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这一生震天怒吼过后,陷入了死一半的沉静,诡异得如同冬日的墓地,甚至能听到窗外冷风呼呼地刮。
穆承一张脸苍白又震惊地站在原地,穆绮则是秀眉紧拧,她是穆家的小女儿,不曾参与到商场的变幻风云中,不知其中变故,但这几年来,她也是知道穆家备受打压。
而打压的那头正是容城内无人能撼动的蔺家!这一切都是因为穆黎!
海是穆家的翻身仗,如果顺利竣工招商,穆家便能周转过来,否则——功亏一篑!
其中的道理,养在深闺的穆琦都知,穆承又怎么不懂?
可身为人母,要在利益与孩子之间做出选择,彭瑜当然选后者,她把穆承拉到身后,“阿忠,你别急,海还未竣工,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转圜的余地?”穆德忠冷笑,仰头反问,“你心里和我一样清楚,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这一问,让彭瑜不再出声。
穆承又从彭瑜身后走出,信誓旦旦地说道:“父亲,怎么就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和蔺家四少交情不浅,现在穆黎又和蔺瑾谦感情修复,蔺家大少就是我穆家的乘龙快婿,怎么不会转圜?!”
“你简直要气死我——”穆德忠怒目大吼,气得要从床上起来去揍穆承,幸好彭瑜及时劝阻,才将他制止。
穆德忠依靠在床头,被气得不轻,脸色及其难看,这一次倒像是真的病倒。
“你们以为蔺瑾谦当真会帮穆家吗?”穆德忠低声道,气息虚渺,疲惫不堪,没了往日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气势,“他才是蔺家最无情手段最狠辣的那个。”
“我压着穆黎母亲的骨灰不下葬,捏造出所谓的遗愿,为的是什么?我就是想让穆黎回来,让穆黎到蔺瑾谦
身边去,让蔺瑾谦能有所顾忌。”
“蔺家是不可动摇,可这些年其他几大家族相继崛起,在各自领域都有成就,蔺家的影响力早已不如从前,是蔺瑾谦——是在他的带领下,蔺氏寰宇又站在了巅峰!”
“站在巅峰的蔺氏寰宇,又怎么可能会忌惮流言?你们还真的相信,是蔺家对我穆家打压吗?蔺家根本不在意,穆黎从来没被承认是穆家人,她如何能给蔺家抹黑?”
“真正被抹黑的是我穆家的脸,而真正要打压我穆家的也是蔺瑾谦!这些年来,是蔺瑾谦!是他在背后操控!是他要打压我穆家,是他个人的意思!你们明不明白?”
这一番了无生气的低声诉说,像是绝望的最后倾诉,又像是置之死地却不甘的抗议,穆德忠沧桑的双目已经空洞无神,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穆承已是惊呆,彭瑜更是瞠目,虽是夫妻,日夜同床共枕,他竟然瞒着她这么多这么久?
穆琦是不曾经历过的大小姐,但听完这一番话后也是呆滞,空荡的病房内,她最先回过了神,却是讷讷地,似自欺欺人又似百思不解地问:“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打压穆家?他难道不是穆家的女婿吗?!”
“蔺家的男儿从来不是谁家的女婿!”穆德忠凝眉,干裂的嘴唇扯了扯,到了这一步,终于是无可挽回,他看到了尽头,看到了穆家的尽头。
穆承一双眼震惊渐渐退去,仍是不肯相信,“可他为什么要打压穆家?难道是为了穆黎?可穆黎凭什么——”
“穆黎是他的妻子!”穆德忠应声,仿佛是肯定自己说辞,“是他钦点的妻子。”
又是震惊得说不出——穆黎难道不是因为蔺穆两家联姻,而穆琦年纪不够才被选上的吗?否则她一个私生女,从小长在
乡下的丫头又凭什么成为蔺家大少夫人?!
“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你究竟还有多少瞒着我们?!”是彭瑜抖声喊道,往日里精干又雍容的面庞爬满了悲痛,两条细细的眉紧拧着,泪水已蓄满眼眶。
穆德忠斜靠在床头,忽然间觉得嗓子干涩难受,他坐直了身体,两只已有着些许皱痕的手四处摸索着,不知在找什么。
“爸,你要找什么?”穆琦轻声问,已染上了哭腔。
“我的烟呢?”穆德忠执着地四处摸索着,甚至要掀开被子下床去找。
彭瑜一把按住他,“你下床做什么?这里是医院,不能抽烟的!”
“我的烟!”穆德忠固执地喊,看向了穆琦,“琦琦,快去,去把爸爸最喜欢的雪茄拿来,快去!”
