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神的谢闻已然恢复正常,他谨慎地用余光注意坐在他们对角的陈睦,小声问:“那个女人就是你今天见到的?”
“不。”邓芮茗回答干脆,“是两个人。”尽管只看了一眼,但女人的印象和第六感是不会出错。
可真是牛逼,不出几小时,身边就换了两个女人。
谢闻抿了口茶,意味深长地说:“身为同性,我是极其佩服他这神奇的能耐。”
她若有所思,没有接话。
“你在想什么?傻眼了?”他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后者抬起头,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嘴角下压,“别说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邓芮茗蠢蠢欲动,“是时候发挥我感动常在的本领了。”
谢闻有点迟疑,“这样做不太好吧?”
“怕什么?”她猛地一拍他的肩,拼命唆使,“我们是正义的化身,把镜头当作武器,惩奸除恶消灭天下渣男。还是说你想和渣男为伍?”
大敌当前,自然应当放下芥蒂同仇敌忾。他俩虽然时常互相看不顺眼,可在绿帽子的事情上,理念还算一致。
机会难得,当然是拍陈睦泡妹的证据然后向张诗婷打小报告啦!
“说得跟真的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移花宫出来的……”他揉着被拍疼的肩,放松筋骨,“看来为了证明我的刚正不阿,是该显||露两手了。”
某人一听大乐,溜到他旁边坐下。她的身子往角落里缩了缩,竖起手机假意给他看东西,实际将摄像头对准那头与美女交头接耳眉来眼去的陈睦。
俩人费了好大劲才压下搞事坏笑的嘴角,脑袋凑在一块死命挤在屏幕后面,舍不得松开拍摄键。
短短数秒,一串连拍将陈睦与女伴亲昵的举动记录在案。从勾肩搭背到吻脸亲嘴,看得移花宫宫主连连讥笑。
“啧,移过来点,角度不对……”她使唤他把住手机,自己又往后躲了躲,“对,就这样。无缺,给我往死里拍!”
谢闻垂眼看看邓芮茗皱起的五官和捏紧的拳头,张了张嘴没有作声,默默地谨遵要求。
其实他对于陈睦和其他女人的亲热场面并无太多感觉,顶多站在一个好男人的角度上对陈睦的花心表示唾弃。但是见身边人如此激动,他也不忍泼冷水,干脆耐心配合。
只不过,如若换位思考,眼前是张诗婷和其他男人亲密,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愤怒?烦躁?难过?还是心寒?
他蹙眉,不由思忖。
竟然完全想象不出那是怎样一种场景。
神游之际,忽然被邓芮茗一声低呼拉回思绪。正纳闷着定睛看回屏幕,也不禁错愕起来。
不知何时陈睦发现了他俩,竟丢下女伴,眉头紧锁地阔步而来。
俩人慌乱地把手机倒扣在桌上,不小心敲出声响。犹如重物落入心底,惊得邓芮茗身子一颤。
就像下午相遇时的心情,忐忑得难以言喻。
陈睦没有居高临下地鄙视他俩的偷拍行为,而是直接拉开椅子镇定坐下。
他的视线在俩人戒备尴尬的脸上来回移动,最后定在邓芮茗身上,似笑非笑地说:“我说你怎么会没人接呢,原来真有人赶着上。你俩关系可真不错啊。”
谢闻眉心一跳,刚想开口,邓芮茗倒先说话了。
“哪有你跟你朋友关系好。”她阴阳怪气地望着那边的女人,忍不住嘲弄,“貌似这个和刚才那个不是同一人吧。你这交友圈还挺大,个个都亲密得像女朋友。你说要是你那正牌女友知道了,会不会气得跳脚?”
陈睦听罢,笑意敛去。他没有接话,目光死死锁定她的双眼,呼吸渐渐凝重。
她本想作出傲视的模样,当下却不敢直视对方犀利透彻的眼神。
明明犯错的不是她,为什么慌张害怕的反而是自己?
