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短发知青叫周雅,冬夏之前就观察过,她平常挺沉默寡言的,但在宿舍里特别有地位。
听说周雅参加过69年的宝侦岛战役,并取得荣誉,拿到了一级战士奖励。
这可是敢跟老苏那边坦克机枪硬刚的女狠人。
就连包桂芳也不得不给她面子,没再吭声。
女知青们各自去打了热水回来洗漱。她们大多只有一个搪瓷盆,洗完脸擦完身体还要用来洗脚。
唯独冬夏一个人的脸盆架上叠了三个盆,引得人不禁多看好几眼。
向春霞知道是冬夏有洁癖。洗脸、洗脚,擦身体的盆都要分开。连队营地没条件洗澡,她每天还要清洗下面。
受她影响,向春霞也决定过两天再买一个脸盆。
包桂芳端着水盆经过,冷嘲热讽道:“资本主义做派的大小姐,真讲究!”
“你!”向春霞气得要起身,被冬夏拉住,使了个安抚的眼神。
“这种人,没必要跟她一般计较。”冬夏凑近她耳语。
见她们二人不敢和自己作对,包桂芳得意地扬了扬眉,坐下洗脚,边拿出红宝书翻页浏览,做着摘抄笔记。
一有人闲聊发出声音,她就会大声呵斥,“安静!”
对包桂芳这样很擅长利用思想政治觉悟来对付别人的人来说,红宝书就是她进步的武器,必须如数珍家。
然而下一秒,似乎是被冬夏起身出去倒水的动静所惊扰,她手中的红宝书竟一不小心掉落在了脚盆里!
冬夏回头一看,惊呼:“哎呀。”
抓住机会,向春霞立刻指着包桂芳脚下的盆眉飞色舞道:“同志们,这是严重的政治事件!包桂芳同志居然把红宝书扔进洗脚盆里,这件事必须马上上报连里,严肃处理!”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此事说小是小,但往大了说,在这个汹涌动乱的年代,却足以毁掉一个人。
品尝过思想政治这把无形毒刀的包桂芳冷汗涔涔,没想到这一刀会反过来刺向自己。她双膝一软,竟就是下跪在地,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错了!我有罪!”她眼眶通红。
平日里和包桂芳关系好的女知青欧慧小心翼翼上前捡起盆里湿哒哒的红宝书,帮腔道:“班长也不是故意的,大家就别较真了。”
陈二曼:“是啊,班长是不小心的。”
向春霞看着她居高临下地嘲讽道:“亏你还是班长呢,就这点政治觉悟,你配吗?”
包桂芳死死咬紧牙关,眼睑发颤,差点要咬出血来。
最后还是周雅打圆场道:“行了,大家各退一步,以后遇到什么事儿,都互相谦让点。你们是往后互帮互助的舍友伙伴,不是仇人。”
包桂芳忙不迭点头,道:“我会的,我会的!今天的错误,我反思,向冬夏同志和向同志道歉!”
冬夏倒是没想到她这么能屈能伸,难怪人能当班长呢,当下也顺势点头:“行,我接受你的道歉。”
至于周雅,冬夏算是看出来了,她就是个中立派的和事佬,不偏袒任何人。
一夜无话。
次日,海城。
鞋厂门口的保安老李吆喝道:“刘桂枝,鞋厂车间的刘桂枝同志在吗?有你下乡女儿寄来的电报!”
这年头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像这种乡土名字最容易撞,鞋厂几千号员工中就有整整四个刘桂枝。
老李一个一个对过去问,都说没有在北大荒下乡的女儿。
“难不成是寄错了?”老李挠头。
有人好奇道:“让我们瞧瞧,电报了写了啥!”
这年头电报就是一张薄纸,不像信封一样装起来,谁都能看到上面内容。
老李把纸往前一递,只见上面写着:[阿姨,我已抵达北大荒。这条件艰苦,您不是说只要把我爹留给我的工作让给姐姐,您就会给我邮寄下乡物资和钱票,为何我迟迟未收到。夜很冻,连被子都没有,盼回]
众人一看,纷纷都明白了!
