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成王败寇,大皇子已经被押解回京有几日了, 如容妃所惧怕的那般, 大皇子还是没能逃过圈禁的命运。
“说白了,还是我出身卑贱, 不论我做什么,在父皇心里, 都有僭越之嫌。”
大皇子所在的院落位于西三所最偏僻的西南角,和圈禁废太子的禁宫, 倒是离的挺近的。
自小, 大皇子就无数次的设想,若有一日, 他能离太子近一些就好了, 他恨极了自己的卑微, 却不曾想过, 造化弄人,如今他和太子相隔不远, 却都成了阶下囚。
“主子,您且得放宽心,纵您有什么逾越,您也是被人蛊惑了的。私开皇家粮仓, 您如何敢有这样的胆子,不过是一时听信了那些幕僚之言。”
小德子是大皇子的近侍,这次大皇子遭难,自然也逃不过这圈禁的命运。只他到底是个奴才, 平日里倒也不是出不的这院子。他们这些无根之人,没谁会把他们放在眼中的。
大皇子不是不知道小德子的意思,把一切都推在幕僚身上,如此,他或许可以逃过一劫。可让他感伤的是,他被押解入京已经几日了,父皇却仍未有召见之意。
不能面君,一切都是徒劳。
想到这些,大皇子暗暗叹息一声,之后又是一阵静默。
纵是能见了父皇,把一切都推在幕僚身上,日后,谁还敢投入他的麾下,谁还敢支持他。
不管自己做什么,似乎都是错的,当真是进退两难呢。
怕是在父皇眼中,一直觉得他是个耻辱吧。这事儿若是落三弟身上,父皇定是要嘉奖三弟,说他有仁心。
可这些话,大皇子唯有心里暗自嘀咕,纵是说,又和谁去说呢?
“殿下,容妃娘娘这些日子为了您寝食难安,您纵是为了容妃娘娘,也得挺过来呢。您之前不总说,想着有一日能够让娘娘母凭子贵。如今太子殿下也被圈禁,谁输谁赢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说得准呢?”
说罢,他看了看外面,见四下无人,噗通一声突地跪在地上,低声道:“殿下,奴才自小就入净身入了宫,早些年,在宫里认了个干爹。虽说奴才平日里的孝敬算不得什么,可奴才却是阴差阳错救过这老太监的命。”
“昨个儿奴才偷偷溜出去了一趟,奴才这干爹如今也混到在慈宁宫当差了,奴才特意备了些酒水,没成想,这老东西真的是老了,一壶酒还未喝完,就说起了胡话。您怕万万想不到,三殿下当年,其实是有过一桩丑事的,竟然和内廷的一个美人有了龌龊,只碍着有太后娘娘和淑贵妃在,把这事儿给掩盖住了。”
“而今,太后娘娘和圣上生了嫌隙,似乎有意立皇长孙为皇太孙,如此一来,三皇子便再留不得的。又赶巧碰着了这次选秀,太后娘娘那里,迟早是要动手的。”
“你说什么?!”大皇子难掩震惊道。
闻言,小德子恭敬的磕了一个响头,“殿下,奴才万万不敢胡诌。您想想,您如今被圈禁在禁宫,宫里宫外,谁都觉得东宫储君之位,三皇子唾手可得。可眼下看来,三皇子未必就真的能得手了。这一个说不好,指不定多落魄呢。”
“和宫里的美人暗有龌龊,此事虽说过去多年,可咱这位圣上,却是愈发猜忌心重的。到时候,怕是淑贵妃都逃不过圣上的猜忌。您自幼得太后娘娘教导,这些年来,若不是太后娘娘多有庇佑,您只怕更艰难。就冲着这情分在,您求太后娘娘给个恩典,离出了禁宫就不远了。”
“至于皇长孙,即便被立为皇太孙又如何?您只需韬光养晦,皇太孙那边,淑贵妃不会没动作的。而您,只需捧着太后娘娘,若是能在朝中谋个职位,假以时日,依着您的聪慧和干练,谁不称您一声贤王。如此,您离那个位置,也就不远了。”
不得不承认,小德子这番话,让大皇子颓废已久的心突然生了些波澜。
是啊,他怎么可以现在就认输呢?
三弟很快就成为众矢之的了。父皇是天子,最容不得的就是三弟私德有差。更何况,还是和宫里的美人搅合在一起。到时候,天子之怒,三弟即便被贬黜为庶人,这许都是轻的。
而四弟,自小就追随着自己,父皇膝下就这么几位皇子,再有太后娘娘庇佑着,他无需隐忍太久的。
想着这些,大皇子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可下一瞬,他的脸色突然有沉了沉。太后娘娘有意立皇长孙为皇太孙,应该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垂帘听政,成为大曜国真正的掌权人。
若有这般心思,太后会帮他吗?
