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给世界上常见的谎言排名, 那“长辈说相亲对象是万中无一的优秀人士”大概能名列前十。
也许长辈对优秀二字有什么错误的理解。
很快到了周五。
一起吃饭的同辈共有六人,恰好三男三女。出发前,母亲信誓旦旦地说都是来自各行各业的人才, 性格忠厚讨人喜爱。
事实是, 其中两个男人确实样貌和工作都不错,可他俩一来就和同桌两位美女聊得火热。由于这四人的工作有连通点, 更将身为半吊子老师的邓芮茗撇在旁边。同样落单的还有一位做销售的竹竿男。
这种局面在长辈眼里竟一点都不尴尬,反而母亲还用欣慰的眼神打量自己和竹竿男。
不知是否因为无所挑选, 竹竿男对邓芮茗表现出很大兴趣, 殷勤得她想报警。又是倒水又是夹菜, 动作间隙穿插各种无聊话题。即使邓芮茗想不出回答,他也能接着自己的话说个不停,愣是把她听得想打人。
竹竿男姓朱名文靖, 身高目测得有一米九。刚进包厢时就把她给吓坏了,简直看到了毁容版陈睦。
生命中出现第二座珠穆朗玛峰,震惊之余,她研究朱文靖的脸出神忘了动筷。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夺天工的脸型。这从鼻梁开始往里凹的长脸, 从侧面看就像个……
啧,像什么来着?她盯着他,皱眉琢磨。
月亮?不不不, 比月亮还要胖一点……怪了,那是什么呢?
朱文靖还在滔滔不绝聊自己的兴趣爱好,恰好一个转头,那弯度完美的侧脸给了邓芮茗答案。
她右手握拳敲在左手掌心, 恍然大悟。
芒果。这妥妥的就是颗行走的,伫立在珠穆朗玛峰上的大芒果。
那就更让人害怕了。
邓芮茗收回视线,惊恐地垂下了头。
“听说你从前也是做plc的?”朱文靖忽然凑近,给她夹了个大虾。
她向后躲开这张毛孔粗大痘印明显的脸,敷衍回答:“嗯算吧,不过没做长,只了解些皮毛。”
朱文靖的眼神一下亮了,谜之兴奋起来,“我虽然只在这行干了几年,但也有好几个稳定客户。首都那个gw集团知道不?他们前年不是成立了f市分公司么,现在就是由我负责联系。他们那个负责人上次来我们公司参观,还特地找我吃了顿饭。嗨,这小子,花头精就是多……”
从如何与对方维系合作关系到自己的单子数额有多大,他恨不得把所有细节都说出来,差点精确到小数点。絮叨的模样如同在说相声,不光让邓芮茗瞪大眼,连邻座侃大山的四位也不由吃惊,附带几分嘲弄。
邓芮茗听不下去了,碍于脸面只得强颜欢笑。一手撑头掩额,一手搁在腿上飞快按压手机屏幕。
谢闻暂时是唯一知道她相亲的人,自然充当起了吐槽的对象。
[邓芮茗]:害怕了,感觉自己不是在相亲,而是在逛水果市场。你有见过芒果一样的脸吗?
谢闻大概也在相亲,隔了很久才回复:朱元璋?
“噗——”她正低着头,看见这个回答一下把嘴里含的茶水喷漏出来,惹得母亲眉头轻蹙。
用纸巾小心把嘴边的水渍吸去,又想发去“你那里怎样”,手机却被母亲悄然夺走。面对后者严厉的眼神,她悻悻地两手搭在腿上,继续听朱文靖天花乱坠地吹。
这场煎熬持续了两个半小时,待桌面的菜品都被扫光,邓芮茗总算松了口气。眼见其余几人都起身道别,她也一把从母亲那儿夺回手机,准备跟着离开。
哪知几位长辈赶在他们说再见之前开了口:“我们还要去喝茶打牌,你们小的不如也约着去唱个歌什么的?”
邓芮茗左脚已跨出包厢门,硬生生止住了步伐。转头扫视默不作声的四位,再抬头瞅瞅朱文靖黑洞般的鼻孔,她率先推脱说想要回家看书复习。从未有过这般对学习的热爱,说得自己都信了。
朱文靖一听,立马接口:“那我送你回去呗,天暗了姑娘家一个人在路上走多不安全。”
“哈?”她连连摆手,“这就不用了吧,我自己回去就好,很方便的。”
芒果脸坚持要送,与之一同前来的他三姨也笑眯眯地怂恿邓芮茗跟他再多聊一会儿。
后者尴尬眨眼,沉默数秒后还是被自己不善拒绝的性子击垮,选择投降。
就当搭个免费的顺风车,她这样自我安慰。
朱文靖人高马大,动作也麻利,不一会儿就从车库出来。邓芮茗上车后说明自己的住址,便装聋作哑直视前方,一心祈祷交通顺畅利于落跑。
奈何事与愿违,周五的夜晚正是出行高峰,挤在车流中缓缓向前,车速慢得几乎能被忽略。
芒果脸吹牛逼的毛病又犯了。
他的左手在方向盘上轻敲,右手指着中央后视镜上悬挂的玉饰说:“这是我初中同学送的,他家是做玉石这块的,家底挺厚。从前读书的时候就跟我关系特别好。可惜他胆子太小,老跟在我屁股后头‘靖哥靖哥’地叫,可崇拜我了……”
她正在发呆,一听这话,鬼使神差问:“为什么不叫你靖哥哥?”
