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大多数人还是习惯对陌生人选择性忽略, 最多就是对湿淋淋的、身上沾染不明液体的邓芮茗投去好奇的目光,并持续短短数秒。
她低下头,右手挡在额前假装拨弄头发, 逃也似的窜出女厕。然后在看见某双眼熟的鞋子后, 刹住脚步。
“别挡着了,没人看你的。”谢闻轻轻拉开她的手, 把她拽到人少的拐角。
她挣扎了一下,还是不甘情愿地抬起头, 却被眼前人濡湿的衣服所震惊。再往上一看, 只见这家伙的额发也沾着水珠, 鼻尖有没擦干的水渍。
“你……”邓芮茗泛红的眼眶圆睁,一脸纳闷。
虽然说男人水灵灵的时候也是一种性|感,可是这怎么看都像电视里和女人吵架以后被泼水的渣男吧!
为什么他也一身水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从马桶里爬出来呢!
谢闻一抹额头, 嫌弃地甩去手上沾染的液体,面如死灰道:“被张诗婷泼的呗。”
邓芮茗:“……”
身旁的谢皇上等不及举手补充,疯狂点头以证明自家舅舅所言属实,“真的, 真的是舅妈泼……”
“闭嘴,以后都别再让我听见你叫她‘舅妈’两个字。要不是你一上来就喊她,能有这么多破事吗?”谢闻冷言打断兔崽子的插话。
谢皇上尴尬一笑。
谢闻瞅瞅他, 无奈解释:“张诗婷叽叽歪歪说个不停,我想走人,她不让。然后我说了她几句,她就拿水泼我了。”
可以, 这很电视剧。
邓芮茗有点迷茫,“她一直在叽叽歪歪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从刚才憋到现在。他跟张诗婷对话怎么也得有二十分钟,到底对方说了什么能让他不起身走人?
“你觉得呢?当然是闲着没事撩我。”他脸上的厌恶愈加明显,“她跟陈睦闹掰了,空窗期总归耐不住寂|寞,正好我撞枪口上。”
她抿抿嘴,欲言又止。
果然是这样,刚才在店里自己就做过类似的猜想。并且思路一旦往这个方向上偏,胸口就闷得喘不过气。
现在这种感觉又冷不防上线了。
她装作无所谓地哦了一下,过了几秒试探他:“那你被撩上了吗?”
“可能吗?”谢闻大概是憋太久,没忍住翻起白眼吐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虽然戴了挺久的绿帽子,但还不至于贱到又从垃圾桶里捡回来戴上去。她也不看看自己从前是怎么对我的,现在随口扯两句就想撩我当冤大头,做梦吧。真是倒霉,走哪都能碰到她。”
这个态度很强硬,让邓芮茗的压力减轻不少。
不过她没就此松懈,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开始就走人?还非要跟她扯这么久?”
而且扯二十分钟不说,还一脸严肃,瞧都不瞧她一眼。鬼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来这跟旧情|人碰头的。
……等等,自己这么恼火作甚?他爱见谁就见,关她什么事。
他大呼冤枉,拍了拍旁边装傻的外甥,“还不是因为这臭小子想也没想就冲上去,我拉都拉不回来。早说过多少遍了,这个姐姐跟我们没关系了,还傻了吧唧得喊人家舅妈。”
兔崽子眨巴眯眯眼,继续装傻。
嗯,这个回答还算过关。邓芮茗暗自松了口气。
正放心着,他又开口了。
“再说了,本来就是陪你来的。你一直坐那跟芒果脸扯淡,我也走不开。万一我前脚走了,你后脚就被他拖住,谁还把你带走?”
她一听,呆愣地望着他,“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留下来看张诗婷装逼的?”