不多一会儿,陈睦又扬起笑容,唇角弯着完美又虚假的弧度,言语却步步紧逼令人心惊。
他说,邓芮茗,你该不会还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天真得追求真爱吧?
蓦地,她猛然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
“你神经病啊。”她脱口而出,声线因惊怒而颤抖,“难道全世界都要像你一样出轨吗?”
“出轨?”陈睦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两字,“我们两个之间不存在任何法律约束关系。我不过是提前找好下一个对象,何错之有?还是说,即使感情淡了也偏要死守你,这样才是无罪的体现?”
谢闻与他不熟,从前只当他是不专一花心,岂料他从未把出轨看作是原则性错误。而且借口颇多,理直气壮。
这番话也不免令前者联想到张诗婷,满腔愤怒当即兴起。他绷着脸,反唇相讥:“你何止是自信无畏,根本是没有正常人该有的道德观!”
对方轻笑,“什么叫正常人该有的道德观。道德这东西本来就是人发明的,并非天定。只不过信守的人多的那方成了你们口中‘真理’,那少数派的想法呢?”
谢闻又想开口,却被他严厉制止:“如果你想谈张诗婷,应该直接去找她,找我没用。现在是我和邓芮茗的事情,请你不要乱管。”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怎样看我的。”陈睦转头看向邓芮茗,压下嗓音,“在你眼里,我无非是个下贱的人渣。你认为我辜负你的真心,对你造成心理上的伤害。可是你就一定对,我就一定错吗?恋爱作为生活的调剂品,当然是越精彩越好。多数人都是在一次次否认和试探中找寻最合适的对象,那么在遇到这个人之前,必然会磨损几位陌路人的感情。”
听者眉头微皱,神情恍惚。而后屏住呼吸,犹如一尊没有生机的塑像,眼波却在不断闪烁。好似蕴着一汪清水的小池,因大地震撼而泛起粼粼波纹,险些淌出水流溢出颓丧。
他前倾身子,将她变幻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语气愈发冷静,“如果真要谈下贱,恶意哄骗不肯分手非要将你全部希望和情感榨干,这才叫下贱。我有这样做吗?我承认,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跟别人上|床,不太厚道……”
顿了顿,又有意无意瞥了眼在旁面色铁青的谢闻,继续说:“但是我没有刻意拖沓,而是在确定下一步想要的以后就向你坦白并提出结束关系,这够公道吧。你之所以将罪行套在我身上,是因为你不曾尝试追逐拣选。假设你也体验过这种滋味,你还会不体谅我吗?”
“我凭什么要体谅这种随意更换玩伴的行为!”邓芮茗拔高声调,拳头握紧,指甲倒扣在掌心隐隐作痛。
“你的确无需体谅,因为你一心只想安定又长久。”陈睦立刻接话,“但是真爱是什么?老土的天长地久还是一心一意?邓芮茗,这种东西不存在的。现代人谈恋爱向来是合得来就好,合不来就分。建立在陌生人之间的关系,本质就是脆弱的,全靠互相索取来维持。一旦需求无法被满足,必然要寻找下一个合拍的对象。”
“你不是一个无私的人,那也别怪我自私为自己考虑。我刚才说过,世上没有一定的对错。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有没有责任,自己心里清楚。”
她没了声音。
原先有一大堆话想要指责,当下却像分手那刻,安静得不愿发出声音。
明明他说的都是歪理,纯属断章取义,可是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起来。在听见他说她也有错的时候,更是连表情都无力作出。
浑身肌肉似是不为自己操控,僵硬得不能动弹。尤其这张劳累一天只剩残妆的脸,了无生气血色尽褪。想要扯扯嘴角以示自己不以为然,却只能感觉难堪的暗流在皮下涌动,好像下一秒就会挟带心酸和徒劳喷薄而出。
陈睦在她几近崩溃之前,站起了身。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发愣的她,声音轻柔宛如裹着春风的利刃,“我一直觉得你很懂事听话,这样也确实能够取悦别人,虽然到后来难免有点枯燥……但是我们好聚好散不妥么。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性子变得这么刻薄?”说完,转身即走,不赏一眼。
谢闻目送他像没事人一样回到自己那桌继续与同行者亲昵,还没有从震惊中完全脱离。但比起对陈睦胡言乱语的反感,他更担心邓芮茗的情绪。
“喂,你还好吧?”他低头,轻声询问。
她点点头,朝他虚弱地笑笑,也起身回到自己座位。许是僵坐太久,小腿酸|麻似有虫子攀爬,只得扶着桌子一步步挪回去。
“手机,别忘了。”他悄悄把手机推至她手边。
“哦,谢谢。耽搁这么久,东西都快煮烂了。”她随手把手机丢回包里,拿起勺子在锅里胡捞,弄了几块烫熟的鱼肉放进碗里。
谢闻琢磨着,还是忍不住吐槽:“他从前也是这样的?”
