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蜿蜒, 雾霭沉沉,室内即便开着灯,也难免昏暗。
邓芮茗盘起腿, 把身子往薄毯里缩了缩, 两手露在外面捧着散发热气的马克杯,指挥身旁的谢闻切换影片。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多大的人了还特么看猫和老鼠!”她用指头戳着屏幕,嚷嚷道。
谢闻掰开她的手指, “你怎么不说自己吵着要看我为歌狂?”
“起码我看的是人。”她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 捋起不存在的袖子。
“喏喏喏, 又开始跟我瞎嚷嚷是不是?”前者干脆把笔记本放到一旁,不给她闹的机会。
邓芮茗刚想怼他,面上被空调冷风一吹, 愣是打起喷嚏。她把毯子往上提了提,就差没把头也盖住,小声嘟囔:“亏我没吃午饭冒着大雨来给你谈生意,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他眨巴眼睛没说话。
之前他向邓芮茗上一家工作的公司下单, 岂料对接人员一口咬定价目表已经变动,强行提高限价。无奈之下,谢闻只得找她来帮忙。
她见对方正是和自己闹过矛盾的奇葩同事, 当即急中生智,翻出从前存在手机里备份的表格,将沿用期限清清楚楚截图过去,打脸打得啪啪响。又用谢闻的名义打电话给昔日领导告状, 断了同事私自偷加业绩的心思。
谢闻的问题是解决了,她却因为匆忙赶来淋了雨,在空调房里冻得直哆嗦。连想跟他互怼,都没了气势。
想到这,她的鼻涕又流下来了。
见她把自己裹成狗熊特别好玩,谢闻笑着把纸巾给她,“那你想怎样?我留你吃饭,还帮你盖毯子,这都不满意?”
“明明是吃外卖。”她纠正他。
“外头雨这么大,出去买菜不方便啊。”他调高空调温度,不让风向对着她吹,“那下次等雨停了,烧一桌菜给你赔罪行不行?”
邓芮茗面无表情,“不够。”
他起身回房,不一会儿把茫然的rossi抱了过来塞到她怀里,“这样呢?”
她笑眯眯地搂住胖猫,嘴上仍不满意,“你还忘记了赞扬我。多亏我,那人才能吃不了兜着走。”
他饶有其事地点点头,“嗯,你今天确实挺能干的。”
她一听,眼神飘忽起来,“你这话说得有点色|情……”
知道她又在乱想,他拿起一块凤梨酥堵住她的嘴。接着打开一部影片,把电脑摆在俩人中间,“这部看着挺正常的,净化一下你龌龊的心灵。”
她用手盛屑,不甘心地看起电影。
和现实一样,故事里也是恼人的梅雨季节。整日被阴霾笼罩的天空之下是高楼耸立的城市,那处日式庭院便成了主人公掩藏心情的花园。
以及剧中提及的短歌——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邓芮茗默念着,深有感触,“这种两个人都不愿离开的默契真好啊……说起来,诗经里是不是也有和下雨相关的?”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谢闻懒洋洋接话。
“对对,就是这个。”她盘起腿,抱臂慨叹,“啊——什么时候我也能碰到一个刮风下雨都不会私自跑路的家伙。”
他虚伪一笑,“嗬,你啊,婚礼的时候没跑路就不错了。”
邓芮茗翻起白眼。
她忽然想到什么,手肘顶顶他,“你是不是也有一本簿子写满这种东西?”上次在他家发现,却随手往边上一放,忘了问他。
“对啊,高中的时候,我妈叫我用来练字,顺便做摘抄。”他按下暂停键。
“啊想起来了,你现在还在写那些破诗……”
他睨视,“把破字去掉可以吗?”
