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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子之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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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高曜于灵前即位,改元明道。新君降居日华殿,缞绖蔬食,谅暗三旬,不能亲政。于是我代他处置一切书奏往来。因着国丧,新年也没有半分欢愉气氛。大行皇帝遗命三十六日除服,眼见除服之期将到,却有礼部官员上书,说父尊母卑,皇帝既然曾为母妃守陵三载,如今父皇驾崩,至少也当守孝三年,方能除服亲政。

我接书颇为不快。慎妃与高曜固然母子情深,但当年去守妃陵却是见疑于高思谚的无奈之举。当年尚且如此,登基后又怎甘心默默三载,将国家拱手交给别人?我坐在小书案后,左手揉着太阳穴,右手一颤,朱笔重重顿在桌上,险些戳中了奏疏。

朱笔娇艳,衣袖雪白。高思谚尸骨未寒,有人就这样迫不及待了么?

银杏见状,连忙收起奏疏,自炭火上提了小壶,往茶盏中添水:“姑娘累了,歇一歇,喝口水吧。”

茶烟滚滚,笼罩心头未明的乱局。我放下朱笔,推了茶盏,“我不渴。”

银杏微微一笑,慢慢拭去桌上的朱砂印,小心翼翼道:“姑娘有烦恼。”

我重新展开奏疏,睥睨道:“《书》云,高宗谅暗,三年不言[1],四海之内,寂然无声。居丧之义也。”说罢微一冷笑。

银杏忽闪两下大眼睛,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究竟是谁想要陛下‘寂然无声’?”我换了一本奏疏,重新拿起朱笔:“你也听出来了?不过,议论和制订丧仪,本就是礼部的职责。也许是我多心了。”

银杏笑道:“既然是职责,那姑娘照规矩回复便是了。”

我淡淡道:“我回复,便是代皇帝批示的。皇帝是万民表率,绝不能明说不愿意守孝三年。不但不能直接驳回,连婉拒也不行。”

银杏一怔,不禁抿嘴一笑:“原来陛下不愿意——”说着掩唇,改口道,“依奴婢看,这个时候,如果有大臣能针锋相对地再上一本就好了。不但解了陛下的困局,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书,圣心大悦,升官发财不是近在眼前么?”说罢自顾自地偷笑。

我瞥了她一眼:“这些年我以为你读书长进了,想不到都长在这些上面。”

银杏嘻嘻一笑:“都是耳濡目染,跟着姑娘久了,多少也明白一些。”

我哼了一声:“那你倒说说,三十六日之期将到,临时临尾的,我上哪里找这么一个人?”

银杏笑道:“奴婢说错了,姑娘可不准笑话奴婢。”

“你只管说罢了。”

银杏想了想,沉吟道:“女官可以和百官书奏往来,那都是有记档的,是公事。可是若私下递话,便是大罪了。可是姑娘别忘了,隔壁不就坐着封大人么?封大人的父亲因灾异辞官,这会儿正好上书,说不定也能像苏大人似的,再度入朝呢。”

我微微诧异:“你是越来越诡猾了。”

银杏笑道:“分明封大人就在那里坐着,奴婢自然第一个想到她了。”

我垂眸一笑,将礼部的奏疏递给她:“既这样说,就趁她不在的时候,把这本奏疏放在封大人桌子上。我且回避回避。封大人若问你,你知道怎样答么?”

银杏忙道:“姑娘放心,奴婢只说是中官糊涂,错把给姑娘看的本子拿到小书房给封大人看了。封大人是个聪明人,她一定能明白姑娘的用意。”

我微微叹息:“但愿如此,否则还得想别的法子。”说罢抬头望一望墨蓝的窗纸。

窗下的龙榻空了许久,御书房已多日不闻奏对之声了。高思谚用过的垫褥和笔墨都还在,仿佛只是回寝殿小憩一阵,依旧会回来与我远远地相对而坐。虽然长日不发一言,心境却平和满足,就像那一日在弥河边漫步。

我起身叹道:“天晚了,该去举哀了。”

数日后,封羽的上书夹在苏令的奏疏中被拿进了御书房:“庶人之孝,承顺颜色;天子之孝,惟安国家,定社稷。”“欲终三年之丧,必思所以奉宗庙社稷。今天下初定,河北伺隙,故夏待衅。西南未靖,复添吐蕃、四镇之患。边民尚未安亩,戍士常擐胄甲,正欲陛下‘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2]。”云云。

消息一泄露出去,好些官员上书反对皇帝守孝三年。于是下政事堂议论,终究还是以谅暗三旬,三十六日除服收场。

银杏得意道:“陛下能这样快亲政,得好好赏赐姑娘。三年不能说话事小,不能亲政,这天下要让给谁去?”

