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生气吗？”我脱了衣服，进入浴池，坐在紫陌身后，将热水浇在她身上，小凤准备了生姜茶，她不喝。送回荣庄的紫陌，全身湿漉漉，像只可怜的落汤鸡。
“婶婶。”紫陌靠着浴池边，喊我一声，扭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为什么爸爸妈妈，还有戒一哥哥都要离我这么远？”
池水热气氤氲，模糊了我们，我心里有点堵，四肢瑟瑟抖动，一阵抽搐，眼睛受了伤，心跟着流泪。
“想他们的话，为什么不说。”我搂紧了幼小的紫陌，她几乎从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思念父母的感情，她才六岁，却把感情藏得太深。
“说了，他们会回来吗？”紫陌靠着我的胸口，抽抽噎噎地问，“既然说了，他们不会回来，我干嘛要让别人知道我想他们。”
我无力反驳，揉搓她的黑发，“可是你对同学发泄，这是不对的。”
“那个男生自己摔倒，非要说是我的错，我才不管。”
“那你为什么在上课的时候突然离校？”
“我睡不着，我讨厌午睡。”紫陌振振有词，依然改不了我行我素的观念。这回我压住自己的脾气，我也算是摸透了她，紫陌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她遇强则强，才不会听我的大道理，倒不如软下性子来暂时顺着她的意。
看样子我服软，紫陌没了戒心，我劝她喝生姜茶，她也听了话，劝她以后不要跟男同学为敌，她也答应了我的要求，果然还是小孩子，连哄带骗就能对付。
小凤接手我照顾紫陌，得空之后，我还记得楼下客厅的宋姨一家人，为了表示感谢，荣少也出面接待他们，特意准备了红包。
“你什么时候见过小小姐？”荣少的好奇也是我心中所想。
“刚来找工作，我介绍给阿婆，阿婆让小宋直接来荣
庄面试，就这么一来二去的见过一面。”宋姨胆子小，说话不利落，虹阿姨给帮忙解释一番。
“小小姐这么可爱漂亮，像广告里面的小女孩，见一面，我就记住了。”宋姨小心地补充道。
“多亏了你记性好。”我拿着红包递过去，发现了宋姨身后的小女孩，她个头不高，一双黑瞳晶亮透彻，闪动着一股子灵气。
我有点眼熟，说不上来的眼熟。小女孩张皇地瞥了我一眼，而又躲在宋姨身后。
“这个是你的大女儿？”
“以寻，叫少奶奶。”
“少奶奶。”女孩红了脸，娇羞的模样挺有趣，这稚嫩的声音又唤起了我的记忆，我肯定在哪里见过她。
虹阿姨见时机成熟，便开口找我讨个人情，“孙少奶奶，是这么回事，这孩子过了十六岁，可以做工了，我看周公身体越来越不行，是时候找个帮手分摊他的工作，如果孙少奶奶觉得这孩子可以，不如就收下来留在荣庄好了。”
“少奶奶，我感激不尽。”宋姨夸张地跪下来，还拉着身后的女儿一起跪下，我一时无措，上前拽住宋姨的手臂，“你的大女儿真的满了十六岁？怎么看起来这么小？”
“这孩子命苦，很小就被拐卖了，一直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所以才营养不良，长不了身体。后来我在路上把她们捡了回去，可是她为了分担我的生活压力，带着自己的妹妹去街边乞讨，乞讨不是长久的路，一个女孩子不工作怎么能行。”宋姨说到可怜时，泣不成声。
我心中一紧，多看了女孩两眼，大吃一惊地问：“原来是你，真是巧了。”
就为这机缘，我也得收下小女孩，何况她找到了紫陌，是立了大功。女孩叫童以寻，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从拐卖人口的手中逃出来，一直靠捡垃
圾为生，后来她捡了一个小妹妹，就带着小妹妹过上乞讨的生活，好在遇到宋姨，一个一辈子没有结婚而又渴望有个孩子的老女人，这样的家庭，完全降服了我的良知。
“孙少奶奶。”童以寻隔天搬进荣庄，由小凤带着熟悉庄里的工作。
“还是跟之前那样，叫我大姐姐。”
“可是……”
“没什么可是，叫大姐姐，我听着舒服。”我送来萌萌的衣服，“这些是我小妹以前的衣服，你试试看，如果偏大，我能帮你改小，改到合身为止。”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有衣服。”
“荣庄这个地方跟别处不一样。”我放下衣服，踱步又道，“二太最注重的就是门面功夫，你的衣服最好都换掉，虽然以后有工作服，可是走出去也不能丢了荣庄的脸面。”