“不——然——呢。”他孩子气地拖长了音节。
心里又冒起熟悉的小气泡。
“那你跑出来结果被她泼一身水也是因为……”
声音不自觉小下去,克制不住对他的行为作出猜疑。幸运的是,答案如自己所想。
“当然啦。”谢闻没有过多思考,肯定回答,“虽然你老喜欢变着法子骂人,但我知道你脸皮还是挺薄的。而且你内心戏那么足,淋成这样,铁定要躲起来。我如果不找过来,你指不定得在厕所躲到关门。邓芮茗,不是我说,你也太胆小了,平时朝我瞎嚷嚷的勇气都去哪了……”
他一边絮絮叨叨地笑话她,一边掏出纸巾帮她吸干湿漉漉的发顶。
目光好像被黏住,视线停留在他黑亮的眼眸上,怎么也移不开。每多看一秒,就感觉理智被围困,感性从心房偷跑出来一路向上溜达,最后聚集在眼底咕噜咕噜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
她细弱蚊音地提出最后一个质疑:“所以,你并不是想站在边上看我笑话?”
“当然不是。”他否认得相当干脆,随之抿了抿唇轻叹,“本来看见你撞翻饮料就想冲过来,谁知道被她拽住了。正好我也有点懵,愣了那么几秒,一转眼你就跑了。”
前者无言以对,这跟自己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
更令她屏气凝神的,是对方郑重其事的话语:“刚才是我反应有点慢了,没有及时过来给你帮忙,害你只能躲在厕所里,对不起。”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剖白砸得晕头转向,想说“没关系”,脱口而出的却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这么照顾她?为什么没有将她丢下?
对方只用了一个回答,便消解了她所有困惑——
“因为我不是答应过要对你好一点么,说得出就要做得到。”
因为作过承诺,所以不会食言,更不会任由你独自面对耻笑。
他说这话时既稳重又轻松,嘴边浅浅的笑容看得人神魂颠倒。
见邓芮茗木讷不语,谢闻捏捏她的腮帮打趣:“喂,别是浇了瓶水就傻了吧?”
“没,没有啊。”她撇开眼,偷偷张望周围,掩饰心事,“就是觉得太狼狈了,没脸见人。”
谢闻没有发觉她的不对劲。他看了眼外边来往的人群,再瞅瞅她确实有点搞笑的造型,思索片刻便用手搭起凉棚,遮挡在她额头之上。
“……”
“先这样遮一遮吧。”他十指并拢,尽量遮住她的脸不让人看见,并半哄半调侃道,“放心吧,还有我这个落汤鸡在旁边,没人会留意你。”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抬头看头发黏在额前自嘲的他。即便淋湿的他看上去也挺滑稽,好不到哪去,但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意,丝毫没把被泼水的烦躁显露。
终于明白为何这个人能一次又一次成为自己感怀的缘由。如此善解人意的他,怎么能够不让每根神经都为之牵动。
面对他温柔的脸庞,邓芮茗也禁不住翘高嘴角。只是笑容加深的同时,鼻头也愈来愈酸。在眼底汇集的感性已然煮沸,刚才被吓退的眼泪在短时间内迅速重返。
妈的,难得哭一次发泄,不忍了。
随着“哇——”这个必备仪式的出现,两眼相当配合地淌出液体,止都止不住。
前者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帮她抹着脸庞,却不知道自己越抹,对方哭得越厉害。
“你们女人都这么厉害的吗,眼泪说来就来的,不就是淋了点水嘛……好好好,我错了不说了,不哭啊。”
他像哄孩子一样哄她,并且轻抚背部帮嚎啕大哭的她顺气。一旁的小男孩也拉拉她的手,笨拙地出言安慰,想讨女孩子开心。
哭的时候最怕有人安抚,会让人更想哭。
她再度叫出一声“哇——”,而后身子前倾,倒进这个潮湿又厚实的怀抱,继续撕心裂肺地哭嚎。
谢闻:“……”
他叹息着,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伸手将她环住轻拍肩背。低下头贴近她发烫的耳朵,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柔和嗓音开导:“乖啦,哭得这么大声,别人都在看你,刚不是白遮了么?”
