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落梵居暂停施工,反正现在也不急着有人搬进去,建一辈子都没关系。二太说,过年还是要在荣庄,酒店不像家,再华丽也比不上荣庄。近几年,豪宅成堆,庄园式的别墅越建越奢华,越来越现代化,比荣庄好上百倍的庄园,一抓一大把。
荣庄,好在哪里?设施老旧,庭院四四方方,花圃的花,永远都是那几株,至于杏林园,唯一赶得上时代的装备,可能就是为了荣爷爷加建的电梯,当时中了风的荣爷爷,行动不便,荣少的大哥安排建了方便上下的电梯,为此可以看出,荣少的大哥还算很有孝心,否则他死后,荣爷爷怎会一蹶不振。
是魂。荣庄的魂,决定了它存在的意义,它的意义,在三个女人心目中有不可替代性。按照目前她们的身价,买个七八栋也不成问题,何况三太和四太,也有自己的别墅,好端端地不住家里,挤破头地来这里,为的就是一个身份,为的就是正名。
活了大半辈子,死后也不知道葬哪儿,这是悲,死后可以脱离荣庄,彻底划清界限,这是喜。
生命的悲喜,在于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在于眼,看得多远,在于心,是否明净。
“周公,这边高了一点,你自己下来看一看。”萌萌加入布置荣庄的队伍中,周公做了红灯笼,准备挂在大门上。
我下了车,张彬将车子驶进车库,我从正门进入之前,眺望了整个荣庄。
肃杀的凄风,笼罩着荣庄,贪婪的魂,吸食了血,陡然间,悚然一惊。寒意隔着衣衫蔓延,在我眼中,这不是家,抑或是,我不该属于这里。
“窗帘的花色和餐布的颜色非常的不搭配,我的美感一向不如你,连我都觉得恶心,我劝你还是不要看了。”萌萌迎我进门,一路上喋喋不休,她俨
然担起了荣庄的家庭顾问,她喜欢这种感觉,小的时候玩游戏,她总是将芭比娃娃的家布置得特别温馨。
如今,她如愿以偿,有一栋这么大的房子满足她的欲望,她欣然接受,玩得不亦乐乎。
“你安排,不用问我。”走得急,身体发热的时候,我脱掉大衣外套。
“二太呢?”
“她交给我做主,我现在交给你做主。”我停下来,拉着萌萌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当自己的家,想怎么弄都行。”
我扫一眼忙碌的女佣,虹阿姨他们正在大扫除,过了小年,家里开始热闹起来。我才知道荣庄的规矩,年前不接待客人,年后过了元宵节才能对客人敞开大门,这种怪习惯,我不屑一顾。
“我跟大佛寺的住持说好了,初一早上五点,你和荣少去上第一柱香。”我被二太叫去说事儿,过年了,大事小事多如牛毛,我怕我一个脑袋不够用,特意带了小抄本,二太说一件,我拿着笔迅速地记上一件。
“初二请佛,你问一下三叔公,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哦。”我在纸上龙飞凤舞,口中念道,“初二问三叔公……”
“初三……初四……初五……”
我的佛祖观世音地藏菩萨,难怪过了初十五才能接待拜年的客人,因为荣庄事儿多,初十五之前不便待客。小抄本记录得密密麻麻,我光这么看着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我真是佩服外婆,这些年,她都是怎么过来的,我可受不了。
然而我能怎么办,我是荣太太,受不了也得受着,一想到,这一生都要围绕着小本本上面的事情周旋,我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苦闷。
还没开始准备年后的祭祀,我已然心累,本打算看看书了再休息,可是哈欠连天,看来我今天不会失眠了。夜深后,回到卧房洗澡休息。因为是冬天,天气比较冷,我当然不
会亏待自己,于是我在地铺上面加厚两床被褥,躺在上面软软的,不比荣少的大床逊色。
“戒尘。”我望着天花板,想起白天的经历,我见到僧人,会不知不觉地联想到戒尘,他现在做什么呢?他是不是已经通过了僧团的考核?他肯定会通过,他这么聪明,肯定不会让师父失望。
“他会想我吗?”我翻了身,掖了被角,眼前一片模糊,我喃喃地闭上眼,“我想你,好想你啊……”
我想入梦,梦中有他,我的思念可以翱翔畅游,可以在他身边,伴他研读经书。
窗外残云密布,室内青灯摇曳,僧人专注地批注经文,偶尔他累了,会打坐入定,最近,他时常感到疲惫,所以禅定的时间也比较久,放空自己,驱逐一切烦恼,他是僧人,为何生出这般烦恼。
他开始怀疑自己,二十多年来,他从未怀疑过佛法,可是他不明,为何他参不透世间一个情字。
回首风雨相思处。人在命中追逐,注定有不可少不可逃不可弃的东西,那个东西扎根了之后,难以自拔。
“簌簌——”我又翻身,梦里浑沌,令我陷入挣扎。好像有阵阴风,吹袭我的脸,我感到一丝酥痒,冷不丁睁开眼,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虽然屋子里暗黑,我看不清是谁躺在我身边,可是想也知道,除了荣少,谁有胆子闯入家主的卧房。
“你喝酒了?”我爬起来,裹着被子,捂着鼻怒问,“这么晚回来,还喝得醉醺醺,你搞什么鬼。”
“冬冬,你睡得好香。”荣少跪着向我爬过来,我一只脚抵着他的胸口,皱着眉头,训斥道,“知道我睡得这么香,你还打扰我?我失眠了好几天,好不容易今天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你倒好,回来发酒疯是不是?”
