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安汐却并没被他这句话吓到,只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这几天时衍总是待在这里,虽然她一直在出神,可莫名却能感受到病房中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她仿佛能“看”到那人在看文件,仿佛能“看”到他微皱的眉头与拿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甚至能“看”到他与别人在开视频会议。
就算再不承认,可自己的心是无法欺骗的,只要时衍与她待在这个房间里,她仿佛就能摒除一切的恐惧不安,就算坏消息一次次的传来,她好像也总存着那么一丝希望。
可刚才,这种安心感却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时衍离开了病房。
她一直压在心底的惊惧像是破开了封印一般,累积了几天的负面情绪一时间全部爆发出来,她的第一个反应却不是惊慌,而是茫然。
像是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只要一阵风出来,她就会消散一般。
这种茫然渐渐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她知道自己应该休息,可却不由自主的走到了窗边,甚至如果不是时衍将她抱下来的话,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这么跳下去。
其实看到时衍的瞬间她的心情便慢慢平复了下来,可瞬间却又厌恶起了自己不可控的感情。
为什么要一直依赖这个人,明明他从来不是最值得期待的那个,明明每一次他都会突然消失,为什么还要一直对这个人怀有期待?
时衍却不知道她现在心中所想,更不知道这一切只是因为他的突然离开,看着这样的阮安汐只觉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怨恨。
她凭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去想他的感受?
离开别墅也是这样,离开这个世
界也想这样么?
他知道阮安汐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以常理论,知道对方只是因为一直找不到小贝所以悲痛过度而已,更知道自己不该发脾气——可知道归知道,一想到这人丝毫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他就恨不能拿链子将人捆到自己身边。
盯着阮安汐好一会儿,时衍最终还是深吸口气将所有情绪压了回去:“小贝的消息已经被放出去了,我想很快就会有消息,如果你想让小贝以后都没有母亲,那尽可以胡来。”
他放于身侧的双手已经被攥得骨节发白,这才控制住自己说出更伤人心的话来,只希望阮安汐听到这些之后能看在小贝的份上,不要再动什么歪念头了。
扔下这句话后他便关好了门窗,关了房中大灯,自己坐在沙发上借着廊灯处理之前没弄完的尾巴,不再管阮安汐。
——表面上看来如此,可时衍的余光还是不自觉地注意着那边,看到那人坐了许久,终于还是躺回了床上,这才松了口气。
因为去东区这一趟,本该早早处理完的事他直到凌晨才处理好,将最后一份合同保存起来锁好电脑,他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另一边的床上——总归别墅里冷冷清清,在哪儿凑合一晚都是一样的,他懒得再回到公司休息室去。
当然,更重要的是今天阮安汐的作为让他心中始终有些不安,近距离守着这人防着她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高级病房中浴室还是有的,时衍去冲了个澡尽量放轻动作躺到另一张床上,确定对面床上的人一动未动,并不像是被他吵到的样子才稍稍松了口气,闭上了眼。
今天一天实在是混乱,饶是一贯觉浅的时衍也几乎在挨到枕头的瞬间睡了过去,
平稳地呼吸声很快传过来,阮安汐慢慢睁开了眼睛。
并不是被吵醒,她只是一直都没睡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偏她现在整天被困在病房中,想的不免多了些,后果就是心神不宁的同时噩梦缠身。
前两天还好,今天骤然听到小贝可能有了消息,谁知最后却是空欢喜一场,这样的落差让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闭上眼便是小孩浑身是血的站在她面前,问她为什么不救她的样子。
就这样睁着眼直到天明,对面床上空空荡荡,她一时竟想不起来时衍又去哪儿了。
房门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声,可能是时衍回来了,她却根本不想回头——昨日的争吵后她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只是……来人的步子好像轻快的有些过分了,时衍会有这样的脚步声么?
不等她这个念头落下,眼前便是一花,熟悉的笑脸近在咫尺:“妈咪我回来啦!”
“小贝?”