我淡淡道:“极小的事罢了,何必说给陛下听。他若能早些亲政,我肩上的担子也就放下了。”

银杏笑道:“那可不能,奴婢还想看姑娘做国师呢。”

高曜已经登基,不过数年,柔桑便能成为皇后。熙平得偿所愿,我这颗棋子,若继续留在这大好的棋局中,只会增添罪恶。新的局面,该有新的棋子,新的路数,该有新的棋手。然而新的局,却是旧的路,不过如此。我倦意沉沉,不禁笑道:“你就爱胡言乱语。”

第三十六日,高思谚梓宫入陵。第三十七日,高曜亲政。按照遗诏,史易珠在今日出宫。

天还黑着,我便坐起身来,拨开帐子,一迭声地唤人。绿萼睡眼惺忪地从对面的榻上爬起来,拿了灯过来:“姑娘现在就起身么?”

“今日易珠妹妹出宫,我要送一送她。”

绿萼虽然困倦,却不敢违拗,出去唤了银杏和采衣进来,服侍我洗漱更衣。幸而热水都是现成的,丧期刚过也不必搽胭脂。于是选了一身靛蓝色绣青白卷草纹的交领长衣,裹了斗篷匆匆出门。

金水门刚刚启钥,玄武门戍士班列。天空渐渐成了墨蓝,戍卫兵甲耀如晓星。晨风湿冷,怀中青瓷手炉的热力突兀而孤寂。等了片刻,绿萼道:“姑娘本来就身子不好,何必出来得这样早?颖嫔娘娘哪里会这么早就出宫?”

话音刚落,便见三个人影自迷蒙晨雾中慢慢凸显。走得近了,才辨认出是易珠、辛夷和淑优三人。易珠身穿牙白斗篷,领间镶着金黄色的皮毛,侧绾双鬟,正中别着一朵杏色宫花。虽是出宫,装扮却隆重,素雅之中依旧透着宫妃的华贵之气。她目中悲中带喜,神色迷离。直走到玄武门十几步远的地方,这才发现我站在宫墙下,于是疾步上前。未等我开言,她已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我连忙扶起她,嗔怪道:“妹妹怎的出来得这样早,陛下还没上朝呢。”

易珠微笑道:“我为何出来得早,姐姐难道不知?若不知,也不会站在这里等我了。况且若让姐姐久等,着了风寒,岂非我的不是?”

我叹道:“妹妹当真狠心,宫中多年相伴,便不准我送一送么?若我来得稍迟,岂不是错过了?”

易珠含泪道:“昨日昱贵妃和婉妃姐姐都说要来送我,我不愿娘们哭哭啼啼的,所以早些出来。想不到姐姐比我来得更早。”说罢低了头。

我携起她的手,垂眸叹息:“妹妹连我也要避开么?”

易珠忙道:“姐姐整日忙于朝政,还要旦夕举哀,实在辛苦。妹妹不忍——”

我叹道:“妹妹太见外了。妹妹出宫,我若不能送一送,岂不枉顾这么多年的情义?”

易珠哽咽:“多谢姐姐。”

“妹妹是于国有功的人,论理应该载誉出宫。只是妹妹是大行皇帝的妃嫔,出宫不好加誉,实在委屈妹妹了。妹妹放心,等过些日子,朝局安定了,陛下一定会封妹妹一个爵位的。”

易珠忙道:“今生能活着走出这皇城,已是知足。姐姐不必为我费心。”

我握紧了她的手,微笑道:“并不是我费心。你我姐妹多年,有些话我便直说了。妹妹的父兄现不在京中,恐怕妹妹出宫后,度日艰难。若有爵位,哪怕只是一个虚爵,也会好得多。封赏妹妹,是陛下的恩泽,更是先帝的遗愿。妹妹有了爵位和俸禄,也能孝敬母亲,抚养弟妹了。以妹妹的能为,史家恢复旧观,指日可待。”

易珠先是感慨,进而好奇:“大行皇帝竟有此遗命?怎么我却不知?”

