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住了情绪的罗赫仰头呼出挤压在胸口的气,缓缓复又说道:“当年大少送您去英国,实属不得已之举,已经别无他法了。”
“您应该记得穆家的态度,您父亲那一记耳光打下去,伤了您,却也刺了大少。那个时候,大少一再制止您父亲发怒,可您却提出了离婚。”
“倘若他答应了,您往后要怎么办?您的母亲又要怎么办?再者,青峦山那边一直都在施压,本就不同意的婚事,出了那样的意外,怎么可能还容许继续?”
“老太爷甚至说了将大少逐出祖籍的狠话,大少又能如何?他只得选一个折中的办法,既能让穆家对您有所忌惮,又能不被青峦山为难,那就只能送您离开。”
“婚姻这层关系不断,穆家就不能拿您和您母亲怎么样,至少对于穆家来说,您还是有价值的,而青峦山呢?您不过是挂了一个名号,实际又是隐婚,也算是无关痛痒。”
“离开这是非之地,您或许还能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慢慢恢复。也正是因为这样,五年来,大少才不能去看您,不能去打听与您有关的任何消息。”
他必须要表现得足够冷漠,足够无情,足够不在乎,把她放在一个无足轻重的位子,才能确保她最起码平安无事。
怎么会是这样呢?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的!是他!是罗赫——他是蔺瑾谦的心腹,他的说辞当然要维护自己的主子!他在说谎!他在骗她!
对!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只会是这样!
穆黎扶着椅背,毫无血色的脸深埋着,乌黑的发丝垂下,遮住了她的神色,而她扶在椅背上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连手背凸起的青筋都因颤抖而跳动。
道出了深埋在心中多年的话,罗赫悲痛过后
,更多的是释然,即便大少要责怪他多嘴,他也不在乎了。既然大少决定,要把太太分明纳入他的保护伞,更应该让太太知道这一切。
“最后还有一点,”罗赫平复下来,眼底泪光消失,又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特助模样,“大少之所以让四少接近穆承少爷,搜集穆家违法的证据,是因为您!”
穆黎猛然抬头——瞪圆的双眼充斥着满满的惊恐!
罗赫微微拧眉,沉叹一气决心道出最终真相,“穆德忠自始至终不把您当亲生女儿,还想尽办法地把您当棋子榨取您哪怕最后一丝价值!更令人寒心的,是对待您母亲的态度!”
“您或许还不知道,当年您离开容城不久后,您的母亲就被赶出了穆家,您之所以不知道,是您的母亲怕您担心,不让秋明告诉您。”
“后来您母亲病重,医理治疗也都是大少私下承担,只是后来还是被穆家发现了,从那以后,穆家才担负起了您母亲治疗的所有费用。”
“太太您是聪明人,我想您明白那突然的转变究竟是为什么。大少便是不想再让您被穆家牵扯、利用,才会在隐忍这么多年之后,出手对付。”
最后这一番讲述已是极致的平静,犹如汇报工作一般,不带任何感情。
可穆黎却不是要听汇报的那个人,她又怎么能接受?接受推翻所有认知的全新真相?接受她的母亲临终那段路走得如此艰辛?接受她在过往困了那么多年,恨了那么多年,不过是用错了力气?
“太太,您还好吗?”罗赫提步,来到穆黎跟前,他发现她低埋的脸异常苍白,犹如一张白纸般骇人。
瞧她这样,他有些后悔,并不是后悔告诉她这一切,而是后悔太过冒失,倘若她因此抱恙,大少不知又要如何牵挂?
然而穆
黎只是一味地摇头,四顾茫然,沉默不语地摇头,她收起撑在椅背上的手,缓缓抬起,无力地挥了挥,提步一言不发地往里屋走。
罗赫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明白她的默然挥手是请他离开,可他又如何能放心地离开?目睹了她在风雪之中轰然倒地,再见这样落寞的背影,他更加惴惴不安。
“你走吧。”到了里屋门口处,她轻飘的步伐顿住,声音异常沉重地飘过来,“我没那么脆弱,这一次,不会晕倒。”
“太太!”罗赫望着那道背影,止不住地喊。
穆黎却又是摆手,“走吧,我一个人静静。”
“您终于相信我说的了吗?”
