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听闻,陶诗宜是陶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加之又与蔺家有婚约,便更加放肆骄横。
在老爷子的寿宴闹出什么小插曲,并非不可能。
相反,她穆黎就赌不起了。
“我要说的很简单,你给我离胜远远的。”陶诗宜站在昏暗的光线里,倔强的小脸满是骄纵。
穆黎不以为意地笑,“陶小姐,你和阿胜的情况我也听你说过了,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我。”
“怎么不在你?如果不是你,胜早就接受我了!”提起到拜谷咨询的事,陶诗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找上了她?!
穆黎忍着寒冷,克制着哆嗦,淡然说道:“我和阿胜认识的是早,但后来我们都走上了各自的人生轨迹,如今我是他大嫂,他和你有婚约,这些都是注定了的,你根本是在杞人忧天!”
“我杞人忧天?哼!穆黎,我真高兴五年前你经历了那样的遭遇,否则全天下的好事不都给你了吗?”
“你与蔺瑾谦结婚,却还有胜惦念不忘,蔺家最优秀两个男人都被你收入囊中,你凭什么?所以老天刻意安排那么一遭,毁掉你的一切,因为你得了不该得的!”
当年的事是禁忌,就这么堂而皇之毫无防备地被陶诗宜提起,并且当做话柄嘲笑,穆黎站在寒冷里,五脏六腑都不可遏制地战栗着。
仿佛有一股恐惧的力量在身体里叫嚣,又仿佛是愤怒的火焰在灼灼燃烧……
“穆黎,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抓着胜不放手,我保证,当年的丑闻一定会人尽皆知的。”
“你!”穆黎扬手,瞪着近在咫尺的傲慢脸蛋,理智及时现身,制止了她。
陶诗宜扬唇一笑,“果然是乡下丫头,一言不合就想动手的野蛮是劲儿抹不掉的。你要是有胆就打下来,我就站在这,绝对不躲。”
“让所有人看看,蔺家长房独子的太太是怎样一个蛮横粗鲁的
野人!这一巴掌的后果可要想清楚哦。”
穆黎紧咬着下唇,避开了陶诗宜挑衅的眼神,竭力的隐忍使得她周身线条紧绷,良久,她握起了停在半空中的手,不甘却也只能罢手。
陶诗宜冷笑,态度愈发得意了,“跟我斗,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你要是还想安稳地坐着长房少夫人的位子,就乖乖听话,离胜远一点儿!”
咬牙丢下这番话,陶诗宜迈步离去,走的时候猝不及防一推,直接将穆黎推倒在地。
穆黎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紧紧地闭着眼,告诉自己除了忍,只有忍。
花园后山漆黑寂静,光线又昏暗,除了横穿树枝扫过的冷风,再没有别的动静。
穆黎一动不动坐了许久,久到她听闻宾客散去的声响,她才起身整理好衣裙往外走。
走出去没几步,恰好有个女佣经过,她忙喊住了她。
“宴会厅里都散了吗?”
女佣轻轻点头,“回大少夫人,这会儿都散了。”
“大少呢?”
“大少……应该是回屋休息了,散席送客这样的事情,他从来都不参与。”
穆黎兀自点头,又问:“他的房间在哪儿,你能带我去吗?”
女佣略有迟疑,还是点头,引着穆黎到了蔺瑾谦的卧室。
门是罗赫开的,放眼看去不见蔺瑾谦身影,听到里间传来水流声,想必蔺瑾谦是在洗漱。
罗赫到了晚安,接着就退下了。
穆黎这才有时间细细打量蔺瑾谦在主宅的卧室。
古香古色的屋子,清一色的木质家居,看似书房,又隔了屏风,倒更像是古时的卧室。
穿过屏风,果然看见一张宽大的床,恰如古时的摆放一样,靠墙,有床帘,床尾处是木雕的书柜,七零八落地摆放着一些书籍,正好就在床内的空间,伸手就能取到。
穆黎随便抽取了一本书,坐在床边翻阅,出乎意料的是,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蔺瑾谦的字迹
,写着书本购入的时间。
而后穆黎又抽取了几本,每一本上都写着同样的信息。
穆黎看得入迷,连水声何时戛然都没注意,直到门锁转动发出声响,她才回过了神,把书本放回原位。
蔺瑾谦穿着米白睡衣走出来,用毛巾擦拭着头发,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褥,放置在贵妃榻上,完全当她是空气。
他会分开睡?意识到这一点,穆黎大大地松了口气,局面比她想的要好。
“晚上你睡这儿,我的床不许外人躺。”
冷不防一句话丢来,穆黎怔住,既愤懑又无奈,终是选择了沉默,她起身,向里间走去。
“宴席尾声,你去哪儿了?”
穆黎顿住,没有转身,只道:“太闷,出去走走,散散心。”
“花园很冷,能散那么久的心?”
