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时,一个僻静的小院中,慕容澜垂下眼,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面前之人的吩咐。
丘将军是一个身形消瘦、个子高挑的中年人,许是因为有胡人血统,他眉宇深邃、鼻梁高耸,眼眸里中微不可见的淡淡灰蓝。
此时他的手里拿着一件小小的物什,仔细看去,上面刻着一头咆哮的狼首。
丘将军认得它,它来自一只狼骨,是他在小时候亲手捕获的那只幼狼,他记得那只狼咬伤了他,他血流不止,发了狠似得掐着它的脖子,直到它昏迷过去。
为此他足足在床榻上躺了一个月,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关押那只狼的地方,他将它吊了起来,用鞭子狠狠抽打它、用烧红的烙铁烫伤它的毛发和皮肤,听它发出惨叫,他心中的恨才消散了去。
将它折磨致死后,他命人扒了它的皮,剥下它的肉,碾碎它的骨头,只留下这么一个小小的装饰物。
他将它当做是一个战利品挂在脖子上,见证他带领草原的人四处征战,直到来到中原后的某一天,他弄丢了它。
不过他没在意,反正这样的东西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做出很多很多——他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和狼殊死搏斗的小孩子了。
但他感到意外的是,它竟然出现了,在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你确定从那个叫卫惊鸿的人身上偷来的?”丘将军磨蹭着那块狼骨,问道。
“是、”慕容澜垂眉低眉,在旁人眼中风光优雅的他,在丘将军的面前,却像是一个乖巧懦弱的孩童,“我的人在刺史府蹲守了两日,在卫惊鸿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东西,据说这是他的心爱之物,一直带在身边。”
刺史府可不好混进去,他的人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有趣,有趣!”丘将军勾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真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个东西并不是甚贵重之物,而天下间谁不知道自己喜欢恶狼,这个东西会和自己有联系吗?
是他下手时偶尔失误的漏网之鱼?还是对他心怀怨恨的不轨之人,亦或是某个人有心想跟随自己,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崇敬?
无论哪一种,都叫他兴致勃勃。
如果是最后一个理由就最好了,他可以不计前嫌将他收为己用,一个杀了他下属却又逃出生天的人,值得他网开一面。
“你们约定明天去见他是吗?”丘将军问道。
“是。”慕容澜恭敬地回答,“季素商说要将那个卫惊鸿献给将军。”
“不错。”丘将军放下手中的物什,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某便亲自去见一见。”
他已经决定了,不管他是谁,只要他肯臣服自己,他都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慕容澜却有些犹豫,“旁人不知将军来此,将军若是出面,万一有个好歹……”
“这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丘将军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慕容澜,当年某救你回来,看中的是你的本事,而不是要你做个事情都要瞻前顾后。”
“是,”慕容澜弯下腰,“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去安排。”
丘将军冷着脸挥挥手,重新瘫坐在椅子上,继续欣赏那块狼骨。
……
又一日后,阴沉了好几日的天空陡然放晴。
灿烂的金乌高高悬挂在空中,洒下暖洋洋的金光,叫人心情舒畅。
卫惊鸿挎着竹篮,跟着季素商来到小院门前。
“这便是你藏人的地方?”卫惊鸿低声问道,他的心情似乎很愉悦,话语里也带着几分调侃。
季素商面色阴沉,并没有卫惊鸿那样的好心情,他干巴巴地回答道:“是。”
好在卫惊鸿并没有在意这些,他扬眉道:“既然如此,那便带我进去看看罢。”
季素商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大门。
院子里格外萧条,即便是温暖的太阳也不足以弥补满室的孤寂。
季素商恍若未见,带着卫惊鸿往里面走去,每一步似乎有千金之重。
而卫惊鸿却兴致盎然,像是误入了神秘仙境的凡人,对着院子指指点点,“这里也太萧条了些,若是栽两棵杏树最好,那边最好是放一张石桌,更显温馨,还有,既然住的是两个小娘子,你应该买两个下人照顾才是,我知道这附近就有一个牙行,调教出来的下人听话又能干,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二?”
“不用了!”季素商似乎很不耐烦,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希望等一会儿你还能说出话来。”
卫惊鸿充耳不闻,语调优雅而动听,“我见多了大风大浪,什么事能惊到我?对了,你的心上人呢?怎么不见她?”