“爸爸——”
“去呀!”穆德忠一吼,穆琦身子一颤,她没有动静,穆承叹了口气,折去沙发那把雪茄拿过来。
穆德忠点上烟,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抽着,那颓然的模样像是一个精神涣散的病人,对雪茄的眷恋又像是一个被烟瘾折磨许久终于得到满足的烟袋。
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很快一根烟就只剩下烟蒂,他又要第二支,这一次彭瑜断然不给。
“到底是怎么了?阿忠!”她握住他轻颤不止的手,哭喊出声,“你告诉我们,告诉我们!是风是雨,我们一家人一起扛!你别只是抽烟,不说话啊!”
“是啊,爸,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们啊!”穆琦也跟着哭起来,捂住鼻子泪流不止。
穆德忠仍是不语,目光空洞,不知在看着哪处,不知又在思考什么。
“咚——”一声响划破女人的哭啼,是穆承骤然跪地,他低埋着头,双手放在腿上紧握成了拳却不停颤抖。
“爸,是我的错,是我太笨才
会上了蔺瑾谦的当!您罚我吧!我认罚!”
“呵呵呵……”穆德忠终于出声,却是无力地轻笑,失了心失了魂,“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终于来了!”
“阿忠!”
“爸!”
“你们现在就走!”穆德忠忽而厉声吩咐,涣散的瞳孔终于有了光,他撒开了彭瑜的手,推搡着她,“你快带着琦琦和承儿离开容城!现在就离开!”
“到底怎么了?”彭瑜不肯。
穆德忠摇头,已是绝望到底,“蔺瑾谦开始反击了,不等拿到切实证据,等了八年,他终于不再等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彭瑜话音刚落,就传来了敲门声,穆德忠顿时如紧绷的弦警惕起来,一眨不眨地看向门口。
他的反应让母子三人不敢动作,穆琦试探着问:“爸爸?”
穆德忠吞下一口气,低声道:“去开门。”
穆琦点头而去,房门打开,来人是她从未见过的男子。
那个男人挂着一抹温润的笑,很是彬彬有礼地说道:“穆小姐,您好,请问令兄长在房间里吗?”
穆琦点点头,身后却传来穆承的大喊,“琦琦!不要让他进来!”
然而一声呼喊已晚,就在下一秒,男人已破门而入,穆琦阻挡不及,被推到了墙上。
紧跟着杜笙,还有另外两位便衣警官。
“穆承,你被捕了!”杜笙拿出了逮捕令。
穆承身子一颤,已躲到了彭瑜身后,惊声呼喊,“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
彭瑜紧紧护着他,保留着最后一丝神智清醒,“警察先生,我儿子不可能杀人的,你一定是弄错了,请你再查一查好吗?”
就连穆德忠也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精明,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杜笙,“杜队长,是不是搞错了?我儿子绝对不可能杀人!”
杜笙却是铁面无私,他收起了逮捕令,不带任何情感地说道:“到底有没有杀人,我想穆承先生应该比谁都清楚!”
“承儿!承儿!”彭瑜急得声音都在颤抖,她转过身去握住穆承的胳膊,近乎哀求地说,“你说啊!你快告诉警察先生,你没有杀人!你没有去过青峦山!你快告诉他!”
穆承面色难堪,面对母亲哀求的眼,他低下了头似乎是在纠结在迟疑,接着又抬起来,像是豁出去一般地说道:“我是去过!但不止我一个人!我根本就没有下过车!”
此言一出,满屋震惊!
彭瑜一双焦急盈泪的眼瞬间呆滞,仿佛受到重大打击,她踉跄了几步,撞到了病床才稳住摇曳的身子。
穆德忠亦是惊愕不已,他又怎么能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会跑去青峦山!
穆琦站在入口的通道,扶着墙,一张俏脸已无血色。
杜笙则似松了一大口气,如释重负一般,他和身后的两位警察对视了一眼,对穆承说道:“你可以当着你家人的面,交代清楚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算是一个机会,让穆家的其他人也弄清楚,否则他们要带走穆承,只怕会闹得整个医院乌烟瘴气,人尽皆知,影响其他病人静养。
穆承皱着眉,往日里意气风发的脸垮下,脸色无比憔悴难堪,“我那一晚是去了青峦山,但我是和其他人的,并且我根本就没有下车。”
“你没事儿去青峦山做什么?!”是穆德忠,他已怒不可遏地打断。
穆承被这一声吼吓得身子瑟缩了一下,不敢看穆德忠,低着头继续说:“我其实……其实那是一个巧合,我没想去青峦山的,那天我和朋友散了以后,我是要回家,但是……”
说到这,不知为何,他哆哆嗦嗦地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