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是事实,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阮安汐的目光从时衍身上移开,落到窗外的虚空上,语气满满都是自嘲:“本来就是,没有小贝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可笑迟小姐还说什么……呵,我真的是一败涂地。”
时衍越听越觉得她话中意思不对,不由皱了眉:“你们刚才谈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阮安汐垂了眼,看起来像是不在意的道:“无非就是迟小姐对你势在必得,劝我识趣点早些退出,这些你该都是知道吧?”
她一贯不是那种暗地里给人上眼药的,可迟蔓方才实在是惹急了她,再加上现在小贝还不知在何处,她的心一直七上八下的,说起话来难免也没了分寸。
时衍自然是一直都知道迟蔓的心思的,可这会儿被阮安汐放到明面上说,莫名有种被“捉奸”的羞耻感——时总是真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处不知该如何回话。
“反正我现在孑然一身,实在也不想再跟迟大小姐竞赛,麻烦时总放我离开这儿,以后我会带着小贝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你们眼前,这样可满意了么?”
阮安汐一番话说的轻巧,时衍的火气却又被她轻易出口的“离开”挑了起来,不过还不等他将怒气宣之于口,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
方才在门外,保镖说听到迟蔓说什么“公平竞争”,难不成就是这意思?
有些真相与你之间就只隔着一层轻纱,没想到点上的时候一头雾水,可只要找到了一个线头,剩下的就好猜多了。
迟蔓那种人是从来不相信有单纯的爱情存在的——或者不相信爱情这种东西能在时衍身上出现,但凡他对什么东西过多注意,定是因为外力作用。
比如阮安汐
。
在她眼中,阮安汐不过是阮家推出来的棋子而已,且是已经被舍弃过一次的棋子,与她迟家大小姐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而这样的阮安汐之所以能得到时衍的青睐,肯定是因为那个玉雪可爱的孩子。
小贝就是阮安汐赢过她的砝码,现在小贝失踪就相当于阮安汐失去了砝码,孤身一人的阮安汐更没有与她相比的可能性了。
所以她才会说什么“公平竞争”的瞎话,而这之前定还说了关于小贝的其他事。
怪不得她今天突然来了医院,怪不得阮安汐生了那么大的气。
怪不得这人现在对自己也是慢慢的敌意,说不定还陷在迟蔓那套歪理邪说中没回过神来呢。
但时衍也知道,阮安汐现在精神状态不慎稳定,如果非要与她争执的话结果可能也并不好,并且……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他在阮安汐这儿的信用值好像也并不是很高,如果现在他剖明心意说自己并不是因为小贝,而是一直以来都爱她的话,对方还真不一定信。
许是性格因素,加上他从小是老太太带大的,时总算是个相对保守的人,在他看来,所有真诚的心意,包括“喜欢”与“爱”,如果频繁说出口的话那便像是玷污了这种感情一般,所以但凡他说出口的话,都是万分确定过的。
而商场上的磨炼让他下意识的估算每件事情的风险概率,如果一件事的成功概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下,他便下意识的想完善计划之后再做处理。
多重因素之下,时衍虽然明白了阮安汐现在的想法,最终却只是低头削水果,却并未开口。
而这种沉默落在如今偏激的阮安汐眼中却成了默认,过往种种在脑中翻腾不休,拱着她的火气也越来越大:
“时总如果同意的话就请离开这儿吧,以后我们再也不会……”
“别瞎想了。”
时衍终于削完了一个苹果,一边将苹果切块一边淡声道:“我说过小贝我一定会找到,你也安心在这儿养伤,其他的先不要想。”
“安心养伤?”阮安汐嗤笑一声,“时总说的倒是轻快,小贝现在下落不明,你觉得我能安得下心来么?”
最后一句话她音调有些高,说完才反应过来,却并不想为之道歉,只盯着时衍,目光中不知隐着多少情绪:“也是,在时总看来不过是丢了一个孩子而已,反正这个孩子已经不是时家的了不是么?”