经过的路人确实因她惨烈的哭声而投来注目礼,但谢闻并不在意。
“没事的,小姑娘受了点委屈,一会儿就好了。”
向上前询问的好心人致以歉意的笑容之后,他继续耐心安抚怀里这个说哭就哭的小姑娘。
感受到单薄瘦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的双臂不禁又收紧了些许。
邓芮茗的眼泪分泌得更多了。
在这个用臂弯和胸膛组成的狭小空间里,难过的情绪伴随心跳声被用力抛却,只余世间最暖的贴身温度。
只有自己知道,大哭的原因从头至尾都不是被淋水或被恶言相向,而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
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这种感觉,不分你我的拥抱是治愈伤心最有效的药品。
直到终于从相拥中分离,眼前人胸前濡湿的部分范围又扩大了,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饮料。
她擦去泪痕,朝谢闻讪笑。
“哭完了吧?”后者帮她擤掉多余鼻涕,故作嫌弃地丢弃纸巾,“不哭的话就走了。”
她吸吸鼻子,垂眸向前走去。意外的是,跨步的同时右掌掌心与他的左手相合。
抬头望去,另一手牵着孩童的他背影飒飒,意气风发,从他身上传出的自信也灌入了她的胸口。
邓芮茗昂起下巴,脚步轻快地牵着他离开了商场。
谢闻把她载回了她自己的家,作为报答,后者邀请他跟孩子一起上去坐坐。
“你也淋得一身湿,冲个热水澡吧,夏天还是很容易着凉的。”一进屋,她蹬蹬蹬跑去房间,从抽屉底翻出一件包装完好的新t恤给谢闻,“喏,替换的。你应该能穿,就是可能会有点大。”
他把衣服抖开,看着标签上xxxl的尺码,有点茫然,“你这用来盖被子的?”
她露出尴尬的表情,瘪嘴道:“啧,当初给陈睦那个一米九三的家伙买的呗。结果还没送出去,就被他甩了,只好拿来压箱底。”
“……然后你就给了我。”他吐槽。
这转送可真随便,怎么让人感觉那么不舒坦呢。
“有的穿蛮好了,又没让你穿一辈子。”她伸手把他赶去卫生间,“快去洗吧。”
谢闻顺手勾住她的肩膀,往前一推,“我不急,你先去吧。本来就感冒,你赶紧去换身干净衣服,别又生病。”
邓芮茗瞅瞅他,拿起替换衣物往厕所跑去。
因为后边还有个水灵灵的家伙要淋浴,原本洗澡能洗三刻钟的她加快动作,时间压缩到十分钟内搞定。连头发也没吹就披着浴巾出来,给另一人腾出卫生间。
“说了让你当心点,又偷懒不擦干就跑出来。”谢闻看不惯她头发上的水不断往下滴浸湿衣服,走过去拿起浴巾帮她擦了起来,“你这跟又被水泼了一遍有什么区别?”
本想反驳“还不是为了让你早点冲澡”,见某人好心帮忙擦头发,她便忍住没吐槽,得瑟不语。
他擦头发的技术不错,想必是伺候外甥练出来的。手劲适中,擦拭头顶的时候就像按|摩,让她很快产生了困意。
“说真的,谢闻,要不你接下去去理发店打工吧。”邓芮茗舒适地眯起了眼,“名字我都帮你取好了,你就叫tony。如果你不喜欢,kelv也是可以。”
他施力一拽,惹得她惊声尖叫,“你再说一句,我送你去越南加入hkt。”
捏捏发尾确定不再淌水,他捞起那件来历奇葩的t恤进了厕所,顺便把浴巾丢到箩筐里。
在别人家冲澡总归有点不适应,何况这是他第一次来邓芮茗家里。但是在看见一堆杂乱的瓶瓶罐罐前整齐摆放着的洗发水沐浴露和洗面奶时,他又淡定了,甚至还有点想笑。
一看就知道是外边那个只会瞎嚷嚷的家伙刚摆出来的。
再看向洗手台上一包崭新的男士内|裤,他彻底兜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什么,她老爹的吗?她老爹要是知道她想把这个给陌生男人穿绝对会揍她吧?突然很心疼这位老爹是怎么回事?