季素商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远离他,站在了一旁。
就在卫惊鸿还在喋喋不休,问东问西的时候,一阵铿锵的脚步声传来,寂静的小院子突然像是从梦中惊醒,喧嚣不绝。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卫惊鸿心生不妙,第一时间将季素商护在身后,一双好看的眼神满是戒备,“你们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伴随着洪亮的笑声,几个人从门外走了出来。
丘将军、慕容澜,以及一个熟悉的施威。
“恐怕不会有人回答你的问题。”丘将军神色愉悦,看向卫惊鸿的眼睛里充满兴致,“不愧是伎人出身,样貌确实不凡。”
卫惊鸿今日穿了一身桃色的衣裳,原本艳丽的桃红在他的身上不见一丝庸俗,反而呈现出一股风流温柔的感觉,加上在教司多年养成的体态和神韵,让他的气质更显多情。
此刻他的眼里有仇恨弥漫,很快被他掩饰了去,变成了惊鸿和恐惧,“慕容澜,是你!”
慕容澜没有理会他,而是对他身后的季素商说道:“做的不错。”
卫惊鸿适时表现出一股迷茫,看见季素商拨开他的手,走到那几个人的面前,惨白着脸道:“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带他来了,白韵呢,把她还给我!”
“季郎君,你在说什么?”卫惊鸿惊讶道。
慕容澜笑着道:“放心,我这就派人将她带来。”
说着,他拍了拍手,示意侍卫去带人。
卫惊鸿从迷茫和惊讶中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道:“季郎君,你!”
季素商面露愧疚,“对不住,他们抓走了白韵,我也是没办法,没办法……”
可惜他的解释在一群人里像个笑话一样,无人在意。
在卫惊鸿试图反抗前,两个侍卫走上前,将他挟持住,逼迫他跪下。
竹篮掉落在地上,灰色的麻布里滚出了几样花花绿绿的瓜果。
丘将军神清气爽,他走到卫惊鸿的面前,捏着他的下巴道:“我该叫你卫惊鸿,还是上官鸿?”
卫惊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又是何人?”
丘将军饶有兴致道:“某?你还不配知道某的名讳,不过他们都叫某丘将军,你应该听说过?”
自从来到中原后,人人都叫他丘将军,他都快忘记了他的本名。
“丘将军?”卫惊鸿瞳孔一缩,喃喃道:“果然是你!”
“怎么?你不是崇敬某?”丘将军松开他的下巴,眉眼一挑道:“既然如此,告诉某,你是哪家漏网之鱼?”
卫惊鸿眼神清澈,带着些许恐惧,他飞快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在彭城的时候,曾听过您的名讳。”
“是吗?”丘将军从怀中掏出那个狼骨,道:“那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这个是我捡来的。”卫惊鸿道:“我小时候被没入教司坊,路过一个破庙的时候,这个东西掉在了地上,我就捡到了。”
“呵!”丘将军冷笑,他毫不留情地抓住卫惊鸿的一只胳膊,用力一拧,“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你?”
真当他是傻子吗?
“我说的都是真的。”卫惊鸿感受着肩膀与胳膊错断扭曲的痛苦,他忍住剧痛,高声道:“你既然不相信,何必又要问我!”
季素商看在眼里,心急如焚,按照计划卫惊鸿会在丘将军他们将白韵带出来之后,找机会动手。
可是现在白韵没有出现,卫惊鸿被丘将军钳制住,还弄伤了胳膊,他们的计划要如何实现?
是他们小看了丘将军的狠厉,也高估了自己的绝心。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声,像是有人想闯入了这个狭小的院子似得。
惊叫声和呐喊声不断,也将丘将军等人的注意力吸引力过去。
“我去看看。”施威激灵地说道。
可就在这个时候,变故突起。
卫惊鸿原本被丘将军拧断了一只胳膊,疼到面容扭曲,挣扎不断,侍卫们下意识放开了他。
然而就在吵闹声传来之时,他趁机在地上翻滚一圈,完好的另一只手伸进竹篮里,从里面抽出一把匕首,用尽全力刺向丘将军。
慕容澜站在丘将军的身侧,余光里见一道银色像闪电一般掠过,他瞳孔一缩,想也不想地扑向丘将军。
“噗嗤!”一声,匕首没入慕容澜的腰腹,停了下来。
而丘将军则被他推着向后踉跄了好几步,震惊地看向他们。