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小妹有点不同,她喜欢热闹,我喜欢安静。她是形式主义,我是务实主义。所以我想,她喜欢的男孩子,肯定跟我喜欢的男人不太一样。
她喜欢谁呢?那天晚上,我没能问出结果,她说,我不认识那个人,也不打算带给我认识,这小气鬼,什么都不跟我说,当真要暗恋到底。她长大了,有喜欢别人的权利,我并不会加以阻挠,可是暗恋是门技术活,并且也很辛苦,我尝过,我知道其中滋味,作为姐姐,我肯定心疼她。
缘起缘灭。这是她的宿命,只要她爱的无怨无悔,我必定会在心里深深地祝福,祝福她拿下这个不开窍的男孩。种花得花,种果得果。
年末要总结,草稿写在心里。一年下来,我正儿八经的事情没做几件,混混沌沌地就这么浪费时间。我挠了挠头,紧锁眉心,看着心事沉沉。
“你想什么?大过年的,一张苦瓜脸,多难看啊。”荣三将我的眉头抚平,她没有抢着招呼客人,反而注意到坐在角落上发呆的我,按说我应该出去露脸,可惜昨天开始发烧感冒,嗓子也疼,不能说太多话,真是谢天谢地,从没觉得感冒来得如此及时。
我指了指喉咙,荣三立刻了然,真是多亏了生病,我省了诸多应付,我不喜欢强颜欢笑,回想结婚那天的场景,热闹的是他们,我当时的心情,五味杂陈,就是没有喜悦。然而此时此刻,我同样如此,除了一个形式上的热闹,我能感受到的喜悦,实在是少得可怜。
我可怜的年末总结,要加上一句话,覃冬冬,从今年开始,忘了什么是最纯真的笑。
酒席入座也讲究,我说有钱人,你们累不累?这些人,乐此不疲地折腾,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一餐饭,意义不在填饱肚子,当然,谁家过年不是对着一大桌子饭菜,还饿着肚子。
“看到没有?”荣三凑近我,用眼
神示意远方,我在人群之中,好不容易领会到荣三要我关注的人,我只对荣诗妍熟悉,我想,她应该也就是让我看着荣诗妍。回应地点了点头,荣三继续说,“大姐想去香港发展,她想断了荣少在香港的后路,荣氏有部分资产在那边上市,今年的势头很不妙,趁这个机会,她接盘了好收为己用,我知道她认识香港很多委员会的人,靠不住董事会的那些人,她打算靠外人。”
“荣少会放手香港那边的事情?”
“年后,荣少应该会亲自去香港出差。”荣三拈起一瓣橙肉,放嘴里咀嚼,她的指尖在唇角徘徊,果然汁多,溅一点在唇边,我及时递给她纸巾,荣三含笑看着我,语重心长地问,“你会不会跟过去?”
“我不想去。”我的回答模棱两可,我去不去和我想不想去,是两码事。
之后闲聊了两句,我和荣三都在角落躲避应酬,好像这年夜饭没我们什么事儿。待到吉时要入席了,我和她站起来,正准备走出休息间。
“今天你能不能做主,荣少,你说,这个家,你能不能做主?”热闹不是吵闹,热闹是脸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也要将一场宴席开开心心地演下去,可是吵闹就变了味儿,各自脸上都挂着难堪。
荣三松开我的手,往前挤进去,我也跟着挤过去。
“阿粲,今天什么日子,有什么事,等过了今天再说。”三叔公一只手撑住酒桌,一张脸拉得老长,看起来情况不对劲。
“我知道今天什么日子,我如果今天还不说话,我只怕我这辈子也没个说话的地儿。”咆哮的男人,涨红着脸,气喘呼呼地驳斥三叔公,他看着眼熟,我应该见过,虽然我结婚的时候,见过宗亲所有的人,但对他格外敏感。
“三叔公。”荣少本来沉默不语,他伫立两人之间,高挺的身板,将两人分成了楚汉之界。
“荣少,你别跟着他胡来。”
“我觉得
,堂叔公既然有话要说,还故意挑在今天,我们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如果说,他无理取闹,我,荣敏泰……”荣少说着,扭头俯视堂叔公荣粲,他目光深邃,薄情的脸,映着一张自傲的笑,“荣敏泰今天还真就能做主了,堂叔公有什么话,尽管说。”
“好,荣少,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说吧,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三叔公推开手指碰到的酒杯,不耐烦地啐道。
“说说我被赶走的这件事,说说大哥突然病逝的这件事,说说现在的荣氏……”荣粲绕了一圈,冷佞的眼扫一遍宗亲的人。
“噢。”我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他就是荣少的堂叔公,是荣爷爷的堂弟,当初在荣庄也闹过一次,宣读遗产的时候,他暴跳如雷,因为遗产没有他的份额,他心中愤懑,觉得不公平。
后来,我听荣少说,堂叔公在荣氏很多年,一直担任要职,并且他很聪明,跟着爷爷学了不少,又受到爷爷的倚重,在荣氏曾经一度风光。至于他的陨落,也很迅速,令人措不及防。荣爷爷最讨厌背叛,可堂叔公在荣氏做了假账,亏空不少钱,乍一看,这是事实,因为搜出证据,又有人证,当时,荣爷爷直接召开了紧急会议,毫不犹豫地赶走了堂叔公。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出来还有意义吗?”人群中,有人说话了,语气不屑,态度轻蔑,“我可没什么兴趣,吉时到,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跟着小孩子瞎胡闹,像什么话。”
“三太,你怎么知道事情没有意义?”荣粲一眼辨出说话的对方,倒也是,大多都不敢张嘴,静观其变是本能,谁会在大过年的时候跟自己找不愉快。
“阿粲,不是我说你,你这也老大不小,一天到晚不干点正经的事儿,就知道……”
“俞碧玲,我叫你闭嘴。”荣粲较真地怒吼,他这一嗓子,又引来一群人,这下子看谁有本事收拾残
局,我瞥一眼荣少,想看看他如何做,可荣少才懒得收拾,他冷眼旁观,习以为常,甚至嘴角扬着一抹得意的笑。
“荣粲,你叫我什么?你老大不小,在晚辈面前是不是一定要丢人?”