我忙道:“这是密诏,只有陛下一人知道。”

易珠一怔,迟缓地哦了一声,眸中仍有疑色:“好,那我便等着姐姐的好消息。”

我忙以别话岔开:“不知妹妹出宫后,有何打算?”

易珠道:“不过是照料母亲,安心等候父兄赦回京来。”

我微笑道:“妹妹有没有想过再嫁?”

易珠一愕:“再嫁?”

我笑道:“难道妹妹还不明白么?先帝之所以遣妹妹出宫,就是不忍心妹妹在宫中蹉跎一生。妹妹应该再嫁。”

易珠叹道:“我不知道。一切听父母之命吧。”

我恳切道:“初嫁从父母,再嫁由自己。似妹妹这般人才,我盼望妹妹能得一个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白头到老。”

易珠甚是感动,忍不住别过头去拭去泪水:“谈何容易,实是不能强求。”又勉强笑道,“倒是姐姐,姐姐于陛下有教导之恩、定策之功,正可留在宫中,必然大有一番作为。姐姐还是想出宫去么?”

我叹道:“‘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3]玉机微贱福薄,如今这样便算极高极满了,再下去,还能怎样呢?”

易珠道:“只怕陛下不放姐姐出宫去。”

我笑道:“有什么不放的,这宫里,这国家,又不是离了谁便不能度日。还记得我和妹妹的约定么?妹妹可要等着我。”

易珠反握住我的双手,笃定道:“好,我在外面等着姐姐。”

天色青白,南面远远传来奉先殿久违的钟鸣。晨雾散去,飞鸟离巢。新的一日,新的时代,愈加明晰。我和易珠并肩而立,默默听罢二十四声钟鸣。易珠微微一笑:“新帝上朝了。”说罢退步行礼作别,“请姐姐代我向昱贵妃和婉妃姐姐作别,易珠告辞。”

我和绿萼目送她主仆三人在玄武门外登车。易珠掀开车帘,向宫内张望片刻,又环视宫墙角楼,泪珠滚滚而落。在这宫墙之中,从不少青云之志和惊世谋略,所缺唯有真情与自由。这自由,高思谚不吝偿还给她了,多少也算有几分真情吧。

回到漱玉斋,坐在镜前卸了钗环,预备补眠。绿萼一面摸着发髻下的银针,一面好奇道:“奴婢早就想问姑娘了,姑娘是如何知道史姑娘那么早就出宫去?”

天已大亮,漱玉斋的丫头们才刚刚起身,许多人都不知道刚才我出去过。趁绿萼铺床的工夫,我散了头发,自站在窗前,就着天光,侧头寻找发梢中的银丝:“易珠心高气傲,怎么肯在人多的时候出宫,让无知之徒耻笑?何况,玉枢也就罢了,昱贵妃素来淡薄,少与妃嫔往来,却不过人情来送一送,于易珠又有什么趣味?不如清清静静的早些出宫罢了。”

绿萼叹道:“史姑娘也太较真,便是送一送又有何妨?”

我拈起几丝白发:“易珠的性子就是真,也就是因为这真性情,才能让先帝由冷淡转而宠爱。”说着对着菱花镜将银发藏好,半边脸在晨光中显得苍白而迷惘,“比起易珠,我是大大不如了。”

绿萼道:“她是妃嫔,姑娘是女官,怎能一样?若当年姑娘也肯做贵妃,也许芳馨姑姑就……”说起芳馨,她不禁出神,指尖被新灌的汤婆子烫得微红,手一缩,轻轻在唇边吹着。

易珠不同于我,她便是“陷害”谁也是光明正大的。我忙坐到床边,把绿萼滚烫的指尖放在冰冷的手心里握着:“都是我不好,我害了姑姑。”

手心一空,绿萼忙跪了下来:“姑娘恕罪,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

我笑着拉她起身,坐在我身边:“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

绿萼道:“那大行皇帝的密诏……真的有此遗命么?”