加之自己此番被押解入京,太后那边也是丝毫动静都没有。这确实是有些棘手呢。
知道自家主子的担忧,小德子缓缓道:“殿下,太后那边,怕是得老恭亲王出面呢。恭亲王掌管宗人府这些年,和您还有容妃娘娘,可从未有过嫌隙的。只是如何让恭亲王出面做这个说客,奴才也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法子呢。”
大皇子眉头微蹙,半晌,他喃喃道:“你说的是,皇叔经历过当年储位之争,这些年看着不少李氏家族的子孙一个个难逃劫难。他该是会出手拉我一把的。”
说着,顿了顿,他又道:“只是皇叔和太后之间,之前可是有不少的过结的。当年那桩冤案,还有七皇叔之事,若皇叔做这个说客,会不会弄巧成拙呢?”
一句话问的小德子也愣住了。
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些?
可这世界上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啊,太后娘娘若想有朝一日垂帘听政,那自然不可能忽视掌控宗人府的恭亲王。许大皇子之事,太后娘娘也巴不得借着这个,缓和缓和和恭亲王的关系呢。
翊坤宫
淑贵妃根本不知道大皇子那边,有了别的心思。这些日子,忙着选秀事宜,没成想,这还未过半,圣上就幸了一个秀女。偏偏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首辅许晟阳庶出的女儿。
淑贵妃坐在如今这个位置上,自然是不会在意圣上突然幸了谁。这若换做别人,随便丢哪犄角旮旯就算了。可没想到,内务府那边,却是收拾了淑芳阁出来,也不知道是内务府那些奴才自个儿的心思,还是圣上的心思。
“主子,圣上该不会真的……”
话还未说完,只听淑贵妃冷哼一声:“这些年,你可瞧圣上沉、溺美、色?这天下谁不知道,比起美人,圣上更沉、溺于丹、药。”
一边说着,她一边把玩着自己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似笑非笑道:“只这许家五姑娘,倒是个玲珑心,竟然让圣上一个把控不住,幸了她。”
“娘娘说的没错,确实是个下、贱、蹄子。娘娘若觉得碍眼,奴婢会和太医院那边打招呼的。保她几个月都见不着圣上的面儿。”
淑贵妃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怕什么?一个身份卑贱的庶女,她还能爬到本宫头上不成?本宫倒觉得,可以抬举抬举她。这捧的越高,才摔的越重,不是吗?”
“娘娘高明。知不知道娘娘,想给她什么位份?”杨嬷嬷满是幸灾乐祸道。
“位份?放眼看看这内廷,贤妃容妃她们纵是一宫主位,又如何?这些年,还不都得巴着本宫过日子。罢了,就给她个嫔位吧。如此,也算显得本宫大度,不是吗?”
杨嬷嬷笑笑:“那娘娘,可否需要赐避子汤?”
闻言,淑贵妃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本宫既然要抬举她,那便是真的抬举她。不过到底活不活的下来,养不养的住,这就得看老天爷开不开恩了。”
这边,得了龙幸的许蕙,衣着装扮已不同于闺阁女子了,只这封号还没下来,她也不敢逾越。
原想着,这宫中美人多,圣上昨个儿能幸了自己,今个儿,怕也可能幸了别人。让她意外的是,这日才暮色刚过,却有小太监过来传话了。说今个儿,圣上翻了她的牌子。
翻牌子?许蕙突地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这选秀还未过,敬事房那边却已经备好了自个儿的牌子。想来,淑贵妃已经是点过头的。
只是不知,自己会是什么位份。
她其实奢求不多,可自己怎么说都是许家出来的,怎么做都得一宫主位吧。
可如今她也想不了那么多,圣上连着宠幸两日,可见自个儿是真的入了圣上的眼的。只这侍寝之事,她到底也只经历了一次,她又揣摩不准圣上是什么样的性子,到底是有些惶恐的。
碧珠缓缓递上一杯茶,低声道:“主子,世人皆知圣上沉溺丹药,您何不偷偷弄些助、兴的药物。如此,您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宠冠六宫呢。”
闻着她这话,许蕙差点儿打翻手中的杯子,“你怎的这般胡说?你可知,这若是被发现了,可是欺君之罪?”