邓芮茗微笑,“除了破字我无话可说。”
下一秒,嘴里就又被塞上一块凤梨酥,彻底堵得无话可说。她张牙舞爪地在一旁边嚼边乱嚎,旁边的某人抱臂得瑟到不行。
“噎死你得了,这辈子都别说话了。”某人冷笑着点开播放键。
四十五分钟的影片很短,剧情也不够紧凑,但胜在画面唯美,配乐精良。
眼前是画工精细的夏季骤雨,耳边传来雨水拍打窗户的滴答声。湿漉漉的阳台,开着冷气的客厅,进行琐碎对话的两人。现实与影片两个世界在雨天串联,情理上代入过深的结果就是冉起想要靠近身边人的冲动。
尤其当女主压抑不住激|情|赤脚飞奔而下,最终与男主在大雨中相拥的那刻,屏幕外的人也恍惚感觉臂膀相触的地方,燃起一片令人心跳加速的滚热。
越热,越想增加触碰面积。
谢闻终于侧过了头,“你在打瞌睡?”手臂已经第三次被这家伙撞到了。
“啊?没有啊。”邓芮茗这才意识到自己老往他那儿靠,连忙挪回去吸吸鼻子,“就是有点冷。”
他帮她把滑落在腿的毯子拉上去,指尖掠过她的手臂,酥酥|痒痒引得她微微心颤。
“还冷的话就关空调吧,虽然会热……”他用毯子把她遮得严严实实,一抬眸却见她眼神呆滞地盯着自己,“喂,你别是傻了吧?发烧了?”
说着伸手摸上她的额头。
她回过神,脑袋向后一躲,鼻音厚重说道:“没,就是有点头晕。有感冒药吗,能不能给我吃一点。”不知道为什么,跟这傻逼对视,更加头晕。
谢闻应了一声,却没去找药,而是打开订餐软件,“等吃完饭吧,空腹吃药不好。要吃什么?”
“小龙虾!”她擤着鼻涕,举手回答,声音透过纸巾十分沉闷。
他点点头,“好的,那就喝粥。”
她丢开纸巾,伸手就要去抢手机,很不幸被制得无法动弹。谢闻不顾她的抗议,点了两份牛肉蛋花粥和小菜。
“都这样了还想吃小龙虾,敢不敢安分点。”下完单,他去厨房新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给她,“多喝点水。”
杯中液体已被换成姜茶,邓芮茗低头嗅嗅,灌了好大一口。辛辣的热饮流入喉咙,途径之处连胸腔心腹都暖和起来。
“想不到你看着脑袋不正常像八级残障,竟然还挺会照顾人。”她咂嘴,不由感叹。
谢闻浏览网页,头也不抬,“为什么你连夸人都像在骂人?再给你一次求生的机会,我的三十公分铁尺在蠢蠢欲动。”
邓芮茗一哆嗦,重新回答:“被你照顾真荣幸,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搂过跳上沙发的rossi,“我从前不是跟你说过么,照顾这种事是个人都会做。这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习惯,也可以说是应该做到的,没什么大不了。但很多人将它看得太重,人家表现得暖一点,就觉得这个人很不错,结果被卖了都不知道。”
顿了顿,又笑盈盈地看向她,“你就是典型的例子。”
“这还不是你们男人喜欢当中央空调的错?”后者反驳。
他轻轻|撸着rossi的毛发,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要把我跟陈睦混为一谈,中央空调是见着谁都殷勤,而我是心肠好。对无关紧要的人,我都是顺手帮忙,帮完就走人。又不是做慈善,哪有空整天围着所有人转,到处发热。”
她深表赞同,喝了口姜茶,却在咽下去的同时不禁发愣。低头看看被他拉上的毯子和手里的杯子,被感冒熏糊涂的脑子艰难运转。
所以照这被耐心照顾的趋势,自己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嗯,似乎确实可以这样理解。
再次捧起杯子,热气氤氲,心情甚佳。
果然这个家伙是值得交往的人。
……等等。
之前和好友的对话适时浮现出来。
“等他有了对象,你们就不能当这么好的朋友了。”林音好像是这样说的。
而且以他的性子,估计所有心思都在对象身上。换言之,他的妥善照顾,都会给那个人,而无暇分给其他好友,自然包括她。
虽然得到的并不多,也明知是朋友间正常的给予,可人总是贪心的,一旦享有就舍不得太快失去。想到这不足为道的关心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收走,并交给另一个人,胸口就难免有些发闷。
不可否认,有那么点小小的不爽。
犹豫片刻,她还是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你跟上次相亲的女孩子怎么样了?”
