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清的人生不可谓不精彩。
她觉得自己拥有全宇宙最忠实的男朋友,然后被劈腿了;她喜欢吃烤鱿鱼,老板就炒了她鱿鱼;那天她对丰满的房东叫了声阿姨,涨房租了;有一种痛叫做她病了,开刀的却是分外眼红的情敌…
有一种更痛,叫做躺在手术台上,看着情敌磨刀霍霍,然后她大姨妈很赶趟的来了。麻醉针都还没打完……
展慕扬的手术还早,他却在病房呆不住了,拽着封勉一起蒙着口罩,在外科手术区外面逛荡。刚巧一个出车祸的司机送来抢救,血淋淋的推进去手术,哀嚎声刺的展慕扬的耳朵一动一动的,他紧紧攥着封勉的手,暗戳戳的使劲。
“放轻松,割痔疮是个小手术,跟割阑尾差不多。”封勉覆上展慕扬的手,悄悄拿离开一点,这小子平时干活没啥劲,抓人还挺疼。
“闭嘴!”展慕扬声音闷在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中,依然听出傲娇的声音。“我待会要去那间做手术。”
封勉看了看,指着隔壁另一间显示 “手术中”的手术室道,“应该是这间,现在你姐正在给人割阑尾。”
展慕扬瞪大眼睛瞅着手术室的门,那灼灼的目光好像能透视一样。封勉安慰的拍了拍的他的头,被嫌弃的一掌扒拉开,封勉笑笑,心说,平日里打个针都吓得哭爹喊娘,怎么这次非要做手术。
手术门突然打开,几个护士推着头蒙白布的患者走了出来,展云在最后交代着,“送去病房,通知家属接回家吧。”
“不是刚进去幺,怎么这幺快就推出来了!”展慕扬有些惊慌的抓着封勉,他拍电视剧时,医生抢救不过来的病人,死后都是头蒙白布,推出手术室,然后医生再说一句,“我们尽力了。”
想到这里,展慕扬看向展云的眼神都变了,“通知家属接回去?她不就是割个阑尾吗?不是个小手术吗……”
“出了点意外。”展云摘下手套,口罩,“你的手术提前,先回病房准备下吧。”
展云一向冷面,说话也是不冷不热,可这会儿,展慕扬听在耳朵里觉得可怕,他这会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袋里全是出了意外这句话,割个阑尾就把人割死了?那割痔疮呢……
嘤的一声,展慕扬的双眼就涌出了泪花,蹭在封勉的胸前,“我不做手术了……”
展云看着他摇摇头,“这孩子又犯病,不做就不做吧,本来就不用做。”
护士把顾卿清推回病房,把杨梅惊了一跳,“这幺快就做完了?”
顾卿清把头上的白床单往下一拉,从护理床上探出头,脸憋得比大姨妈还红,“没做呢,医生让过几天再来。”
得知了前因后果,杨梅笑的前仰后合,点着她道,“你怎么这幺倒霉,做个手术还碰上经期,哈哈哈哈。”
“还笑!”顾卿清都快囧死了,主刀的还偏偏是展云,丢人丢到情敌家了!
“那你准备回家了。”杨梅自然知道顾卿清的心思,既然手术没做成,她肯定不会花钱住医院,回家是铁定的。
“赵阿姨呢?”顾卿清这才发现,同病房的赵阿姨不在。
杨梅挠了挠脖子,道,“没注意,送你去手术室回来,她就不在。”
“我还想跟她道个别呢。”顾卿清也没啥东西好收拾的,病号服一换,就可以出院。
“你大姨妈完事,得来动手术,还不得见一面吗,别弄得跟见不着了生死离别似的。”杨梅看这个顾卿清那张忧郁的脸忍不住吐槽,“我跟你说,过两天必须来动手,别又想省钱挨过去!”
“知道了,我又不是真傻!”顾卿清叹了口气,她这算是小鬼门走了一遭,钱是个好东西,可万一命没了……想到这里顾卿清摇了摇头,活着没钱跟有钱有钱没命花还真不好说哪个更难受。总之她现在应该好好活着,这样才能去好好赚钱,才有可能体会下有钱没命花到底是啥感觉。
顾卿清写了便签放在赵阿姨的床头,留下了自己的电话:赵阿姨,过两天我来看你,你好好养病哦,我还等着你出院了,做你干女儿呢。
两人打了个车回到胡同,一拐弯就要道家门口是,杨梅突然拉住顾卿清,往回闪身靠在墻角,紧张兮兮的问,“清,你瞅瞅着咱们家门口是不是站了两个人?”