这个白痴,随便塞给他t恤就算了,还想随便给他塞内|裤。
谢闻嗤笑着摇摇头,脱去了衣服。
忙活一天,劳累的身躯难免在热水澡里贪恋太久。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换上一身别扭衣裳,站在镜子前边吹头发边碎碎念。
虽然t恤不算大,穿在身上也就那样,但越看越不爽。
一不爽,就心思乱飞,飞到某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
陈睦那座珠穆朗玛峰,一米九几就罢了,还整天昂着头狗眼看人低跟斗鸡似的。张诗婷也不提了,物以类聚没得吐槽,可天晓得邓芮茗当初又是为什么会看上他。
就因为他体贴会照顾人?搞笑,那都是装出来的好不好。扮温柔对男人而言是天赋,根本不用学。只要乐意,他们可以对全世界的人都一般好。这种虚伪有时连他们自己都不屑,却成了女人眼里的闪光点。
尤其是邓芮茗那个见识少的家伙,把撒网当作钟情,殊不知真爱都是独家定制的。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扯嘴角,将吹风机等物品一一收好,这才抖着衣襟打开门。
刚想开口嘲弄“你俩转性了吗为何如此安静”,就看见沙发上坐着并肩阖眼打鼾的两个人。小家伙半靠在大人怀里,俩人盖着一条毯子,连仰着头张着嘴睡觉的姿势都几乎一模一样。
猪精投胎,说睡就睡。
大概是想换个姿势,大的那个挪了挪脑袋,却不小心往边上倾倒。谢闻眼疾手快,赶在他俩倒下之前箭步而上将其护住。
邓芮茗眯眯眼睛,见无事发生,又昏睡过去。
“两只猪。”他轻声吐槽,在她身边坐下。
一如之前,她把他当作倚靠的架子,头一歪顺势靠上他的肩头。而他调整姿势,伸出手臂垫在她脑后,以便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偌大的屋子里再无任何声响,午后淡金的阳光逃出云层,大片大片泼洒进来,空中飞扬的微尘都因此变了暖色。
谢闻被哈欠感染,也觉困乏。抬起头向前望去,三人的身影反射在电视机屏幕里。
相依相偎。
思绪渐渐迟缓缥缈,迷茫中,他记起邓芮茗第一次去他家的那个下午。
彼时,她和孩子在客厅里趴着看书玩耍。气氛和谐,连空气都软化柔和好似淌着清流。
以及今早在厨房中准备早餐的她,披着晨光印着朝霞,明亮得像自带光芒。
每一个场景都是他眼里的焦点,是打开心里最柔软地方的钥匙。
他举起手机,对准前方屏幕里疑似温馨的一家的情景,按下了快门键。而后脑袋一歪,在脸颊触及到某人发顶的那刻,也合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光线已经变得很暗。谢皇上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自己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恍惚间嘟囔了句“妈妈”。
他一醒,连带着旁边俩大人也挣扎着坐正。谢闻向来睡得迷糊,察觉到胸膛倚着个人,一时迷茫尚未从梦里清醒,紧接跟了句“老婆”。
最糊涂的那个不负期望,抱着谢闻的腰蹭了蹭,喉间撒娇似的发出一声“嗯?”。
“……”
两个家伙同时惊醒。
邓芮茗蹭得站起,指着谢闻就是一顿骂:“死变|态,你t乱喊什么?!”
“喊错了不行啊,你嗯什么嗯!”后者抓住她的手指,不甘示弱。
“我嗯一下怎么了?”她双手叉腰,嘴硬嚷嚷,“要不是你喊错,我会嗯吗?”