穆黎一怔,他怎么会知道她去了花园?她转过身,却看到蔺瑾谦正一动不动凝视着屏风。
她这才发现,屏风是一幅水墨画。
泼墨山水间,似夕阳西沉,又似朝阳初升,只见简陋竹楼隐于一片青山迷雾之中,似有一人居住于此。
那模糊的身影立在竹楼窗前,似依靠,又似托腮眺望,不知是在欣赏清晨的美景,还是等待夜幕降临,良人归来。
这屏风竟是如此脱俗精益之作!
“这画画得真好。里面的人是在等谁吧?”穆黎看得入了神,无意识地发问。
入神的蔺瑾谦被这问题惊扰,眸光瞬间如浓墨般暗沉,深深地锁住了画中身影。
“你还会品画?”
穆黎也回过了神,眨了眨眼,把画作中等归的人影抹去,看到对面玻璃窗上倒映出自己白净的面庞。
她不懂画作,比起蔺瑾谦来,在他面前点评简直是班门弄斧,是她冒失了。
蔺瑾谦是蔺家长房独子,是蔺家苦心栽培的继承人,自小便接受最传统的中国思想和西方先进教育,双重洗礼之下,他比任何人都成熟得早
。
年纪小小,便有着一般人猜不透的心思,和堪比蔺家白手起家的祖先的果敢魄力。
可穆黎不同。
她自小跟着母亲在南方小镇生活,因是重组家庭,还有个调皮的弟弟,她很早便懂得生活不易,会勤劳地帮着母亲经营生计。
若不是与蔺易胜相识,她决然不会接触到这些高雅的东西。
蔺易胜因调养身体被送到小镇生活,母亲不常在,都是家佣陪着。可蔺易胜这样的富家少爷,自然是对乡下小镇好奇不已,便趁着家佣不注意,偷跑了出来。
哪知这一跑便和镇上的男孩儿起冲突入了局子,穆黎为他作证,因此相识,然后相爱,最后分开。
人生便是如此地戏剧化。
“你品画是蔺易胜教的吧?”蔺瑾谦见她不出声,又追问了一句。
这一问,令穆黎浑身一颤。
她第一次接触画作是和蔺易胜相识的几个月后。
那天蔺易胜带她回小别墅,说有好东西给她,结果门一推开,就听到悠扬的旋律从里屋飘出来。
那旋律很是古老,不似流行音乐,单纯的“好听”也形容不出其中的味道。
短暂的惊讶过后,穆黎就沉醉了。
“我妈来了。”蔺易胜低声说,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屋里走。
蔺易胜的母亲是蔺家六房媳妇,姓夏,单名一个楠字,母家不是容城的,但也是富甲一方的千金小姐,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生活习性,都有着富人的影子。
穆黎跟着蔺瑾谦来到门口,就见一个身穿枚红色旗袍的女子半倚在卧榻里,棕色的披肩半挂在肩上,懒洋洋地听着老唱机传出的旋律。
在她的前方,摆了一个画架,上面那一幅雍容牡丹花开色泽艳丽,栩栩如生。
“妈,你来了?”蔺易胜笑问,打断了诗情画意。
夏楠回过神来,看到门口站着的儿子和陌生女孩儿,愣了两秒,遂一言不发地起身,披好披肩,关
了唱机,又走到画卷前盖下画布,遮住了争奇斗艳的牡丹。
“我去换身衣服,你带朋友先坐。”夏楠说完,抱着胳膊上楼去了。
蔺易胜迫不及待地掀开画布,激动地跟穆黎介绍说:“我要带你看的就是这个,漂亮吧?”
“这幅画是我爸画的,我们家族的人,不管男女,书画是必须会的,旨在修身养性。”
蔺易胜侃侃而谈,除了介绍画作还提及不少蔺家的东西。
接着,夏楠换好衣服下楼来,穆黎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刚才的打扮是为了听曲赏画,蔺易胜口中的蔺家竟有钱讲究到如斯地步!
只是那时,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的她,根本想不到余生都会和姓蔺的扯上关系。
“你跟蔺易胜认识少说也有十年了吧?”蔺瑾谦见穆黎没说话,又问道。
穆黎从回忆中醒来,皱了皱眉,抹平回忆带来的不适,“十一年了。”
“他小的时候身体不是很好,需要常年静养,你们便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吧?”蔺瑾谦慢条斯理,状似无意地闲聊着。
穆黎觉得他这几日对她的态度好转了一些,便也多说了几句,“我十五岁那年遇见了他,那时候他被老先生送到小镇上住了一段时间。”
“这样说来,你们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蔺瑾谦坐到床边,取了本书翻看,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就算是青梅竹马,那也是过去的事儿了。”穆黎提步,淡淡地说着走到屏风旁,“你怎么突然对我和蔺易胜之间的事情感兴趣?”
蔺瑾谦抬眸,洁净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书页,静静地与她对视。
穆黎轻倚着屏风,目光明亮,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柔声说道:“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以为你对我感了兴趣。”
蔺瑾谦摩挲着书页的手顿了一顿,薄唇抿出一道浅淡的自嘲,他把书本放回去,轻声道:“换洗的衣物都为你准备好了,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