谢闻随口答道:“没联系。”
“看不上吗?你就没有想过再找别的看得上的?”邓芮茗试探道。
“说实话,还真找不到特别感兴趣的。”
越来越觉得看见谁都没兴趣,甚至感觉和陌生人从互相了解到建立关系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与其抱着目的和刚结识的人从早到晚尬聊,还不如斗表情包来得有意思。
她本想再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真正找对象”,纠结数秒还是没说出口。生怕问得太多变成心理暗示,加快他找对象的步伐。
雨天骑车不便,外卖送到时天都黑得差不多了。饥肠辘辘的俩人在闲聊间把食物消灭完,又开了个西瓜当饭后水果。
谢闻是个好人,把当中最甜的那部分都留给了邓芮茗。待她吃完了大半个,他才拿走西瓜,转手把热水和药片交到她手里。
“别吃了,留点肚子吃药。”
吃水果的时候热水就在边上晾着,现在温度恰到好处。含着水将药片服下,她满意地打了个嗝,再想吃西瓜,却被某人抢先拿走。
“我还没吃够呢!”她嚷嚷。
他舀了一大口塞进自己嘴里,“西瓜凉性,小姑娘吃多了不好。”
“再一口……不不,再两口,两口就好。”邓芮茗凑上前,搭着他的肩,谄媚笑道。
她阿谀奉承的样子太像电视里的反派,他没眼看下去,只好挖了一小勺递过去,“就这么点啊,再多不给了。”
哇塞,同一个勺子吗,td有点刺激。等等,好像他刚才就是拿着这把勺子在吃。
她看着眼前的红色果肉,微微挑眉。
“又不吃了?那我吃了。”谢闻作势把手缩回去。
她动作飞快,脖子前伸,张嘴含住。然后在某人无奈的眼神里,小口嚼动,把冰凉沁甜的汁水咽下。
只是一小块果肉,和自己想要的两大口相去甚远,却不知为何比西瓜最中央的那部分还要甜。就像前段时间去吃冰激凌和刨冰,和这个人一同分享的所有东西都特别味美。
“我说你一个人在傻笑什么?”谢闻对她这种一言不合就咧嘴偷笑的行径相当鄙视。
她没回答,大爷似的挖着鼻孔看向窗外,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开心。接着,一道闪电伴着响雷出现打断窃喜,吓得身形一抖。
这才发觉电视里始终挂着雷电黄色预警的图标,即便门窗紧闭,轰隆的雷声也清晰入耳。
邓芮茗探头张望,蹙眉不语。
“怎么了?”他侧目。
她抱着抱枕往沙发扶手上一靠,“在想这么大的雨怎么回家。”
谢闻淡定换台,“等雨小点,我送你回去。不过可能会晚一点,要不要先跟你妈报备一下?”
“不用。我爸妈去旅游了,两个礼拜以后才回来。”邓芮茗打着哈欠,眼皮有些耷拉,“我能先睡一会儿吗?吃饱了有点困。”
他关闭吊灯,把电视音量调到最低,“嗯,我到时候叫你。”说完又往边上挪动一些,给她腾出位置。
她得到应允,枕着靠垫躺下。
兴许太累,不一会儿她的身体就随呼吸一并规律起伏。她蜷着身子睡在沙发上,谢闻则坐在一旁撑头看无聊的剧集,起身上厕所时顺便帮她提上毯子。
原来这家伙不吵闹的时候也能这么安静,就是睡得太熟嘴巴半张有点傻气。
他侧目,饶有其事地看着双目紧闭的她,想到前两次语音和视频整晚的事情。想必那会儿,她也是这样,像只乖顺的小兽透过电波和他做意识交流。
下意识拿起手机,将她熟睡的模样定格。
时间流逝,电视里传来的细微人声配合无趣的情节,像最有效的催眠消磨谢闻的意志。最后,他也承受不住劳累,头歪向一边打起瞌睡。
没有调闹钟的后果是醒来时已经接近午夜了。
黑暗中,谢闻浑浑噩噩地按亮手机屏幕,险些被白光亮瞎狗眼。定了定神,又立马被上面大大的00:27惊得一下清醒。映着电视屏幕发出的光线,转头看身边的家伙还一动不动沉浸在睡眠中,宛如被宰都不知晓的猪。