谢闻一下乐了,坏水四溢,“看来你做梦都想当我老婆啊。”
她气急败坏,随手抓起一个靠垫就往他脸上砸去,正中红心,“闭嘴,死变|态!谁稀罕当你老婆!”
他抹了把脸,继续嘲弄:“指不定有人就是稀罕。稀罕就直说嘛,不承认还要打人。”
某人作势又弯腰去捞靠垫,被他迅速扣住手腕。这一扯,扑通一下倒回沙发,凶恶的气势大大减半。
举起另一只手想锤上去,又被成功压扣。两只手都被紧攥,动弹不得,而眼前人嬉皮笑脸,一副百毒不侵你奈我何的猖狂。
男女的体格之差大概除了在床上,就是在打架时显现。被死死压制本应感到不服,可邓芮茗并未愤慨,相反还有点享受这个情况。
大概因为他俩这样不叫打架,而叫打闹。尽管谢闻扣着她的双手,但他没有施力到恶意的地步,而且手指渐渐松开防止在她腕部留下印子。
一下就能挣脱束缚,可她没有,只是任由他攥着,昂起故作高傲的下巴睨视一切。
连一向爱凑热闹当和事佬的谢皇上都不屑参与,只是静静地坐在边上看戏。
打架和对骂是舅舅和邓老师重要的交流方式,他早已看破。
谢闻此刻玩心大起,脑袋凑近故意挑衅,“邓芮茗,你是不是被我说中了想杀人灭口?刚我喊错你老婆,你是不是特高兴?是的话我讲不定会原谅你的放肆。”
他笑意盎然的脸在面前一下放大,看得邓芮茗心惊不已。她不想躲开显得心虚,只好硬着头皮死不承认。但只有自己知道,那句稀里糊涂的“老婆”后出现的“嗯?”,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因为她确实做梦梦见自己是他老婆。
梦境的具体内容已然记不全,只剩零碎片段。串联起来就是她在破旧的茅屋里帮人缝制鞋垫赚钱,而他冒着风雪外出讨饭觅食。她从白天缝到晚上,终于等到他回家,可惜他忙活一天只讨来一个馒头。
依稀记得梦醒前他哭哭啼啼跪着搓衣板说的最后一句话:老婆,求求你千万别怪我不中用,我把馒头都给你。
这句台词相当之可怜巴巴,让清醒以后的邓芮茗只想日|狗。
好不容易梦里有个对象,是谢闻就算了,居然还要跟他过这种苦日子,真是上辈子造了孽。
她越想越气,免不了又跟他互相嘲讽起来。
他俩对骂的情景在谢皇上眼里自动化为打情骂俏,只是他从来不懂为何这两个大人每次靠得这么近都不亲亲。这对于强迫症早期的他而言,是非常难受的。
然而孩童的思维总是非常奇特,他很快想到了一个缓解强迫症的办法。
都这么近了,不亲一亲多亏啊?至于亲什么的,只要按一按头就好了嘛。
哇塞,我真聪明,为什么前几次没想到呢!
他这样想着,手贱的毛病准时上线,伸出麒麟臂就是盖住邓老师的后脑勺往前一按。
两个大人正忙着联络感情,没注意后方有兔崽子捣乱。待发觉眼前人瞪着眼身子前倾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顷刻间,相拥入怀,唇瓣擦过嘴角,带起一片火热。惊吓中,邓芮茗还不忘条件反射地撅起嘴巴在谢闻白皙的脸颊处吧唧一下。
按头小分队目标达成,始作俑者谢皇上欣慰点头。
“咿呀——”一秒后,她尖叫着推开谢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并往他脸上砸去今天第二个靠垫。
谢闻:“……”
这什么操作?他莫名其妙被亲了还要被打?
迷惘地抬头一看,看见外甥那灿烂的奇葩笑脸时,顿时明白来龙去脉。
妈的,又是这个狗东西在闹事。
他张手提起谢皇上的后领,“你小子到底想怎样?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以为你妈不在,就没人管你了是吧?”