“我知道了。”
“你别紧张，我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我看着童以寻战战兢兢的样子，确实想到不久前的自己，这女孩跟我有缘，我越看越喜欢。
时过三日，荣少接到通知，大概再过一天，戒尘师父就能抵达荣庄。话说我们返回荣庄不久后，戒尘也辞别住持和师叔祖下山，之所以花了这么久才返回荣庄，不错，正是因为戒尘不愿随同荣少安排的私人飞机返回，他以修行为由，花了一个半月步行返回，这一路上，跟着他的人倒是吃了不少苦，听荣少笑言，他的这两个心腹可能只剩下半条命。
折腾人的功力，我只服戒尘。
“明天该怎么迎接？”荣少坐在床边，放稳了拐杖。
我专注地打地铺，故意装作漫不经心，“还能怎么迎接，他又不吃酒肉，又不能开个舞会。”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能够请他下山还是太不容易，应该庆祝一下，不如荣庄斋戒一个月？”
“斋戒一个月？”我
冷笑一声，“你以为都是易小姐。”
“提到易小姐，我想起一件事。”荣少调整坐姿，转过来看我，“我听二太说，小叔叔回到寺院就找了师父和大师兄忏悔自己的罪过，他犯了僧残罪，与女人有肌肤接触，还说了妄语，要不是二太的求情，恐怕小叔叔还没办法下山。”
“与女人有肌肤接触。”神情有些恍惚。
“要我说，干脆把所有的戒律全都破了，然后娶了易小姐，好好地留在荣庄，那我呢，也乐得轻松，还能高枕无忧。”
“你的意思是说，戒尘师父和易小姐有了接触？”我跪在铺盖上面，一本正经地问，“是戒尘师父自己坦白的吗？”
“肯定是小叔叔自己坦白，我们又没办法接近他们，你想啊，易小姐时常在落梵居陪着小叔叔，难免会有接触，加上两人心中也明白，就是那么回事，只差小叔叔点个头，否则易小姐还不就是我们的小婶婶了？”
乃僧人最重要的戒律，今后还希望荣太太自重自爱。
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扎着我的思念，一动就痛，所以我尽可能地不去想，尽可能地强迫自己喜欢上现在的生活，每天忙碌着，却不知道忙些什么，直到累了，我也就放弃挣扎，放弃逃避。
我想，我最应该，是放弃他。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我在他回来的前夕潜入落梵居，然后将佛珠放在落梵居的佛堂，我以这种方式还给他，他接不接受，我也管不着，也不想再追究其他。
初见时，花彼岸。一眼动心，清风拂欲，注定情路跌宕，回首时，前尘蹉跎，既是无缘，不怪无果。
“戒尘师父来了，小凤，你看要不要通知孙少奶奶。”
“少奶奶说，不用
通知她，她不舒服，不方便出门。”
握住门把的手越来越用力，像是拼尽全力压制自己想要出门的灵魂。
“不可以，冬冬，你不可以。忍忍就过去了。”我靠着门后，平定心绪，闭上眼回想第一次迎他进入荣庄，那时，菩提树叶漫天飞舞，他出现了。
尘缘最美，就是恰好与你相见。
“既然不能相恋，不如不见。”回忆令全身紧缩，我坐在地板上，克制想见他的欲望，这样的自己，等同于戒毒，戒掉见他，如果不见，或许我能活得有点骨气，见了他，我就是那个不知廉耻不自重不自爱的女人。
“冬冬。”荣少得知我身体不适，赶来问我的情况，我被敲门声吓得差点痉挛。
“有点拉肚子吧。”我抹去眼泪，在镜子前整理妆容，万一荣少闯进来，我这个样子不太好解释。
“我可以进来吗？”虽然问了我，其实荣少已经推开房门。
我慌乱地回身，偷摸地放下手中的扑粉，支支吾吾地说：“我没事了。”
“小叔叔已经在落梵居休息，你要不随我一起……”
“我没空。”还不等他说完，我就急着拒绝，“我等下要出门，所以没空。”
“你不是肚子不舒服，还能出门？”
“现在没事了。”我按压腹部，尴尬地笑了笑，“出门见个朋友，他突然找我，所以我也没来得及告诉你。”
“哦。”荣少打量我的反常，踱步往前，试探又问，“你和小叔叔之间没什么过节吧？”
“过节？”我连连摇头，“怎么会有过节，我和戒尘师父，没有过节，真的没有。”
荣少意味深长地一笑，“那行，我安排张彬送你出门。”
“好，好的。”心虚真心不太好受，还是远离荣庄，随便在外面逛一圈再回来吧，总之，避开戒尘才是我的最终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