敢情这个刘桂枝是个恶毒后妈啊!
鞋厂里叫这名字的后妈可只有一个……
大家顿时都为这打电报的小姑娘打抱不平,议论起来。
“这刘桂枝咋回事啊?太小气了吧,我听说她丈夫刚去世呢,就这样对人家女儿。”
“北大荒那可是全国数一数二艰苦的地方。夜里连一床棉被都没有,小姑娘真可怜。”
“不行,这是个人作风问题,我要跟领导举报!”
早上给女儿做饭耽搁了一点时间的刘桂枝骑车自行车姗姗来迟,就见厂里几乎所有员工都用一种异样目光盯着自己。
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想莫非今天有领导来检查?
刘桂枝走进车间,刚想找同事田燕打探情况,就见对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自己:“桂枝,你咋回事,这么欺负自己姑娘啊。虽然不是你亲生的,但也不能对人家这么坏吧。现在整个厂里的人都知道了,你以后咋做人?还要不要评先进了?”
“什么?”刘桂枝错愕。
田燕直接把电报拍在她面前。
刘桂枝不识字,让旁边人帮忙读了,脸上火辣辣的。
同时心里早就把冬夏骂了个底朝天!这个死丫头,跑到北大荒去翅膀就硬了,还敢写电报来她厂里要东西,让她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不是我说啊,桂枝,你这个养育工作没做到位啊。你女儿继承了冬主任留下的机械厂工作,如今成为一名光荣的机械厂办公人员,前途是光明的嘞,但是你就这样对冬夏呀?冬主任泉下有知,肯定是要有怨气的。”田燕平日在自家街道办当妇女袖章调解惯了,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别的不说,你这棉被、衣服,日常用品肯定要给人家寄去啊。要是小姑娘在北大荒真冻死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刘桂枝是个爱面子,再加上女儿毕竟占了烈士前夫的岗位怕影响不好,当即连连点头,为自己找补道:“东西啊,我早就寄过去了。棉被什么的都有,就是包裹走火车运得慢,算算日子她刚到地儿可能还没收到。这事儿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我等下就请假回去再收拾东西给她寄一份过去!”
这事儿早已传遍鞋厂上下。
一听她是要给老公前女儿寄东西去,领导立刻批准,并明里暗里地敲打:“刘同志,听说你丈夫是烈士,可不能这样亏待人家女儿。”
刘桂枝骑着车从厂里出来已经冷汗浸透衣衫,边气得破口大骂。
“贱丫头,就会使这些小贱蹄子的脏手段!你这么能,咋不直接死在北大荒算了,等着老娘去给你收尸……”
待刘桂枝回到家,却发现自己女儿并未去上班,而是在家里跟未婚夫郭奎昌吵架。
“你干什么!你经过我同意了吗就这么干?!那些都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准备用来当嫁妆的……”曹芬芳挺着肚子一副歇斯底里的癫狂样子咆哮。
对面身穿蓝色警服,丰神俊朗的郭奎昌一脸不耐烦。
刘桂枝吓了一跳,忙上前安抚她道:“怎么了乖囡?你在怀孕呢,可不能动怒。”
“妈,你可算来了,快帮我撑腰。”曹芬芳倚着她深呼吸,手指向郭奎昌愤怒道:“就在昨天,奎昌他进我屋把我那些衣裳首饰手表吃食全部偷走了!”
“他拿你东西干啥?”刘桂枝下意识问。
要知道郭奎昌可是人民警察,家里条件又好,她本能认为自己女婿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曹芬芳尖叫道:“他刚才说,他把那些东西已经全部寄给冬夏了!”
“什么?!”刘桂枝跑过去开门看到自己女儿空空如也的闺房,眼前一黑。
郭奎昌却一副理直气壮模样淡淡道:“那些东西本就属于冬夏,我只是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