穆黎没有回应,提步走进了里屋的夜色中。
……
“阿黎,你在那边还习惯吗?妈妈很好,你不用牵挂。”
“妈妈就是担心,你在英国能不能吃惯那边的食物?我应该教你做一些饭菜,那样你就不会不习惯了。妈妈很好,你不用担心。”
“妈妈今天和阿明回了一趟小镇,去把客栈转手剩下的手续办理了,一切都很好,你不用挂念。”
无声的暗夜里,那个从电话听筒传过来的轻柔女声在耳边回响,隔着时差,在每一个伦敦天亮的时刻,总能漂洋过海地打过来。
那个孤独的女人守着时钟,一分一秒地数着,在时间到来的时刻准点打去电话,明明不好,却说着什么都好……
“阿黎,妈妈没事,这边一切安好,你独自在异国他乡,要多忍让,平安第一。”
直到那通电话不再准时地打过来,是秋明苍凉的声音响起,而已经习惯母亲温柔声音的她,一时间竟不能反应。
秋明在那边说:姐,你回来一趟吧,妈妈想见你最后一面。
她发不出声,巨大的惶恐将她笼罩,好像是被点
了穴,无法动弹。
又听到秋明流泪说道:“妈不行了,姐,她连给你打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快回来送她最后一程吧!”
顷刻间,五雷轰顶一般,仿佛整个温柔的世界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在她眼前坍塌……
“你母亲临终前的遗愿,便是希望死后能入穆家祠堂。”
“后来您母亲病重,医理治疗也都是大少私下承担,只是后来还是被穆家发现了,从那以后,穆家才担负起了您母亲治疗的所有费用。”
……
脑袋如被电钻一般疼痛难耐,穆黎双手紧按,想要捕捉住疼痛的根源,却只是加倍地疼。
这一夜,竟然比五年前被囚禁的那段黑暗岁月更煎熬,至少那时只有绝望与希望的交织,可此刻呢?
是绝望,是哀伤,是悲痛,是所有残忍的情绪一起,化成一双双有力的大手,凶狠地撕扯着她的心脏,她的血肉。
仿佛再也没有了希望。
“是个死婴,正好,也省了我亲手掐死这个孽种。”
“见不得光的孽种死了最好!你还想要它活着,是嫌给蔺穆两家带来的耻辱还不够吗?”
“不被祝福的孩子注定到不了这世上,这是它的命,也是你的命。你该庆幸,它死了,一了百了。”
“等你身体好些了,去英国吧,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他只得选一个折中的办法,既能让穆家对您有所忌惮,又能不被青峦山为难,那就只能送您离开。”
“后来他吃斋修佛,广结佛缘,甚至领养一个孩子,为的就是赎罪!是赎罪啊!”
为什么要赎罪?为什么要赎罪?他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赎?
难道该赎罪的人不是她吗?
是她不明事理,是她困在过往伤秋悲春,连母亲究竟是何处境都不知道,她根本罔为人女,凭
什么自诩为人母亲?
不,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阿明?阿明你在哪儿?快回来告诉我,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阿明,我只有你可以信任了——
……
“太太还没起来吗?”
餐厅里,蔺瑾谦看着端上桌的丰富早餐,见对面那个位子却是空无一人,便问伺候早餐的家佣。
家佣摇了摇头,“太太今天还没下来。”
“罗赫!”蔺瑾谦扬声呼唤。
“大少。”罗赫旋即出现。
“太太还没下来用早餐,一会儿她还要去拜谷,你给她准备一份放到车上去。”
“是。”罗赫低声应答,接着便遵照蔺瑾谦的吩咐去做。
只是这时,有人小跑进来,那是被安排了专程接送穆黎的李哲,气息尚未稳定,他焦急地说:“大少,太太已经离开了!”
咚——
刚端起的碗筷一下子掉落在餐桌上,蔺瑾谦凝眉喝问:“离开是什么意思?”
“我刚从车库上来,太太平日里开的车却不在车库!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梨花溪!”
紧张的神色瞬间舒缓,蔺瑾谦暗暗呼出一气,平声道:“你去拜谷问问,她应该是去上班了。”
还开着他派给她的车,就说明她还不会离开。
这样便好。
然而四十分钟后,李哲的电话打回来,却是告知道:“罗特助,我到了拜谷工作室了,可是今天太太并没有来!”
彼时罗赫正好在蔺瑾谦身旁,向他汇报蔺氏寰宇目前关于竞标案的进展,李哲这通电话打来,罗赫是点开了外放,蔺瑾谦听得一清二楚。
他第一时间追问:“去问舒莞,是不是跟着杜笙查案去了?”
李哲听闻蔺瑾谦出乎意料的声音,怔了怔,立刻又抱着电话去询问,然而得到的答案是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