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把渣这个字说得如此天经地义,连基本的羞耻心与道德观都没有。
邓芮茗夹起一小撮鱼肉塞进嘴里抿了抿。舌尖被烫,疼得她直皱眉,而后继续埋头在锅里翻寻。
她云淡风轻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他其实非常温柔。记得刚认识没多久,就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体贴的人。”
无论是吃饭还是聊天,或者日常生活中任何一件小事,陈睦都能考虑得面面俱到,让对方感觉被用心对待。他自己将其戏称为男人的天性,并理所当然地吸引了她的视线。
她在交际方面并不完全游刃有余,没有见识过太多类型的人,因此陈睦的出现于她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尽管这种温柔最终转变为刻刀,杀死一切期望。
他对此无法理解,“所以他对你好,你就喜欢上他了?”
这未免太过简单,岂不是换个对象也能成立?
邓芮茗没有否认,直接将刚捞起来的食物吞进嘴里,没嚼动几下舌苔就被辣得发痛。高温带动辣度攀升,她数次停下张嘴哈气,又大口喝光饮料希望能以此缓解不适。
谢闻见她被辣得五官扭曲,新倒了杯茶水给她,“这会儿怎么不过水了,不是不习惯吃辣么。”
她摇摇头拒绝了,“吃辣而已,总不能一辈子都不习惯吧。”
然后又强迫自己吞食散发热气包裹红油的东西,并被辣味刺激得又是扇风又是喘气,手忙脚乱不得停歇。
他对她这种自毁的举动相当无奈,轻叹着再次动筷。
耳边除了店内嘈杂的交谈声,还有邓芮茗自言自语的“好辣”。好似心理暗示,谢闻也莫名觉得今天的锅底比往常更辣。
不知过了多久,对座传来的嘶嘶声转化为断断续续的吸气声,最后变成刻意压低的抽泣被包裹在周身嘈杂的人声中。
他惊诧抬眸,只见她低垂着头,面部都快埋在碗碟里,肩膀随急促的呼吸不断耸动。
“喂,你……”他夹菜的手顿在半空中,一时无措。
“真的好辣啊,嘶——”她放下筷子,两手对着脸颊扇风驱赶热气,头部半仰眼睛迅速眨动,嘴里喃喃,“怎么会这么辣……”
胸口沉闷宛如溺水,怎么都透不过气。口腔内难以忍受的不适愈发强烈,味觉上的痛楚遍布整条舌头。辣味裹挟滚热席卷而上,透过上颚经流鼻腔直冲脑门,并将蒸汽带进眼眶,沸腾了液体。
因为对方的体贴而交出真心,这种喜欢的理由轻易又肤浅,如若换作另一个人也能产生同样的感情。但现实是,出现的那个人正是他,无法改变。
尤其对他做的事情早已察觉,可还是陶醉得不忍揭穿,怕有一天梦中乍醒。
怪得了谁呢?
当眼泪克制不住终于决堤,她总算再也忍耐不了,捂住脸孔任由指缝被液体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