“不想丢人就不要干丢人的事。”
“真是笑话,这里谁不知道,你这些年混得像条狗,说到丢人,荣氏有你这种败类那才丢尽了脸面。”
“俞碧玲,你不说倒好,提起在荣氏的时候,我一直尽心尽力地帮你栽培荣诗妍,你倒好,两母子暗中勾结陷害我。”
情绪高涨的争吵,势必会揪出陈年往事的旧账。这本账,从来就没有算清楚,所以听众哗然,令人咋舌。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三太翘着兰花指,指向面前的荣粲,害怕殃及池鱼的人,赶紧挪开了位置,好让两人可以面朝面地对质。
“阿粲,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你要对得起责任二字。”三叔公踱步越过荣少,站定两人之间,义正言辞地说,“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吃了这餐饭,再说。”
“远哥,我忍不了了,她这个女人满口谎言,她害人啊。”荣粲说到情动处,声泪俱下,大概是这些年的确过得不好,从荣氏离开,他又没有分到一分钱,六十出头的老人,还能做什么?靠宗亲接济,可是碍于荣爷爷的威严,接济的人肯定稀少。
“粲叔,你刚才说什么?”荣诗妍出现了,她一出现,三太立马找回了嚣张,她有女儿撑腰,她贵在生了一个比男人还要厉害的女儿,谁说女人不能出人头地,我看荣诗妍就令人刮目相看,只是我跟她磁场不合,但就工作能力,她绝对不逊色男性。
荣粲的脸明显抖动一下,松弛的皱纹跟着紧张起来,这是荣诗妍的气场,不容他人不畏。
“堂叔公的意思,他今天有话要说,有事要揭露。”荣少没有继续保持沉默,他双手裤袋,上前踱步,“大姑
姑,我看,有些事情,真的是要好好地调查清楚,这样不明不白的害了一个人,又是荣氏的人,作为荣庄现在主事的我,绝对不允许。”
“哼,荣敏泰,你少在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时候,荣庄由你做主了?”荣诗妍狠厉的目光,像是一把利刃了荣少的胸口,但他不怕,他既然敢站出来,就料定了大家撕破脸,走到最后一步。
“就是这个时候。”二太也说话了,这次天窗打开,也该说些透明的话,立场明确,该站队的赶紧站队,少一秒就是少了飞黄腾达的机会。
有人扶着二太走出来,二太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她冲着荣少微笑点头,又转身对着荣诗妍,趾高气扬地说:“诗妍,你也不小了,很多事应该也看得透想得到,做人呐,不能不给自己留有余地,心太狠,不会有好结果的。”
“二太,你们今天唱双簧呢?”荣诗妍见过大场面,虽然对方人多势众,可她不输气势。
“你错了,这么多人,双簧怎么够?”二太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了身边的三叔公,她的目光始终紧盯着荣诗妍,双方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二太,这个是什么?”
“是给荣粲翻案的证据。”二太凝神,舒了一口气,“当年,有人设计将荣粲引入圈套,为的就是完全掌握荣氏的财政,当荣老发现这件事有蹊跷,曾经暗中调查了细节,这些细节的结果,就是这份文件,我拿在手里有段时日了,之所以不敢交出来,也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直到现在,我打算全权交给荣少。”
“哼,原来前几天找我妈喝茶,就是为了今天。”身边的荣三,冷笑一声转了身,我想看下去,毕竟不是每天都有好戏,可是荣三话中有话,我也想知道她心里如何想。
听到争执没有结束,参战的人也越来越多,我张望荣三离去的背影,最终权衡之下,还是挤出人群,跟追荣三的身影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