“别这样,我没想过骚扰你。”荣少推开我的脚,我一紧张,另一只也参与抵
抗。
“喂,你去把灯打开,黑漆漆的看不见人,有点恐怖。”
“怎么会恐怖?关着灯不是很浪漫?”荣少不再推开我的脚,反而将大手抓住我的脚踝,轻柔地抚摸,我吓得浑身一颤,赶紧甩了甩我的腿。
“荣敏泰,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想断子绝孙就给我安分一点。”
“冬冬,你从了我吧,你看,我现在越来越好,马上就能拿到荣氏的主权,你以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荣太太,是这个家族的主母,多大的荣誉,你外婆都没有你厉害。”荣少借着酒壮胆,又想在我身上打擦边球。
他扑上来,双手一捞,当然没收获,我早就一骨碌地溜掉,站起来去开了灯。
“咦……”荣少坐在地铺上面,一只手挡住强烈的光照,他喝酒上脸,此时又红了脸,像关公。我走过去,跺脚喝道,“你真是不怕死,上一回,你还没有吐够吗?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戒尘说了,你要注意休息,注意习惯,你的体质不是那种……”
“提他做什么?”荣少敏感,抬起头来瞪我,由于他右腿不方便,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地起身,我本想搀扶搭把手,可是自尊容不得他,要依靠女人扶他才能站起来。
“我就,随口这么一说。”
“你一直想着他,我知道,你一直想着他。”荣少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左右环顾,不安地嗫嚅,“刚才你是不是梦到他?是不是?你说,你是不是每天晚上梦着他入睡?”
“你是不是有点管得太多了,连我的梦,你都要禁锢吗?我也控制不了啊。”看一眼他,低头又解释,如果我能管控我的心,我早就不去想他了。
“同床异梦。”荣少抚着额头,冷厉一笑,“真是应了那句成语,同床异梦。”
“你说错了。”我也不知道我哪根筋不对劲,忽然就较真起来,“我们没有同床
好吗,最多只能算是异梦。”
“你……”荣少气得涨红了脸,不对,他的脸,本来就有点红润,那就是气得铁青,慢慢地露出不怀好意的嘴脸。
“好好好,同床异梦,同床异梦就是了。”我吓得后退,想逃,他飞猛扑过来,我大叫一声,他捂住我的嘴,从背后紧紧地抱住我,在我耳边不客气地呵斥,“你以为我不知道?什么十斋日,全都是你和戒尘合谋起来骗我的玩意儿,你们把我当什么?傻瓜吗?这顶绿帽子,我从头戴到脚。”
“嗯嗯。”我挣扎呻吟,又摇着头。
“我真不是个男人,老婆被人要抢走了,我却不敢吱声。”荣少像个神经病,歇斯底里咆哮,“那是因为,你找什么男人不好,偏要找我的小叔叔,我不敢动他,我不能动他啊……”
我趁他激动的时候,用力挣脱了他的手臂,“荣少,我和戒尘之间清清白白,你不要误会他,是我,我一厢情愿,我自作多情。”
“他有什么好,他一个和尚,无欲无求,他现在把所有的股份转赠给我,他一无所有,真正是一无所有的穷和尚。”
“不,他有,他拥有的东西,是你没有的。”我真是找死,如此坚定的语气根本就是刺激他。
“还敢为他说话。”荣少的醋,燃烧着他的情,他一腔热血,在我身上冷却,他不甘啊,不甘的人是有多可怕,焚烧的妄念,企图将我毁灭,我被他控制在房间里,这一次有点危险了。
“你冷静点,你喝了酒,我们应该理智地谈谈。”
“我看他如何救你,你把他说得这么神通广大,我倒想看看,他怎么救你。”荣少说着,拉黑了脸,顺势解开了自己的衬衣,他一个男人,被逼急了,也是要跳墙的。
“你,你冷静点,万事好商量,你醒酒了再说好吗,你……”我头皮发麻,顿觉背脊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