反正他们已经离婚了,就算小贝的亲生父亲是时衍,他们也没有法律上的父女关系。
更别说时家并不缺想攀上去的女人,如果时衍真喜欢孩子的话,他自然还可以有其他的儿女。
或许还比小贝漂亮可爱,还不会有像她一样时不时带着孩子离开的妈。
这个念头像是在阮安汐心头插了一把尖刀,那刀子还毫不留情的反复搅动,以至于她好一会儿才攒足了力气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小了许多:“可能不能请你设身处地的替我想一下?小贝是我唯一的孩子,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指望了,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我……”
剩下的话被哽在了喉咙中,时衍却被其中蕴含的死志震的手上一抖,水果刀毫不留情的划开了他的皮肤,殷红的血滴进了瓷白的果盘中。
只是房中两人都像是没看到一样,阮安汐终于还是没忍住逼到眼眶中的泪水,时衍却是粗声打断了她的话:“小贝我一定会找到。”
话音落下他顿了顿,像是要让人听出这话中的坚定之意一般,随后才接着道:
“她不会出事,你也不会出事,以后我们还会像一个月前一样。”
一个月前三人还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可现在明明已经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人与心却又散落各处,像是老天跟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像以前一样……”
阮安汐喃喃道,好一会儿才笑着摇了摇头,眼泪却不自觉的滑了下来:“怎么可能一样……”
“为什么不能一样?”
时衍像是被踩了痛处一般,声音霎时有些激动:“只要小贝回来,只要你还待在我身边,我们当然还能……”
“可我为什么还要待在你身边?”
阮安汐终于抬起了眼睑,目光真真切切落在了他身上,却让后者莫名觉得心中一凉:“时衍,你不会真的觉得,我这辈子非你不可了吧?”
不给时衍再开口的机会,她竟率先承认了:“也是,以前的我是真的觉得,这辈子遇到你是上天给我的恩赐,被你抛弃时也觉得活不下去过。”
阮安汐个性内敛,或许还有“怕他”这个因素在,起码在此之前,时衍从来没听她剖析过自己的心意。
他是第一次听阮安汐亲口、清清楚楚的说,她离不开自己。
可是还没等他心底那一丝后知后觉的喜悦泛上来,阮安汐便再次开了口:“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
“错的离谱,而这个错处,让我付出了无法承受的代价。”
“认识你之前的人生虽然无趣了些,但起码还算平稳,可我安静的生活在你与阮家签下约定的时候便碎了。”
阮安汐语气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初见时你虽然有些冷淡,外表——我当初毕竟年龄也小,看人时总会先在意外表的,正巧你有一副可以让所有人原谅
的长相,当时我的心便偏给了你一半。”
“后来你虽然时常像是厌烦我,可却从来没有做出背弃我的事,甚至婚后第一年我生日时你还提前下班买了蛋糕回来。”
说到这儿阮安汐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笑意,或许是回忆给过去的事情上了滤镜,再看当时总会有些宽容的。阮安汐的笑意终于到了眼底:“我很开心,真的。”
时衍却无法对此感同身受,因为……因为他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但他知道当初的自己有多么厌恶这桩婚事,他对阮安汐所有的“示好”都是掺杂了目的的,或许这个蛋糕也是。
虽然记不清当时的想法,但是他早期的心态一直未变。
可惜这些年来他做过的掺杂目的的“示好”太多了,已经丝毫记不起对方津津乐道的这件事。
幸而阮安汐并没有问他,笑意在眼中停了几秒很快便掩了下去:“或许就是因为这些,王婶才一直觉得你是真的爱我。”
最后四个字她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像是自己都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时衍想说自己对她的感情起码有七分是真的,可不等他开口话头便再次被对方抢了去:“更何况重逢之后你还将老人家请到了别墅去,冰冷的时总偏偏时不时对我温柔,再加上王婶一个劲儿的劝说,饶是经历了四年的苦楚,我竟然再次相信了心底那股子……所谓直觉。”
“我一度觉得受过的所有苦处都是为了遇见你,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是你造成了我所有这些苦处。”
阮安汐声音渐渐平静下来,目光也再次穿过虚空落到了时衍身上:“时衍,我一生所有的灾难苦楚,都是你给的。”
时衍终于知道了自己一开始感觉到的不对劲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