我微笑道:“大行皇帝并没有这样的密诏,但我一定会向陛下求一个爵位给易珠的。这是大昭欠她的,该偿还给她。”

这一觉直睡到巳初才醒来。一睁眼,但见窗纸大亮,坐到妆台前,镜中明晃晃地照出一张新颜。绾了头发,披了衣裳,启窗向外望去。只见丫头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笑。开了门,整个漱玉斋从里到外都在喁喁嗡嗡,不知在议论些什么。寂静多日的漱玉斋终于有了一丝活气。直到此刻,我才觉出些新朝的意味。

正在好奇时,绿萼笑吟吟地走上楼,见寝室的门开了,不禁笑道:“姑娘醒了也不唤人。”说罢招呼楼下的丫头们端水,又扶我坐在妆台前。

绿萼的纤指掠过一排篦子和梳子,轻盈似玉枢的舞步。我自镜中见她目有喜色,唇角含笑,便笑问:“什么事这样高兴?外面都在议论什么?”

绿萼拣起一柄白玉疏齿栉,抿嘴笑道:“姑娘睡了一觉,外面可是翻了天。今天陛下下了朝,便晓谕六宫,要封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几位先帝的妃嫔为太妃。”

我更是诧异:“这也平常,值得她们这样议论?”

绿萼笑道:“姑娘,这不是议论,实在是欢喜。陛下说,昱贵妃晋为贵太妃,婉妃、沈嫔和淳嫔,都晋为太妃。”说罢低了头只顾笑。

我全明白了:“那慧贵嫔呢?”

绿萼笑道:“慧贵嫔出身低微,又没有孩子,自然是最末的太嫔了。”说罢又拣起篦子,语气更是轻快,“咱们这位威风凛凛的慧贵嫔这下成了没牙的老虎,咱们漱玉斋再也不用顾忌着她了。所以漱玉斋的丫头们,自然是最高兴的了。”

这样闲闲听着,也不觉有了一丝笑意:“可怜,后宫女人若没有孩子,又不能像易珠妹妹一样放出宫去,便只能如此困守在宫中一辈子。”

绿萼哼了一声:“慧贵嫔陷害颖妃娘娘,伪造画作陷害姑娘,又险些害得婉妃娘娘生不下小公主。还有信王府宋氏的事情,若不是世子王妃机敏,及时杖毙了宋氏,还不知先帝要如何疑心姑娘。更不用说姑娘回宫后,派了耳目在漱玉斋,让沐芳私自接收礼物,还有那明虚的事情。样样踩着要害给姑娘下绊子,给了咱们多少不痛快,姑娘竟还同情她。”

我笑道:“你不说,我竟不知道她做了那么多事。”

绿萼道:“幸好姑娘给了她两铳。若非她残废了,恩宠骤衰,倘若也生个皇子公主,这会儿倒是不好办呢。”

当年慧贵嫔平氏也不过是想固宠,这才大胆招惹玉枢。其实能做个太嫔在宫中安稳一生,已经远胜她原本为奴为婢的生活,并不算如何可怜:“我并没有同情她,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绿萼道:“姑娘就是好心。奴婢听银杏妹妹说,陛下未登基前,姑娘还对陛下说,慧贵嫔对慎妃娘娘还算恭敬,请太子不要怪罪她。这一句‘恭敬’掩饰了多少兴风作浪。若不是素知姑娘的为人,奴婢简直以为姑娘软弱。”

“平氏无论如何兴风作浪,都是先帝借给她的权势。如今先帝不在了,她又不能出宫,结局不是显而易见么?究竟我也没有着她的道,她也是个可怜人,由她去吧。此人可以不必提起了。”忽然想起一事,“这是活着的,那死去的妃嫔呢?”

绿萼一怔:“姑娘问的是慎妃娘娘么?现下并没有旨意下来,想来必是要追封为皇后的吧。”

恰巧银杏端了热水进来,闻言道:“不见得。”

绿萼道:“为什么?”