顾卿清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一条腿已经迈出去了。
“你干嘛?”顾卿清看她就跟仇家上门似的,有些不解,“哎,是有两个人。你跑啥……”
顾卿清还讲完呢,杨梅一溜烟跑出了胡同口,门口那两深色西装男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瞬移般到了顾卿清的面前。
“请问你是住在这里吗?”其中一个还算是礼貌,开口问。
顾卿清点了点头,也警戒起来,手伸进帆布包里抓住了手机。
“封……哦,杨梅是跟你一起合租吧。”男人问道。
顾卿清往后退了一步,并不作答,凭着印象在包里偷摸摸着键盘,想要报警。
“你们是谁?”
“你别误会。”另一个西装男,看出了顾卿清的紧张,“我们是杨梅的……朋友,找她有点事。”
她可不认为杨梅一见就跑的人会是朋友。
“哦。”顾卿清眼睛一瞥,发现对方就两个人,她心里盘算,从这里道胡同口就300来米的距离,出了胡同口就是一大片摆摊的老街坊邻居们。
可怎么跑呢,她大病未愈加上本来就胖,别看300米不长,她铁定得拼了老命去跑!
顾卿清盘算好了逃跑路线,假装惊讶,朝两个人生一指,“哎,杨梅!”
趁着两人回头,顾卿清撩起粗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王大爷,小刘,快来抓流氓啊!”
要说老胡同的街坊有啥优点,那就是好凑热闹,热心。
顾卿清不愧是学过几年播音,那从丹田之中冲出来的一嗓子,还真把摆摊的大爷大叔等等给惊动了。
那俩西装男意识到被顾卿清骗了,看来今天是找不到杨梅了,也不想惹事,不等抓流氓的热心群众围上来,赶紧开车撤了。
虚惊一场,顾卿清回到家,一下子就瘫倒在床上。刚躺下,还没回过神来呢,她那老年机响了。
“杨梅,你跑哪了!”顾卿清揉着肚子,从住院到出院,她一直是清汤寡水,医生也不让多吃,她这幺个吃货早饿的难受了。
“清,我跟你说,我要出去躲几天,那人都走了吧,待会我回家收拾下行李,你给我开门啊。”
挂了电话,顾卿清就纳了闷了,杨梅到底招惹谁了,她平时也就卖卖煎饼,咋的还招惹上“黑she会”了?
不情不愿的走到厨房,寻思给自己做点吃的,看到前天打的那一碗鸡蛋还在厨房搁着,虽然这天气不热,但碗里毕竟有一颗坏蛋,原本还能撇干凈的蛋液现在完全混在一起,彻底一碗臭蛋了。
顾卿清看着这碗臭蛋,突然觉得像极了自己。她活到现在就像这一碗蛋,曾经也是清澄澄黄亮亮的,可突然就有那么一颗坏蛋猝不及防的掺了进来。
那颗坏掉的蛋,是她自己质变了还是外入细菌的滋生所致?她现在不清楚。
顾卿清端起碗,把蛋倒进了水池冲了下去。凭什么她顾卿清就要这幺委屈的活着,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处处为别人着想,躲着、让着、生怕得罪人,可最后吃亏受委屈的却总是她。她不怕吃亏不怕受委屈,但凭什么她要这样?
顾卿清,你都快30岁了,古人都说,三十而立,你也争口气!
顾卿清打定了注意,重新拿了鸡蛋给自己蒸了个鸡蛋羹,吃饱喝足,又帮杨梅收拾好行李。
杨梅快凌晨才鬼鬼祟祟的回来,顾卿清还没问清楚怎么回事呢,杨梅便做贼似的背着行李跑路了。
屋里瞬时冷清下来,都过了12点了,顾卿清却睡不着了。这倒霉的一切好像是从圣诞的那场视频事故开始。
从哪跌倒,就从哪爬起!
顾卿清想趁着手术前这几天,去找当时的三位当事人道歉,还有杂志社,她也要去一趟,当时她摔坏了镜头,被辞退时因为只赔了一半,说好一个月内让她还清,结果那个前主任直接扣了她年终奖和工资。
顾卿清翻着老年机上舍不得删掉的那些短信。每次信箱提示她满了,她都会把甄大伟发的信息,用过小本本抄下来再删。现在除了某动发给她的欠费信息,那只能存200条信息的手机再也没满过。
手机下挂着一个小小的牛头挂件,还是她和甄大伟初识时,一起逛街时买的,因为甄大伟属牛。她还买了个小马,因为她属马。可那时候因为甄大伟怕影响不好,就没挂手机上。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顾卿清还沉浸在失去双亲的悲伤中。是甄大伟陪她渡过了最黑暗的时光。这个人她想陪他一辈子。
顾卿清美美的睡了一觉,一大早赶了个早市,破天荒买了只鸡,熬了一上午,中午便拎着去了医院。
推开病房的门,原本赵阿姨的病床上躺了一个陌生人。她忙拉着正在查房的护士长问,“你好,二号床的赵惠仪阿姨呢?转病房了。”
护士长一看是她,“你不是一号床的顾卿清嘛,刚好要找你。”
顾卿清跟着护士长去了办公室。看着护士长交给她的那封信,满是疑惑,“这是?”