他唤了两声,果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转转脖子,活动筋骨,挪步到她身边蹲下,又轻声说:“邓芮茗,醒醒,起床了。”
可惜死猪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更感觉不到有人在旁边。谢闻沉下气,伸手轻推两把,继续叫唤。
后者总算有了反应,拉起毯子就把头蒙住,并翻身往里靠背对旁人,嘴里乘隙不耐烦地嘟囔了两句。
谢闻:“……”
她的呼吸声很快又变得轻缓,谢闻两手搁腿蹲在原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瘪嘴向睡神妥协。
他凑上前,拍着邓芮茗的肩膀,试图把她掰过来,“要睡也别在这睡,我带你去房间。”
后者“嗯嗯嗯”了两声,不为所动。
谢闻不死心,又推了几下,总算把她烦得回过了身。
“快点爬起来,去房间睡。”他试图把混沌中的她扶起来。
但他忘了猪的属性是懒到死。不扶还好,这一扶,愣是给了她攀上他肩头的机会。
邓芮茗两手顺势搭住他的肩膀,眼睛眯成了缝,显然还在做梦。谢闻则惨了,差一点被她拖得往前扑,好不容易才稳住。
“你这是把我当轿子?”他忍不住骂出声。
她很嚣张,重重地“嗯”一下。
喂,这种想杀|人的冲动是怎么回事啊?
把她安放回去后,谢闻自言自语,叽叽歪歪:“你就睡在这吧,明天冻得发烧别赖我。”语毕,拔腿就回自己房间。
然而五分钟后,他又出来了。
尤其见到沙发上那人身子缩成一团,而毯子掉落在地浑然不知,他彻底投降。
我们文化人的心肠就是好,好到自己都害怕。他这样想着,在心里为自己鼓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再给你次机会。好好抓牢,掉地上我就真的不管你了。”他拉起邓芮茗的两条胳膊放上自己的肩膀。
某人相当配合,趁势勾住他的脖子,两腿缠上他的腰,宛如树袋熊挂在树干上,还得寸进尺撒娇蹭了蹭他的脖子。
嗯?香香的,暖暖的,是刚洗完的等身高抱枕吗?还会说话的?
她迷糊想着,又肆无忌惮地蹭了蹭。真的又香又软,怎么可以抱得这么舒服。
抱枕轻叹着将她往上提了提。
邓芮茗总算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不对,好像是个人。
三秒之后,猛然睁眼,头脑清醒。
卧槽,刚糊里糊涂就顺手搭上,现在才发觉自己和谢闻以羞耻的姿势面对面相拥。
这算什么操作?一言不合举高高玩抱抱吗?
不小心抽动了下腿,以为会被数落,没想到他只是在她背上轻拍两下,嗔怪一句“睡着了还乱动”便牢牢将其环住。
不敢再作出任何多余举措,她的脑袋搁在他的肩上,连呼吸都情不自禁屏住,生怕气息紊乱引起他的注意。但是仍有熟悉的香味窜入鼻内,柔化整片空气。
大概他很喜欢这个味道的洗衣液吧,身上总是散发这种淡淡的清香。
尤其被他有力的手包围,身贴身的体温融化了所有疲劳。不禁收紧勾着他脖子的双臂,在两位一体中贪婪感受世间最暖的温度。
谢闻没有发现她醒来,使力直起身子,稳稳托住她的背和腿防止滑落。
他像托了只懒熊一样,一步一步,踩着魔鬼的步伐,挪去了客房。把双眼紧闭的她安置在床铺,又盖好被子,调好空调温度,这才放轻脚步离开。
关上房门的那刻,轻轻揉捏起脖颈。
刚才她的下巴搁着肩头,颈间被呼出的热气扑到之处,隐隐约约麻痹似的战栗,差点整个人都酥|软了。
而房内的她,在确定周身安静无人之后,缓缓地睁开了眼。右手悄然抚上左胸,隔着衣物,都能感觉滚烫的皮肤在迅速跳动。
余波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