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当年被选为太子妃,宫里皆传言,太子大婚之后,圣上约莫会让太子开始学着监国。
可入宫都这些年了,太子非但没有监国,东宫的日子却一年不如一年。身为成元帝当初钦点的儿媳妇,罗氏好生委屈。若说之前她唯一需要烦心的事情是自己没能给太子殿下诞下子嗣,那么近来这些日子,她烦心事儿就更多了。
近来内廷更是有流言,说是淑贵妃可能入主中宫。原先罗氏还不信,毕竟先皇后去了这么多年,中宫之位悬空,若圣上真有这样的主意,也不会白白浪费这么多年。
可今个儿一大早,便有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是太后娘娘染了风寒,圣上传了口谕,让大家往翊坤宫请安。
罗氏怔怔的坐在那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娘娘,真不知道圣上是什么意思?”
正帮她戴头饰的孙嬷嬷指尖也是一颤,低声道。
近来,罗氏也一直在想,为什么圣上愈发不待见太子了。圣上不许太子结、党、营、私,不许太子暗结朝臣,可圣上忘了,但凡做到储君这个位子上,即便太子殿下无心,也会有人暗中揣摩太子的心思,你懂我懂大家懂的就已经站到了太子阵营。
这事儿归根结底就是一笔糊涂事儿,说句僭越的话,当初圣上还未登大宝那会儿,不也这般吗?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就故作糊涂了。
“本宫还依稀记得,初入宫那会儿,隔几日父皇就会叫太子携本宫一同用膳。父皇和太子怎么就闹到这一日了?”
罗氏虽没说出来,可她心里如何不知道,这里面淑贵妃就不是个简单之人,这些年盛宠不倒,她膝下又有三阿哥,能不为三阿哥争一争吗?
对了,还有那司礼监掌印兼禀笔太监冯振。说起这个,罗氏就头痛的很。太子殿下不喜阉人,可冯振如今又是父皇身边的第一大红人。这日日相处间,稍微给太子上点儿眼药,他们东宫就得遭殃。
罗氏也不是没有想过,劝太子丢掉和冯振的嫌隙,主动示弱,那冯振毕竟是阉人,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是一个无根之人,这必定是得背靠大树的。可她不敢,太子心高气傲,如何肯低这个头。
而那九五之尊的位子是诱、人的,只要太子能荣登大宝,她便是大曜国最尊贵的女人。便是为了这个,罗氏也不甘心就这么坐以待毙的。
她不由得想到了那庶妃生的皇长孙,对于这孩子,她心里总是膈应的慌。可父皇这么多的阿哥,如今只这么一个皇孙。或许,自己不该再小心眼了。若是能求了父皇,把皇长孙抱养在自己身边,兴许自己手中还能多一个筹码。
如此想着,从东宫到翊坤宫的路上,罗氏的心情终于是好了那么一些,终于看到了些盼头。
这厢,大家见太子妃进来了,在座的妃嫔和命妇都起身请安。东宫虽说如今境况堪忧,这里面,也有不少人辈分比罗氏高,可毕竟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的。
唯淑贵妃,浅笑的坐在那里。她已是贵妃之尊,膝下又有三皇子,她即便是想抬举罗氏,只怕罗氏也不敢受她的礼。
果然,在和大家见礼之后,罗氏缓步走到了淑贵妃面前,微微福了一福:“贵妃娘娘安好。”
现在淑贵妃独宠后宫,三皇子又满腹诗书,是以,大家伙落座之后,虽也和罗氏寒暄着,可言语间却皆捧着淑贵妃。
许姝脸上的笑一如往昔,一边吃着茶,一边和殷锦芙低语道:“我也想和外祖母一般躲清闲呢。”
殷锦芙浅浅一笑:“你呀,就是偷懒。”
郑太后身子抱恙,闭宫不出。高宁大长公主自然不可能入宫了,淑贵妃的面子还没这么大。
在场的除了京城常见几位国公夫人,伯夫人,侯夫人,还有此番进京的辽王世子妃,昱王妃。
昱王妃身子一直都不是很好,这样的长途奔波想来也是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就这会儿说话的功夫,许姝已经察觉到她的视线不着痕迹的往二姐姐身上看了几次。
“二姐姐,我看昱王妃面目慈善,应该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殷锦芙笑睨她一眼,“你这鬼丫头,竟然打趣起二姐姐来了?”
许姝甜甜的笑了笑,视线复又落在了昱王妃身侧站着的柔安郡主身上。
如果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只怕是在座的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这个默默无闻,自小就被接进宫陪伴婉太妃的柔安郡主,有朝一日会成为宫里最受新帝宠爱的贵妃娘娘。
见许姝看她,柔安郡主微微笑了笑,俯身对昱王妃低语几句,就缓步走了过来。
“芙姐姐,姝妹妹。”柔安郡主笑着和她们打着招呼,不过和对许姝的客气相比,她对芙姐姐就亲昵了许多。
殷锦芙笑着招手让她坐下。
“芙姐姐,前几日我随祖母酿了桂花糕,一直等着什么时候芙姐姐入宫了可以一起喝酒吟诗。今个儿,可把芙姐姐盼来了。”
殷锦芙笑笑:“太妃娘娘身子可还好?”