他大笑三声,挠挠鼻头上发痒的痘包,“还真巧了,他就姓黄。哎,可惜不是妹子……嘿嘿,你要是乐意,也可以叫我靖哥哥啊。”
邓芮茗咕咚一声吞着喉咙,把呕吐感强行咽下。
朱文靖或许是传说中流落民间的天之骄子,短短十多分钟就说了好几位牛逼哄哄的朋友的事迹,而且这些号称有千万家产的兄弟还都把他当大哥。他越说越起劲,唾沫横飞,听得邓芮茗头昏脑涨,拼命马虎点头就差没喊两句666。
他十分钟装了人家一年的逼。
等他牛逼吹完,重点终于来了。他眼珠骨碌一转,把话题扯回她身上,试探道:“你现在是当小学老师?”
“是啊。”
“你教几年级呀?”芒果脸饶有兴趣地问,“平时累不累,很晚下班吗?”
邓芮茗低头看了眼手机,没有新消息提示,又锁上屏,顺口回答:“二年级,还行,一般四点多就放学了。”
他哦了一声,又问:“当老师待遇怎样?人家都说挺好的,福利很多吧?”
她抿抿唇,望着窗外,随意道:“就很普通,没什么特殊的。”
有待遇也和你无关。何况当老师能有什么不得了的待遇。
芒果脸并未止住,继续打听:“家长应该都会送些月饼票啊超市卡什么的吧,这还挺好的,去哪都能花。家里有人当老师就是好啊,比我们这些普通白领收的油水多多呢。”
她没接话。
“那你每年寒暑假还给人补课吗?”他打着方向盘,车开得比蜗牛还慢,话却说个不停,“现在补课应该挺贵吧,一节课就能收一两百,这一个假期下来能攒不少。”
“我不补课的。”邓芮茗始终侧着头,冷漠看待车窗里倒映的旁人的脸。
这人想必今天是要将底细都摸清楚,立马接口:“不补课啊,那也不错。这样的话以后等你结婚了,就比别人多很多时间带小孩了。”
邓芮茗终于转过头正视他,满脸莫名。
朱文靖大言不惭道:“你别怪我想法传统哈,现在太多女人口口声声说要融入社会,然后让男人来管家务事,连不懂事的小孩都让自己老公带。这算什么,男人也有事业心嘛。男人养家糊口不容易,做人老婆的怎么能为了工作就不顾家庭呢?把家庭放在第一位才最重要嘛,你说是不是?”
“……”
这算什么。提前告知对未来的打算,连家务活如何分配都盘算好了?他这么能耐为何不使唤那些个视他为老大的有钱兄弟呢?瞄上她的职业收入不止,还想把下一代的看顾都依托在她身上?
这恐怕不是传统,是闭塞。
她艰难地消化了他的话,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喷他,带着满是嘲意的笑容摇头不语。
她的脾气谈不上好,但为人略怂,一般都不会与人起太大争执。可相识几小时就让她产生生理性厌恶的人,还是第一次碰到。
一秒都呆不下去了,这简直是煎熬。
芒果脸又开始第二轮吹牛逼演练,喋喋不休如炎夏吵闹的蝉鸣,惹得邓芮茗不耐烦地四处张望,就是不愿看见他的脸。
就在她打开车窗透气时,远远瞧见马路对面有一女人走进便利店,立即眼含热泪想跪下喊爸爸。
竟然是林音,堪比干涸沙漠中的绿洲。
“麻烦你靠边停一停!”邓芮茗赶忙出声唤道,眼睛死死锁住便利店门口,不想错过救世主。
朱文靖茫然不已,“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语速飞快地说:“我看见闺蜜就在附近,正好想起有点事要找她谈,所以请你停车让我下去。”
前者挠挠脑袋,在她的催促下靠路旁停下。
车刚停稳,邓芮茗说了句“谢谢你送我,再见”便开门就跑,连下车时鞋跟崴了下都不在乎。
她在车水马龙中穿梭,身手出生以来最敏捷,一溜烟窜到正买好水从店里出来的林音面前。
“爸爸!”终是遵从内心喊了出来。
林音:“……”
她被突然冒出的谜之感动的闺蜜吓坏了,怀里的水也险些掉地上。好不容易拿稳水瓶,疑惑不解,“你哪里跑出来的?”还特么叫她爸爸!
“爸……呸!”邓芮茗激动上头,连忙改口,“刚才相亲……别这样看我,你先听我说。就是那个相亲的,妈的,我除了骂脏话竟无话可说。太装逼了,装得我都怕了,就是个脑残!差点就要坐他的车回家,还好被我看见了你,所以立马冲过来了。”
林音迷茫点头。
邓芮茗瞅瞅她捧着的两瓶水,问:“那你在这干嘛?”
“哦,找娘炮帮忙办事情,就一起出来了。”她指了指不远处的车子,“先过去吧,站这里好多蚊子。”
邓芮茗已有多日没见到赵孟西,有了朱文靖这种奇葩作对比,她发觉娘炮竟是这般顺眼友好,于是热情地打起招呼。
赵孟西正在看手机,抬头瞧见笑嘻嘻的她,先是一怔,然后脱口而出:“茗茗?你不是跟闻闻出去了吗?”
她懵逼,“关我什么事?他明明在相亲啊。”
“wtf?闻闻这家伙太可怕了!”娘炮露出惊恐的神情,仿佛被欺骗感情的初中小妹,“大写的渣男啊!”
此时,刚送完妹子回家,坐在自己车里的谢闻打了个大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