是去者荷小镇都好!”
“阿黎她一直都想回去!从到容城来的那一刻,她就渴望回到者荷小镇,去过她以前的生活,虽然平淡却很快乐!大哥,你带她走,好不好?”
蔺易胜近乎哀求地呼喊着,把那些他渴望去做却再没有机会做的希望喊出来,然而蔺瑾谦却不为所动,他仿佛是没听到他的呼喊一般,闲适地品着茶。
一如这些年来,他独守在梨花溪,那般孤单,却又那般清净。
蔺易胜满眼期许地望着他,焦灼地又不敢太着急地等待着,等待他点头,等待他说“好”,毕竟,穆德忠不也说他对阿黎是有感情的,不是吗?
既然有感情,就应该护她周全,让她开心啊!
可蔺瑾谦放下了茶杯,缓慢抬眸,眸底未曾有波动,淡然地对他说:“胜,我不可能离开这里,同样的,阿黎也不可能回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