银杏放下铜盆,把帕子放在热水中浸湿了:“依我看,慎妃娘娘是有过退位,若追封皇后,不是直斥先帝错了么?”说着把帕子拧干,就像拧去许多空泛的温暖和情义,“因为这天下都是先帝传给陛下的,母子情深听起来美,实则不值一提。若慎妃娘娘还活着,也许会被尊为皇太后。只是人都不在了,实在什么都不必说了。”说罢双手奉上热巾。

绿萼听得呆了。我取过热巾覆面,不禁笑道:“还有么?说下去。”

银杏抬眸看了我一眼:“还有,姑娘不怪罪奴婢多嘴,奴婢才敢说。”

我笑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只管说罢。”

银杏道:“是。奴婢以为,若慎妃娘娘活到如今,也许陛下当年便不会被重用。若不被重用,不积累功勋,还如何能做上太子?如今昱贵妃便不是贵太妃,而是皇太后,也说不定。”

慎妃若还活着……她当年毅然赴死,不就是为了今日么?我心中伤感,一时默然。绿萼推一推银杏道:“瞧你胡言乱语,惹姑娘生气了。”

银杏连忙跪了下来:“奴婢知错,再也不胡言乱语了。”

我不觉苦笑:“好了,我没有生气。‘上古圣神继天立极,而道统之传有自来矣’[4]。天下就那么一点儿道理,都被你看穿了。”

银杏道:“奴婢不敢。”

我扶起她:“能早些看穿是好事,可也要藏着些。出了漱玉斋可别随便乱说了。”

银杏满脸通红,这才松了一口气:“奴婢知道了。”说罢忙开了衣柜,“姑娘要去定乾宫请安么?”

我起身道:“不必了。陛下已经亲政,御书房再也用不着我了。我便留在漱玉斋待召好了。”说罢指着今晨穿过的那件靛青色衣裳,“还是它吧。这一个月忙乱得很,许久没有去看玉枢了,该去瞧一瞧她了。”

自先帝驾崩,高曜移居定乾宫侧殿幽居,玉枢等人便一并搬进了六宫东面的济宁宫。济宁宫有好几处殿宇楼阁,昱贵太妃携子住在正殿怡和殿,玉枢住在济宁宫后花园中的听雪楼。济宁宫虽大,但众人合居一宫,加上孩子和乳母,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先前宽敞的粲英宫相比。好在听雪楼在花园之中,还算清净,又有数层,并不比我的玉茗堂小。

进了东二街,我一路往北行。银杏忽道:“姑娘要去哪里?”

我一怔:“不是去济宁宫么?”

银杏道:“姑娘若从济宁宫的正门进去,经过怡和殿,难道不要向贵太妃请安么?”

我不觉驻足。她们沉浸在一生最大的哀痛之中,我却即将到达一生最风光的顶峰。这个时候去看望昱贵太妃,或许真的不合时宜。这样一想,我似乎更不该去瞧玉枢。迟疑片刻,我仍旧问道:“济宁宫有后门么?”

银杏笑道:“自然是有的。姑娘要从后门进去么?”

我叹道:“还是不必惊动其余几位太妃了。”

济宁宫的后花园甚是安静,满园松柏积翠,只在路边点缀了几棵红梅,似沉静多年的心头几丝未能把持的蓬勃血脉。听雪楼独立于花园北面,隔着高墙和甬道,便是太子宫的绵延殿宇。廊下还堆着好些箱笼,懒懒散散立着两三个丫头。乳母弯着腰跟在寿阳后面一溜小跑,虚扶着她的双臂生怕她磕在箱笼上。寿阳见我来了,一头扑入我怀中,连声喊着“姨娘”。乳母丫头们都上前来行礼。

我抱起寿阳,哄她玩了一阵,又问她:“母妃在什么地方?寿阳知道么?”寿阳伸出花瓣一般洁白的小手,指一指二楼正中的窗户:“母妃还在睡觉呢。”

已近巳时,玉枢却还在睡觉。再看身周几个宫人,神色都懒懒的,目中满是倦怠。我甚是不悦,问乳母道:“你们娘娘怎么了?”

乳母见我面色不善,慌忙跪了下来,颤声道:“娘娘也没什么,只是太过伤心,又日日哭灵,回到宫里话都说不出来了。昨日先帝入陵,娘娘更是哭到半夜。所以现下才起不来身。”

我暗自叹息,将寿阳交还给乳母:“我去看看姐姐。”

二楼的寝室门窗紧闭,日光透过窗纸化为清冷水光,岁寒三友云母屏风上透出小莲儿弓背颓坐的身姿。转过屏风,只见小莲儿守在玉枢的床帐前拭泪。我的身影覆上她的眉间,她头也不抬,只轻声道:“娘娘还睡着,不是说谁也不能打扰么?”