谢皇上畏缩嘟囔:“我就是觉得你们俩每次憋得挺难过的……”想帮你们一把而已。
谢闻瞪眼,作势要找他算账。
“好了好了,别闹了。小孩子不懂事,你凶他干嘛。”邓芮茗搂过孩子护住,强行事不关己。
前者瞅瞅他俩一言不合狼狈为奸的模样,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
不由想起早上在厨房,被她盖上的今天第一个亲吻。
罢了,不就被亲一下嘛,又没掉肉。我们文化人的心胸都很宽广,不拘小节。
他抬眸看向跟兔崽子讲道理的某人,抿了抿嘴,迅速弯了一下唇角又立即恢复淡定。
“喂。”邓芮茗解决完爱管闲事的小朋友,转头找上谜之镇定的大朋友,“你们要不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你做饭?”谢闻质疑。
她讪笑,“当然不是,我们家什么都没。我就是想问,你想吃小龙虾吗?附近有间新开的店,听说那儿烧烤也不错,就是还没外卖。你要是想的话,我不介意你去买回来,我陪你一起吃。”
谢闻无语,“说白了你不就是懒得走动想让我去买小龙虾给你吃吗?”
“我这不是看你也钟爱小龙虾,想着一起分享么。”她睁眼说瞎话的样子真的很不要脸。
谢皇上扭捏插话:“可是我不想吃小龙虾……”
“我就说说,不吃也行啦。”她瘪嘴接话。
谢闻看看遗憾妥协的某人,对外甥说了句“给你单独买份炒面”,便认命地起身准备出门。
“小区出去左拐,菜场旁边有一条街上都是饭店,只有那一家卖龙虾还挺好认。”邓芮茗望了望外边傍晚黑压压的天空,从鞋柜里拿了把伞给他,“这个带好,天气多变。早去早回啊!”
说完,挥动隐形的小手绢把他送出门。
趴在窗口目送谢闻远去,她打开电视机给小家伙解闷。暑期档节目繁多,俩人窝在沙发上看得不亦乐乎。
某台恰好在重播台版《恶作剧之吻》,屏幕里男女主冒着大雨忘情接吻。邓芮茗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未成年,岂料兔崽子看得特别淡定,丝毫没有未成年该有的羞涩。她嘴角一抽,正要换台,小朋友却适时抬头提了个令她措手不及的问题。
“邓老师,你刚才亲舅舅的时候,是不是也很开心?”谢皇上指着电视里亲完搂在一块对笑的俩人说道。
“哈?”她一愣。
谢皇上又把问题重复一遍。
她眼皮猛跳。
为什么这小屁孩对大人的事情如此镇定?到底谁t在带他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偶像剧?
远在自家家中看《贫穷贵公子》的赵孟西打了个喷嚏。
“要不是你按我的头,我怎么会亲上去!”邓芮茗有点抓狂,决心再好好教育他,“所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高兴?”
谢皇上盘起腿,“我没看见,但我就是这么感觉的。”
她捏起拳头,努力克制脾气。
妈的,真想教训他啊。一天到晚就会瞎嚷嚷,难怪高泽天那臭小子老追着他揍。不仅爱管闲事,而且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说得如此……
如此准确!
