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垂头丧气,颇黎硬着心肠,继续前行。身后有人忍不住议论,却没人出口阻拦。
日薄西山,天色昏暗,山风渐冷。她踽踽独行,攀登宛如刀刃般的山壁。
隐隐看见顶上窜动着一只活物,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黑蝙蝠,似乎受了伤,但看不到血迹,无助地在地上扑腾。她从来没有细细看过这种昼伏夜出的动物,它们神秘莫测,还有吸血传言。然而眼下这只小兽,长相颇似小鼠,口中隐隐露出小小的尖牙,急促开闭,鼓鼓的肚子也不断起伏,一对肉翅摊开,不断震颤,一点凶悍也没有。
颇黎怜惜地看看它,设法捡来一根树枝,挑着它放到草丛中,免得行人踩踏。至于它能不能活下去,看造化吧。毕竟,它天生天养,不是供人豢养的宠物。
当她胼手胝足地抵达顶峰,一览无遗,□□的巨石上,反射着幽幽的蓝光。
清风拂面,冷,却清爽。峰顶见证日月星辰行其纪,寒暑交替,四季更迭。苍穹如同巨大的帐篷,缀满珠宝般的明星,无比璀璨。群山只留下黑魆魆的阴影,仿佛一个个沉默强壮的巨人,环绕四周拱卫。
她心里有点害怕,然而竦峙的孤峰宛如手掌稳稳托着渺小的身躯,令她心安。没有楼阁,没有凉亭,甚至没有一条供人休憩的石凳,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丝毫没有人留下的痕迹,不由得有些荒凉。然而这份荒凉,超脱了足下人世间苦苦煎熬的烦恼,无上清凉。
山顶的景色如何?漫不经心的话语飘来。
沉浸在原始气氛中的她如梦初醒,呆呆看着人一步一步靠近,怔怔地开口:师父。
星光比不上月光皎洁,好在他打了灯笼,半边脸和襟前映着淡金色的光,然而其余部分显得格外幽暗,似乎和岩石荒草同色,复杂的光影交错,颇黎竟然有点迟疑,如梦如幻,一时间不能笃定。
她蓦然有点鼻酸,哽咽着说不出话。心中的委屈在见到他之后汹涌澎湃,按捺不住。
好在他没有勉强她多说话,而是转过身略带叹息着说:你这次闯祸还能等到我来,下次,怕是不能了。她知道是说分别之后,她须得一个人照顾自己,不禁酸悲和不舍。她此刻格外软弱。
他又说:你走后面,我照亮道路。
他们相伴无言,一前一后,不知多久,一步一步,下了凌云峰。
下山一刻,乾字坛的众人团团围上来,劳师伯忧心忡忡地问:人找到了?唉——
吕婧在旁边望着她,目光很是忧愁。
吕婧的师父打圆场:好了,好了,小姑娘看来吃了不少苦头,先回去休息吧。说罢,揽着她的肩膀带离了此处。
走开不远,许久未见的姜宛红师姐几步迎上来截住,如释重负地说:师妹——摸了摸她的脸,心疼地说:这小脸都冻得通红的,又没穿什么衣裳,别是冻得生病了。还是我带你回去吧。
曾晓和常林也围上来安慰,颇黎嘶哑着嗓子说:你们快回去吧,这么晚了。
曾晓说:没事,我给你煮了饭,放在自己的房间里,今晚大家一起住。
大家一起吃了曾晓下的面条,一边说些玩笑话逗趣。
常林放下筷子,感慨道:所以呢,生死存亡,还是自己的师父靠得住。
曾晓点点头,说:是啊,我们也想去接你,一下子被人拦住了,说闲杂人等不能入山。家里人隔得远,能指的上的的确也就师父了。
常林又说:这种时候,万一他出不了力,要他何用?拜师父还不如拜庙里的菩萨呢。师父,就应该为徒弟赴汤蹈火。
颇黎说:别这样,我也没赴汤蹈火来回报。
常林挑了挑眉:天地君亲师,他要不能像前面四位那样护得住你,拜他作甚?
姜宛红师姐为难地说:师妹,我们做师父的,也是凡胎肉眼,既没有通天本事,又不手握大权,你的要求难满足啊。
常林诚恳地安慰:师姐,你可以做别人的再生父母。
曾晓噗嗤一笑,说:那你的师父就是这样的,再生父母?
常林咂咂嘴,中肯地说:姑且算是后爹吧。
在她们的陪伴下,颇黎的心情逐渐开朗。
考核尘埃落定,有惊无险。虽然劳师伯给的都是堪堪及格的评语,但好歹算是通过,皆大欢喜。颇黎下山第二日决定找韦荩言道歉和道谢,结果听说他接到掌门的密令,行色匆匆,趁夜离开了天玑派。颇黎不禁惆怅,恐怕连正式的告别都希望渺茫了。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提要来自大明宫词的台词“然而那个夜晚,却是我们抑郁伤感的恋情最终的狂欢,最后一次丰盛的晚宴”,容易引起误解,故不为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