我淡淡道:“是我。”

小莲儿猛地抬头,待看清是我,不禁又惊又喜,忙上前行礼:“奴婢拜见大人。”

我扶起她,悄声问道:“都这么晚了,怎么不叫娘娘起身?晚间走了困,又该胡思乱想了。”

小莲儿眼睛一红道:“娘娘半夜里哭得伤心,奴婢不敢唤娘娘起身。”

玉枢分明是不愿意起身。我叹道:“怎么?连晅儿、真阳和寿阳也都不理会了么?”小莲儿垂首愈深,只顾拭泪。我不觉皱眉,挥手令小莲儿和银杏退了下去。

挽起床帐,天光似薄雾漫笼,爬上玉枢苍白干燥的右颊。她背对着我侧身躺着,被子只到她的上臂。素帛中衣单薄,隐隐泛着青光。我抚上她的肩头,触手坚冷如玉。不过三十余日未曾交谈,她竟消瘦至斯。一转眼,看见她脑后的枕上,还有新濡湿的泪迹。忽见她睫毛一颤,轻轻抽泣了一声。

辰光寂寂,我不觉痴了。高思谚驾崩后,我无暇体味自己的心情,除却举哀的时候,也不曾在人后为他落一滴眼泪。仔细想来,我杀死他的孩子,逼死他的妻子,欺骗他半生,我没有资格为他落泪,他的英灵也必不肯受我的祭拜。甚至我多在高曜身边一刻,他都会觉得我的罪恶玷污了他的爱子。唯有玉枢的泪水是清澈纯洁的。

我将被子提起,覆到她的颈间。忽见玉枢把手一挥,被子顿时被推开了。我扶着她冰凉的肩头道:“姐姐……是我。”

玉枢一扭肩头,避开我的手掌,嫌恶地向里挪了挪,弓起身子:“你来做什么?!”

我讪讪地缩了手:“我来看望姐姐的。”

玉枢冷笑道:“你如今是这宫里最风光得意的,还记得有我这个姐姐么?”

我微笑道:“玉机不是来看望姐姐了么?姐姐怎的瘦成这般模样,怎么不懂得爱惜自己?”

玉枢道:“我爱惜不爱惜自己,与你何干?”

我坐正了身子,垂头叹道:“姐姐在怨我么?”

玉枢猛地坐了起来,披散着头发,满脸是泪:“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来瞧我?是不是你如今春风得意了,便目中无人了?”

我从袖中掏出折得方正的丝帕,慢慢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日日举哀,不是日日相见么?这些日子太过忙碌,迁延至今才来看望姐姐,是我不对,姐姐不要怪我。”

玉枢一扭头,呵出一口冷气:“是日日都见,可并没见你如何伤心。”

我不免哭笑不得:“姐姐究竟是怨我不够伤心,还是怨我不来瞧你?”

玉枢顿时语塞,扁了扁嘴,倒在枕上,依旧背过身去:“你爱伤心不伤心,别和我说话,更不必来瞧我。好好做你的功臣帝师去吧。”

我无奈,只得把帕子折好,依旧藏在袖中:“我知道先帝去了,姐姐难过。我没有及时来看望姐姐,是我的错。等过几日,我会求陛下让母亲进宫来陪伴姐姐,还请姐姐多多保重,不要令母亲和弟弟担心,更不要令三个孩子受到冷落。”

话音刚落,玉枢又坐了起来,抓起身后的粟芯软枕,抡起双臂向我扔了过来。粟芯沉重,枕头滚落在地,只压了我的裙角。我拽起裙子,不禁愕然:“姐姐……”

玉枢双目通红,嘶声道:“我不用你为我求这个求那个!我的孩子也不必你来理会!”

我更是不解,便捡了枕头放在她的脚边,静静道:“姐姐既然不愿见我,那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望姐姐。”走到屏风后,我心中不忍,仍旧嘱咐道,“再怎样悲痛,日子总要过下去。还望姐姐多保重。”

下了几级阶梯,楼上传来玉枢绝望的哭泣。深灰的地板像低矮的乌云迫在头顶,玉枢的哭声似惊雷滚滚,仿佛瞬间就要下起大雨,把今后所有的日子都淹没在无穷无尽的哀痛与不甘之中。

玉枢用情至深,即便恣意挥霍也无穷无尽。或许正是我这样无情而罪恶的人,一生都望不到、得不到和解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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