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夏有些愕然,旋即道:“我的确也有学过这门技法。”
宁若鹏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很不简单。
就仿佛在说,她家祖上医师一定是个大佬。
冬夏心里也奇怪,自己以为一辈子平凡的中医父亲,莫非还卧虎藏龙?
“你很有天赋。”宁若鹏看向窗外的大雪,一时怅然若失,喃喃道:“若不是生不逢时,将来说不定可以振兴我国中医学。”
说完他又自嘲般笑了笑道:“瞧我说的,你一个小姑娘,以后是要嫁人生子的。就当我没说过吧。”
“谁说女孩就不能振兴中医学了?”冬夏并不认同他的话,一字一句认真反驳道:“宁老,我想您的思想太迂腐了。我们的伟大领袖都说过,谁说女子不如男?巾帼不让须眉。从小我父……爷爷就教导我,中医是我国的根,我们每个人身为华夏子民,不能忘本!”
也许是她的语气太过郑重坚定,宁若鹏望着她怔怔恍惚,一时竟萌生出了要是冬夏是自己孙女该多好这样的想法……
那样,即便有祖训,他也要将毕生的医术本事都悉心传授于她。
像她这般的女子,确实远胜于男。
宁若鹏想了想,道:“小冬同志,你可有意拜我为师,随我学些本领?往后除了男科方面的疾术,我皆可教导于你。”
他会说这话,其实也是看出冬夏的中医术还有进步的空间。
虽然她出身中医世家,祖上还有传下来的针灸绝学,但大概是年纪太小了,她对于中医方子的感悟、经验都还有待培养。
就像一块亟待被发现的璞玉。
因而宁若鹏实在没忍住起了爱才之心。
尽管冬夏的爷爷生前一定也医术非凡,但宁若鹏自认自己不会输给对方,有教导这姑娘的本事。
毕竟,宁家在华国也曾是传承绵延数千年的中医大家。
比起针灸,宁若鹏更擅长问诊开方中药学。
他脑中记着的失传绝唱名方,就有数百!都是宁家一代代传承下来的秘辛。
谁知冬夏并不感兴趣,摇头婉拒道:“抱歉宁老,我听阎团长说您家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我想,您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徒弟。”
宁若鹏愣了下,解释道:“这个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你要有意,我可传授给你。如若你怕传出去影响不好,我们只私下行师徒之礼。”
冬夏知道这些中医要收徒拜师是有很多繁文缛节的,旧社会要行拜宗祭祖师牌,送上拜师帖,行六大礼等等。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古话并非无的放矢,有的异姓徒弟还要给师父送终养老。
“还是不了宁老。”冬夏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已是我冬氏家门下徒,不方便再拜入其他门下。”
宁若鹏见状,叹息一声,没有强求。
“也罢。不过我一个半截入黄土的老人,一身本事不想带进棺材里。往后你要是有空,就随我一起学写方吧!”
冬夏明白他这是变相想将那些中医知识无偿传授给自己。她抿了抿唇,心下感动。
“谢谢您。”
“此事不必和旁人提起。”宁若鹏叮嘱道:“要是要外人知晓你我联系,并非好事。”
冬夏道:“宁老,咱们在雁窝岛,这里远离尘世,没那么大关系的。”
“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晓得这世上人心险恶。”宁若鹏轻晃着满头华发失落叹道,“就像方才,我阻止你再继续贡献药方给肖场长,就是担心啊,水满则盈,月满则亏……如今世道不好,我们必须小心为上。如若行差踏错,便是我这样的后果。”
这也是为什么宁若鹏决心不收徒,也要将一身本事传授给冬夏的另一个原因。
他心知命数如纸,如果不是冬夏伸出援手将自己从牛棚那个深渊拉出来,自己恐怕活不过这个冬天。
说白了,他这条命都是冬夏救的。
把一身本事传授给她又何妨?
冬夏点头道:“确实,您说得对。但我想我们不能总是把自己藏起来。中医就是这样一代代藏着掖着,避其锋芒,最后才渐渐失传的。如果有机会,我们得展示自己,让世人相信中医。”
宁若鹏惊讶地看着她。
像是没想到她这样一个年轻姑娘,能说出这么有智慧的话。
冬夏:“我们或许改变不了历史,就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去改变中医学。”
“你这小姑娘,有意思。”宁若鹏起身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这茶叶,还是上回她送自己的。
外面又刮起了大烟炮,这暴风雪,似是要下三天三夜,永远没有尽头。
下这么大雪,是没有人来医务室看病了。
天色阴暗暗的,屋内立柱上点着昏黄的老式煤油灯,勉强照亮四周。火墙的灶口里,将要熄灭的炉火发出轻微噼啪声。
老人掇了一口茶,又往炉子里添了把干柴,娓娓道来自己的故事。
这也是他第一次向冬夏提起自己的过往。
就像在听一段生动的革命故事,身临其境。
冬夏听得很认真,不时气愤地插嘴,很替他鸣不平。
宁老这一辈子,因为早年参与革命上战场当军医被炮火伤了根本,只有一个儿子。
冬夏听到这里就不禁走神,心想难怪宁老对于男科疾症如此精通。
要是阎政扬在这儿,他应该能帮他治好?
五几年六十年代那时候情况还没这么差,宁若鹏作为全国赫赫有名的中医名家,还是很受尊敬的。不过中医这个东西,在国际上很扎眼。
他自嘲道那几年就有岛国派人来想用重金收服买他手里的方子,甚至还给他买船票想让他去香江那边。
宁若鹏不愿意去,他们就找特务翻遍他全家想偷方子。
那时候宁若鹏也是受到了一些各方的威胁,导致他儿子对中医产生了阴影,从此避而远之。
后来,更是亲手将宁老举报,大义灭亲。
“那您儿子如今从事什么工作呢?”冬夏好奇地问。
宁若鹏捏紧杯子的手颤了颤,才轻声道:“他啊,一开始在斯大林汽车厂,后来转到国营汽车厂工作了。他是一名一线工人,他从小就热爱汽车,说自己喜欢这份工作。我现在也早就想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我当年就不该逼他学中医。”
冬夏思索着道:“那您孙子孙女呢……或许您将来可以将医术传给下一代。”
“我以后还能不能走出雁窝岛都未可知。”宁若鹏摇摇头道,“行了,不说那些畜生了,我早就已经和他们断绝了关系。”
在得知宁老儿子儿媳一家对他的所作所为后,冬夏其实也能理解宁若鹏的想法。
她看着眼前的老人,仿佛透过时光看到自己老爹,一时心里有点难受。
“您放心。”冬夏认真道,“以后他们不给您养老,我照顾您。”
“你这傻孩子,说什么呢。”宁若鹏摆摆手不以为然,拿起医书,继续给她指导起了上面的问题……
“来,你先把这门肾脏学问给琢磨透了,过年回去好给你表哥治病。”
冬夏想起上回给阎政扬把脉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毛病的情况,眼前一黑,只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