她捂住脸孔,无言以对。
虽说刚亲上去的那一刻,惊慌占了百分之九十,可是亲完以后又被羞耻充填。
顺便带着一丢丢窃喜。就像小时候被长辈叮嘱不许吃糖否则会蛀牙,结果某天悄悄被同学塞了一块的偷乐。含进嘴里的瞬间,既有害怕蛀牙的担忧,又有对甜蜜的无力抵抗。
从亲吻到跳起的短短一秒迟钝,就是留给这个矛盾的情绪。
所以在同样被吓坏的谢闻面前装作无事发生,用强行镇静来给自己壮胆。尽管他本人好像对这桩意外的感想只有惊吓,但天晓得她有多蠢蠢欲动。
哪怕再来一次,也不介意,讲不定还会更胆大。
邓芮茗清清嗓子,故弄玄虚地对孩子说“大人的事情你不懂”,而后关闭电视机,不给他看大人谈恋爱的戏码。
“以后少看那种没营养的东西。”她跑去书房,随手拿了几本课外书丢给吃瘪的小屁孩,自己则低头摆弄起手机,不予理睬。
不知过了多久,微博刷出一条新动态。
冒牌吴彦祖十分钟前转发了首页一条九宫格配图均是小龙虾的消息,原博是“这就是夏天该有的味道”之类的字样。别人转发的内容也多是表达对小龙虾的喜爱之情,唯独谢彦祖先生的配字很憋屈无奈。
[泰和大厦吴彦祖]:这分明是站在排风口吸着油烟干等半小时的酸爽滋味。
他还配了副图,是一溜透着屏幕都能闻到油腻的白烟。
点进一看,下面有个疑似他微博好友发的评论:兄弟,外面马上要下雨了,风大得跟世界末日一样,你还跑出来买小龙虾?
邓芮茗心虚地挠挠额头,视线下移看向谢闻对此的回复,霎时挺起腰板。
冒牌吴彦祖说:有只懒猪非要吃,我也没有办法。[我胖虎极度嫌弃jpg]
噗嗤。
她被表情包逗乐,而后连忙收起笑容以免旁人察觉。手指在文本框停留片刻,还是选择退出什么也不回复。
就这样吧,光这点就够自己开心了。
“邓老师。”身边的小朋友忽然出声,指着某一页说,“这几个字怎么念?”
前者放下手机,低头查看。纸张上印着《风雨》,她记起前不久和谢闻看电影时俩人正巧讲到过。
“jiē,yi,抽,hui……不,不是风雨如wèi,是风雨如hui……”她将孩子指出的字音一一告知并纠正。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谢皇上在她的指导下将整首诗歌念了一遍,琢磨着又问,“它是什么意思?君子是谁,为什么这个人要见他?”
“君子不是名字,是意中人的意思,就是主角想见的人。”邓芮茗耐心跟他解释,“第一句的意思是风雨很大,鸡鸣声响个不停,既然见到了意中人,心里怎么能够不平静。第二句也是骤雨不歇的意思,既然见到意中人,心病怎么能不治好。你可以理解为这个姐姐在坏天气里看见喜欢的人回来时很激动。”
小朋友指向后方的落地窗户,“是像这样的雨吗?”
她顺势回头,不由被磅礴的雨势惊到。
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刚还黯淡无光的天空已经亮了一些,乌云化作雨帘倾泻而下,在狂风和轰雷中斜斜飘过。若不是孩子指出,她都没发觉雨下得这么大。
俩人赤脚跑过去,隔着窗户看倾盆大雨。
“那第三句的意思是什么呀?”谢皇上的指腹在玻璃窗上滑动,好似在抚摸另一面淌下的水流。
“第三句一样的,就是天色昏暗,风吹雨打,鸡叫声……”她一瞥眼,瞧见楼下某个熟悉的身影,顿时眼前一亮,“啊呀,那不是你舅舅嘛。”
谢闻裤脚挽起,左手打伞,右手拎着袋子,在雨中艰难行走。
和之前做的怪梦一样,梦里讨饭的他也是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只不过暴雪变成了阵雨,冰凉的馒头变成了新鲜出炉的小龙虾,唯一不变的是这个模样狼狈却身形笔直的男人。
但是真的好滑稽啊哈哈哈哈哈。
谢皇上的胃口被吊到一半,有些心急,“你还没说完。鸡叫个不停,然后呢?”
“然后啊……”她敷衍接话,直到注视着的人影隐入楼房不再看见,才转过头继续对小朋友解释,“当然是见到了意中人,心里怎么能够不欢喜。”
笑意如亭亭风荷,沁人心扉,爬上眼尾,吻尽风雨,醉于花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