她猛地坐起身来,看着逆着晨光站在自己面前的小豆丁,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被小孩扑到怀中才终于有了实感,心中瞬间充斥了满满的惊喜。
她想问小孩这几天去哪儿了,想问是谁带走了她,又是谁把她找回来的,想问她这些天是不是很害怕,有没有想过妈妈……想问许多,可最后出口的只有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抱了好一会儿她才将小孩从自己怀中扒拉出来,随即却是一窒。
面前的孩子刚才还穿着离家前的小裙子精精神神的,现在却头发蓬乱,身上只剩一件破破烂烂看不出颜色的背带裤——裤子明显不合身,被小孩的骨头支起来,像一只破烂的风筝。
阮安汐心中早已没了之前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疼:
“小贝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瘦……”
以往小豆丁就算雕刻的时候划破手指都会含着一包泪来找自己,可这会儿小孩身上布满了乱七八糟她看了都觉得疼的伤口,却在她打算抱过去的时候往后退了一步。
阮安汐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不敢置信的去看小豆丁,才发现小孩脸上全是戒备:“你是谁?”
“我是妈妈啊,”阮安汐突然心慌起来,边小心翼翼的想把小孩拉到近前边问,“小贝不认识妈妈了么?”
“你不是妈咪!”
小孩突然暴躁起来,一把打开了阮安汐的手:“妈咪不会不管小贝的,小贝明明很乖……你走开!”
语无伦次的说了几句,小孩突然恨恨地看了她一眼,扭头便往外跑。
“小贝!”
阮安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下意识的想追出去,一起身却发现面前漆黑一片,房中哪还有小贝的影子,只有耳畔浅浅的呼吸声与她剧烈的喘息声,纠缠在一起。
又是一场梦。
阮安汐有些丧气的重新躺回去,却再也不敢闭眼。
她的小贝虽然不算胖乎乎,可小孩子脸上总是肉肉软软的,她不敢想象如果小贝真的变成了梦中那样瘦骨嶙峋的样子,她是否能受得了。
白天的医院总是有些吵闹的,可到了晚上所有的声音便沉寂了下去,只剩下夜风簌簌的吹过,仿佛整个世界都空荡了下来。
阮安汐直愣愣的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风吹落枯枝的声音,听着耳畔时衍平稳地呼吸声,只觉一颗心渐渐沉静下来的时候,心跳却骤然被“哒哒哒”的脚步声打乱。
是巡房的护士。
在医院待了几天,她本来应该熟悉这些声音了的,可这次那声音却像是被放大了几十倍,一个劲儿的往她耳朵里钻
。
她只觉整个脑子都像是被别人踩到了脚下,心跳也随着脚步的声音越来越快,随后开门的声音,翻动纸张的声音……明明隔着许远,却仿佛直接贴着她的耳朵想起来。
本来就被噩梦弄得不甚平静的心情因为这些声音越发烦躁,她再也躺不住,索性下了床,径直往阳台而去。
时衍特特选了一个有阳台的房间,便是想阮安汐能在这儿住的舒服些——冬日的太阳总是美好的,可阮安汐第一次知道,原来冬夜的月光也不输多少。
阳台上的风声大得多,倒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噪音都盖过去了,一开始那种空旷的感觉再次出现,阮安汐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一路到了肺里,她心中终于平静了下来。
今天是腊月十六,白玉盘一般的月亮在冰冷空气的衬托下更显得清透,仿佛一块上好的白玉一般。
阮安汐盯着月亮,脑袋里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只有这时候她才能让自己暂且忘了小贝的事,忘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弄丢了自己的孩子。
放空自己的时候总是不记得时间流速的,阮安汐觉得自己在外面还没待多长时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时衍冰冷的脸顿时到了她眼前,随后便被猛地一掼——她被扔到了病床上。
病床可不如家中的床柔软,这一下的功夫阮安汐只觉骨头都要摔裂了,可还未等她开口抱怨,时衍便先开了口:“你要干什么!”
方才光线太暗还不觉得,这下廊灯的光照进来,阮安汐才发现时衍脸色难看的可以,本来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这人又抽什么风?
时衍却并没有要等她说话的意思,他方才被风吹醒还懵了一下,随后下意识的去看旁边的病床,上面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