“好,自然是好的。”说着,柔安郡主难掩揶揄,环视一周,又低语道:“祖母就要有姐姐这样的孙媳妇了,如何能不欢喜。”
许姝瞧着眼前一片的欢乐奢华之气,再听着柔安郡主的揶揄之语,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自重生之后,她其实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能改变什么。可二姐姐得以嫁给昱王世子爷,这事儿起码是一桩喜事。昱王妃满目慈爱,婉太妃又早就属意二姐姐,又有柔安郡主这样的小姑子,虽说二姐姐远嫁汉中,可比起上一世,已经是极好了。
正暗自思寻着,只见坐在上首的淑贵妃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对着众人道:“圣上让本宫代太后娘娘主持宴会,瞅着这时辰,戏班子那边,应该已经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往御花园去吧。”
成元帝猜忌心中,刚登基那几年,像万寿节这样的日子,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的忌讳。这些外命妇,内命妇,朝臣,皆在一个宴席,恭贺他万寿无疆。
可今年礼部和内务府那边的章程依着惯例报给成元帝时,竟是被成元帝给否了,最后这宴席就分了内宴和外宴。朝臣和宗亲在和泰殿,女眷们则是在慈宁宫开席。
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思,众人随着淑贵妃就往御花园去了。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请的是安徽那边的班子,听说都是名角。许姝好久都没看过戏了,她又格外喜欢话本之类的东西,听得倒也入神。
不过比起宫外的戏本,宫里这些供贵人们看的,就单调许多了。碍着宫里的忌讳多,大家又都装矜持,一出戏下来,说的不过是秀才和官家小姐的故事。
真要说起来,内廷这些妃嫔的戏比这戏剧要好看多了。郑太后被迫在慈宁宫静养,淑贵妃出尽风头,贤妃浅笑的坐在淑贵妃下首,可言语间却对淑贵妃很是奉承。
还有那不得成元帝欢心,久居永和宫的容妃王氏,今个儿也难得的露面了。
按说她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可瞧着却面色蜡黄,神色萧索,远远瞧着,竟是连淑贵妃身边侍奉的宫女都不如。
今个儿这样的日子,淑贵妃自然乐得让大家知道她的宽容和良善,见容妃如此神色,只听满是关心道:“姐姐既然病了,也该好生将养着。本宫记得一年里有大半年姐姐都在用汤药,可这药本就三分毒,不如本宫让太医院的常太医给姐姐拟几方药膳吧。”
听了淑贵妃的话,容妃的睫毛颤了颤,看着有几分拘谨,缓缓道:“劳娘娘记挂,臣妾谢娘娘恩典。”
宫里谁不知道,容妃这病是多年郁结于心,整个一药罐子。可她不得圣上欢心,如何请得动太医院那边的常太医。
近来她身子是愈发不好了,又在万寿节当口,她哪里敢因为这个又讨了成元帝的嫌。
想到自己在这内廷的尴尬,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大家怕已经习惯了容妃的窘迫,淑贵妃笑笑:“贤妃既然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吧。”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把手中的戏单子递给了身侧的贤妃。
容妃脸色哗的一下更白了,她如何不知因为大皇子庶长子的身份,淑贵妃耿耿于怀。
这些年,淑贵妃倒是从未为难过她,可她毕竟是宫里圣眷优渥的贵妃娘娘,底下那些办事儿的,哪里能不揣摩着她的心思行事。
今个儿万寿节,她也知道自己来了不定讨得了喜,来不来,她都是错的。可这会儿,中途退场,岂不留了话柄。可她能不依吗?贵妃娘娘只会说她是体恤她身子微恙,她若是强撑着,那便是不知好歹。
她缓缓福了一福,轻轻道:“多谢娘娘体谅,臣妾就先告退了。”
一旁贤妃神色复杂的看着淑贵妃递过来的戏本子,嘴唇微微一动,可最终也没吭声。贵妃娘娘暗中为难王氏,还不就是因为大皇子是庶长子的缘故。
她不由得想到了四皇子,内廷从无小事,淑贵妃向来就不喜老四跟着大皇子屁股后面,为着这事儿,贤妃也好几次的提点过儿子,可没办法啊,也不知道那大皇子下了什么汤,儿子死皮赖脸的还是瞅着机会就往大皇子跟前靠。
人多说她们这些人年轻的时候靠姿、色,可长久下来,最终靠的还是子嗣。贤妃从未有过和淑贵妃相争的心思,她了解自个儿儿子,有点儿愚钝憨厚,这样的人,不适合皇位。她的心,也没那么大。
就在她犹豫着该点哪出戏才能讨了淑贵妃的欢心之时,只见户部侍郎赵家夫人身边的小丫鬟不知怎么,脸色苍白的在赵家夫人耳侧低于几句。
众人也瞅着一愣一愣的,贵妃娘娘再此,这小丫鬟怎的如此不知规矩。
可还没晃过神来,却见着赵家夫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猛磕了几个响头,哭泣道:“贵妃娘娘,求您救救我家老爷。”
淑贵妃面色有些愠怒的看了身边的总管太监张德子一眼。
身为内廷太监,像他们这样的人,总是耳观八方,如何能不知圣上在前边的寿宴动了怒。
“娘娘,是赵大人给圣上的寿礼,那嵌玉□□人祝寿盆景上的仙桃,不知为什么,竟然掉了下来。”
众人听着这话,也一阵唏嘘。万寿节生了这样的事儿,当真是不好的兆头。
那赵家夫人见状,磕头磕的更厉害了,地上已经是一地的鲜血,“娘娘,我家老爷是无心的。为了给圣上备寿礼,我家老爷费尽心思,专门差人从南方寻来了这宝贝。一路上更是精心护送,我家老爷断断不敢有不臣之心啊!”
淑贵妃轻轻抿了一口茶,摇了摇头。
下一秒,早有几个太监捂了这赵家夫人的嘴,拖了下去。
半晌之后,戏台子上又是咿咿呀呀,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