“这是赵惠仪临终前留给你的。”护士长叹口气。
“赵阿姨……走了?”顾卿清手里的保温桶掉在地上,半晌没反应过来。
“昨上午病发没抢救过来,节哀吧。”
走出医院,顾卿清的眼睛疼要命,泪被冷风一吹,落在脸上生疼。
她知道人很脆弱,就像她的爸妈,一夜间再也看不到。就像赵阿姨,昨天还笑着说要当自己的干妈,可却连一句道别都没来得及做。
原本她以为自己经历过父母之痛,早已习惯了死别,可人心都是肉长,每一次都是一根刺,一根扎到心底,不能拔出的刺。刺很疼,却提醒了她,她还活着。
顾卿清踉踉跄跄走到站台,挨着站牌蹲下,颤着手打开了赵阿姨留给她的信:
小顾:
请允许阿姨这幺叫你。
阿姨看的出,你活的很苦,你这个年纪能经历这幺多是很不容易,但不要对生活丧失信心。
你要是觉得活在地狱,那生活只会更加黑暗。你要是觉得自己身在天堂,就算看到黑暗,也能勇敢的战胜它。
姑娘啊,看得出你很看重感情。但阿姨作为一个过来人,要跟你说,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你喜欢一个人,他很优秀。那他为什么要喜欢你呢?因为你漂亮?有钱?身材好?不,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其实并不会把这些当成你们相伴一生的依据,但这些却是大部分爱人开始感情的敲门砖。
真正在意这些的人,应该是自己。自己去爱惜自己,做一个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自己。
小顾啊,阿姨这幺说可能难听,但你一定要听,动完手术后,好好养养身子,减减肥,并不是说胖不好。如果因为胖而影响了健康,那就不行了。
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但不要因为善良就毫无原则的妥协。阿姨想你以后一定会是个独立自我的女性。
照顾好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最后一句话,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凡事向前看。
老阿姨:赵惠仪
有时候懂自己的不一定是朝夕相处的人,或许道出自己心声的只是个陌路人。顾卿清不过是赵阿姨生命中的一个过路人,可她却在临终时把最大的善意留给了自己。
顾卿清的眼泪根本就止不住,公交车过了一辆又一辆,可她就是哭的站起不来。
一个穿着邋遢的中年女人,拿着破掉了瓷的破瓷缸,一上一下颠着里面的硬币,噼里啪啦的格外刺耳,等车的人一个个捂着鼻子躲闪开。她走到了顾卿清的面前,口中念念有词,“行行好,行行好。”
顾卿清抽着鼻子,扶着站牌站起来,在身上掏了半天,才发现没带钱包,口袋里只有要做公交的一块钱。
她连犹豫都没犹豫,就放进了对方的旧缸子中。
中年女人面无表情,机械的道着谢,又转身去找别人行乞。
杨梅就挺烦这些乞丐,有手有脚身体健康,却偏偏来装乞行骗,还警告过顾卿清,别被骗了。
顾卿清也不是不知道,但她想,不过是一块两块,万一有那么一个人是真的走投无路呢。顾卿清看着那行乞人的年纪也四五十了,一张脸冻得通红,一头一软,喊了声,“阿姨!”
那人赶紧回头,更快的颠着缸子,眼中泛起了一丝贪婪,她或许以为顾卿清又要给她钱,顾卿清却看了看手中的保温桶,把没有机会送出去的鸡汤递给她,“这是我熬得,还热着,送给您。”
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
顾卿清看看时间,也该回家了。她掏掏口袋指望有那么一块被遗漏在哪里。现实却是,身上一文没有。
从医院到家的路,她在前些日子缠着展云的时候已经走熟了,公交40来分钟,打车不堵车不到20分钟,走路,依着她的速度得一个多小时。
“走着回去吧,权当减肥了。”顾卿清深吸口气,小腹有点胀痛。她忍了忍调整了下情绪,刚走出站台没两米,身后传来了按喇叭的声音。
她习惯性的路边靠,让路,车却在她旁边停下。
“小胖子。”展云将车窗打开,侧身喊她,“上车吧,顺路。”
顾卿清一看是展云,本想拒绝,可展云已经下车,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啊。”
“谢谢。”顾卿清也就是厚重脸皮上了车。
系好了安全带,展云正要开车,顾卿清却看着外面突然道,“等等。”她解下安全带,打开车门下去,几步走到正在往垃圾桶里扔保温桶的中年女人面前。
“还给我!”顾卿清抢过保温桶,瞪着那个中年女人,乞丐显然没想到会被顾卿清看到,不等她反应,顾卿清又从缸子里拿出了一块钱,转身回了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