“可主子,我们只要别被人发觉不就可以了吗?您若这般按部就班的游走在后宫,何时才能出头呢?只怕有一日您爬到淑贵妃那样的位置,已经迟了。”
许蕙轻轻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点了头。
“你说的是,谁都知道淑贵妃协理六宫,若我不紧着往上爬,她踩死我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说着,她捂了捂胸口,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似乎在告诉她,必须如此。
慈宁宫
郑太后懒懒的靠在大引枕上,眉头微蹙。
“主子,许只是巧合吧,谁能知道圣上竟会突入幸了那许氏。左右这次的秀女也不是唯有她一个,三皇子当年那事,也皆是事实,您也无需太多忧心了。”
郑太后自然知道桂嬷嬷说的话在理,可她好不容易想到个一箭双雕之事,偏偏却成了一团乱麻。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翊坤宫那位竟然还特意给这许氏张脸,她不得不揣摩,温氏是否存着拉拢许晟阳的心思。
若不是这般,不过是被皇帝幸了一次,这若是往日,哪个犄角旮旯不能呆着,内廷素来不少秘辛,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失不见,也是有的。
可偏偏,温氏有意抬举许氏。还未给皇帝诞下子嗣,就已经许她一宫主位。这会不会太大方了?
和郑太后一样,桂嬷嬷也觉得这事儿蹊跷的很。只她也没多想,太后早已有除掉淑贵妃的心思。而这六宫,却是也该变变风向了。
“主子,您何须揣摩淑贵妃的心思,左右她也得意不了多久了。可她这一倒,六宫怕是就乱了。圣上和您又早有嫌隙,怎么着您都得扶持一个傀儡的。如此,那许氏,或许是合适的人选呢。虽是庶出,可毕竟是许家出来的,若真的得了圣上的欢心,倒也是一举两得。”
郑太后被她说的心里顿时也有了计较,半晌,她点了点头,沉声道:“是啊,你说的在理。只哀家怕她是个野心大的,这若是养虎为患,岂不就糟了。”
只这话才说完,郑太后就顿了顿,想着皇帝如今这身子,怕也撑不了太久的。到时候,她一道恩旨下去,许氏即便是有了孩子,怕也逃不过殉葬的命运。
这么想着,郑太后微微勾了勾唇角,“罢了,不说这个了。如今选秀也过了大半了,是时候出手了。哀家若没记错,这次恭亲王那外孙女也入宫选秀了,这老狐狸,仗着自己这些年掌管宗人府,丝毫都不给哀家面子。上次哀家借着当年那桩冤、案却还是败下阵来,不过这次,哀家就不信了,若真的出了什么丑事,他能不和哀家低这个头。”
桂嬷嬷一时怔在了那里:“主子,这好吗?”
郑太后撇撇嘴:“怕什么?等出了事儿,他这外孙女确实是留不得了,可哀家可以出面保她啊,往外面庵堂做姑子,起码留了一条命不是?就是皇帝那边,哀家也会安抚的。而他,礼尚往来,怎么着也该表表心意的。朝臣们奏请册立皇长孙为皇太孙一事,至今皇帝都未明确表态。恭亲王掌管宗人府,这个时候,他的态度也颇为重要。再说远一些,哀家有朝一日若真能垂帘听政,也少不得他这老东西支持。如此说来,她这外孙女,作用比起那许家五姑娘,倒也没差多少。”
禁宫这边,小德子踉跄着步伐急急跑进房里,大皇子正在执笔练字,看他如此没有规矩,正要训斥,却见小德子突地凑了上前,在他耳侧低语起来。
“你说什么?”
小德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奴才万万不敢欺瞒于您。昨个儿奴才那干爹酒醒之后约莫也知道自己酒后失言了,今个儿一大早就暗中找了奴才。您教过奴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奴才便借着这把柄,让他暗中留意慈宁宫的动静。没成想,还真是听到了天大的秘闻。”
“太后娘娘又把视线放在了恭亲王外孙女儿身上,若把这消息透露给恭亲王,恭亲王定会还您这个人情的。”
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大皇子一把甩了手中的笔,欣慰的看了一眼小德子:“你这奴才,近来愈发机灵了。你放心,若本殿下有出头那一日,定不会委屈你的。”
正说着呢,只听有敲门声传来。
原来是容妃那边派人送东西来了。
看着母妃给自己准备的衣服,糕点,大皇子忍不住红了眼睛:“你回去告诉母妃,让她且宽心些。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这个地方的。”
“我说过,有朝一日我会让母妃母凭子贵,一定会有那一天的。母妃别的什么都不用做,她只要好好养好自己的身子,于我已经是最大的宽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